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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清怡闻言, 手一抖,针扎入指尖, 指腹顿时沁出一粒血珠,她忙吮了去,问道:“几时的事儿?”
“好几天了, ”李实坐在树底下, 伸手抚摸着黑豹油亮的毛发,“我早想过来看看, 我爹非得拘着我在家里读书。他也不想想,我们家祖坟上有这根草吗?他也跟个睁眼瞎差不了许多,就是会巴结人得了这个肥差。”
严清怡抬眸看他几眼。
李实说话嘴里没个把门的,荤的素的不拘, 却难得有自知之明。这个年纪读书在科考上基本没有用, 不过能多明点事理也不错。
薛青昊对读书不感兴趣, 连声追问朱家的事情, “怎么死的?”
李实坐正身子,“朱贵跟他婆娘是在床上被割了喉咙, 傻子是竹箭穿心倒在地上。朱家现在真正乱了套, 三位姑奶奶和姑爷都赶到朱家来争家产,下人们能偷就偷,能抢就抢,没少往外倒腾东西。”
“活该, 天天仗着有几个臭银子就为非作歹!”薛青昊拍着手叫好。
“真的还是假的?”严清怡收起手里针线, “像朱家那种人, 家里养了好几十个护院,傻子身边也时时有人跟着,还能被人杀了?到底是哪路神仙?”
“哪路神仙我不清楚,东昌府没正经查过,可人死了却是死了的,”李实拍着胸脯道:“你不出门不知道,外头人传得可邪乎了,说是因为朱家平常作恶太多招惹了江湖豪杰,还说是专门劫富济贫的侠盗,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咱们济南府就屁大点的地方,外头的能人异士岂不多得是?”
不知道为什么,严清怡眼前突然就出现了林栝的身影。
清冷的月光下,他身体半挂在墙头,看上去有些许狼狈,而吃完面坐在那里,神情又是那般疲惫,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似的。
他在武举中得到第四名的好成绩,功夫自然是极好的。
可他竟然对付不了一只狗……会不会是因为先前耗费了太多体力?
严清怡咬了唇,起身往厅堂去,默默地供上三炷香。
进了六月,天气愈发热了。
严清怡给林栝做出两身裋褐和一身棉袄,用包袱皮紧紧地捆好,让薛青昊寄了出去。
中秋节前,魏欣再度给严清怡写了信。
信里先对严清怡致歉,说不知道她家中遭受变故,上封信言辞不妥;又谢过她做的裙子,让她在花会里很是出了些风头。
魏欣终于打听到陆家遇到的麻烦事,除去被薛氏牵连之外,更大的是因为跟蔡家合伙做的生意,低价进高价出不说,曾数次暗抢过别人家的铺子,侵占别人田产。
折子送到内阁去,罗阁老震怒,不顾张阁老反对,当即着人呈到了御前。
大姨母先后三次递拜帖往魏家求见钱氏,头两次钱氏借口身体不好拒了,第三次勉强请了她跟蔡如娇进府。
见到大姨母的头一句话,钱氏便问:“阿欣惦念严三娘,本打算接她过府住几天,可听说三娘的娘亲故去了,你说好端端的她怎地想不开,竟然忍心抛下儿女就走了?”
大姨母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魏欣在信上说:我看着陆太太跟蔡如娇都恨透了你,往后见到她们你可得避讳些。我娘还说呢,都是同气连枝的姐妹,她们怎么忍心把你娘往火坑里推?
陆太太还是官眷,传出去自己亲妹妹再嫁嫁了个傻子,她脸上能有光?
想必是脑子进了水。
又说何夫人入秋之后用了一种鹅掌草,病情大有起色,脸上渐渐有了神采,身体也长了肉。何若薰总算松口气,中元节两家一道往护国寺听经,顺便逛了庙会。
在庙会上,她们“偶遇”了左军都督府那个姓陈的经历。那人长得高大魁梧,性子却腼腆,默不作声地跟了她们一路。
何若薰说那人就是很沉默,平常往何家走动,偶尔碰面也极少说话。
魏欣抱怨道:我最受不了不说话的人,待在一起会闷死的,可是阿薰根本不在乎,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下个月要定亲。
言辞间,带着浓浓的怅惘之意。
严清怡莞尔。
何若薰比她跟魏欣都年长,今年十四岁,如果定下亲事,明年正好成亲。等到后年,她跟魏欣也就要成亲了。
她是想留在济南府的,可林栝没准儿会喜欢宁夏,或者还有可能回扬州。
而魏欣,钱氏肯定舍不得她嫁到京外,肯定是留在京都。
也不知以后可有再见面的机会。
九月里,严清怡收到何若薰的信,信里果然提到她的亲事,婚期定在明年六月,又说她结识了罗夫人苏氏,苏氏竟然养得一手好花,不但指点她如何养山茶,还邀请她去罗家赏花。
罗家的花房才真正叫大,单是山茶就有十几盆,都是名品,只是现在不到开花的季节。不过苏氏已经应允她,等开花后再请她去。
信末,不无同情地说,苏氏真正是个大家闺秀,很有气度,可惜命不好,夭折了一个闺女不说,还养出罗雁回这种粗莽无知的纨绔来。
兜兜转转,何若薰还是跟苏氏一见如故。
只可惜晚了一步,何若薰已经定了亲,而罗雁回仍在辽东,这辈子还是没有夫妻的缘分。
也罢,罗雁回根本配不上何若薰。
严清怡提笔蘸墨给何若薰回了信,正要吩咐薛青昊寄出去,隔天又收到林栝的信。
信上说宁夏已经开始冷起来了,可今年的军需补给尚未到位,她做的棉袄真是解了燃眉之急,穿在身上非常暖和,裋褐也合身。
对于前次回京都的事情只字未提。
严清怡自然也不会胡乱猜测,而且话落到纸上就是凭证,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恐怕会给林栝招来祸端。
故而,她也只叮嘱林栝凡事谨慎,以自己的性命安危为要,别贪功冒进。
十月中旬,济南府落了第一场雪,才刚下了小半个时辰,雪粒子落到地上不等堆积便化了。
李实帮着薛青昊在家里囤了几十棵大白菜还有几十根青萝卜,摆得整整齐齐地堆放在薛氏屋里的墙角处。
干完活儿,坐在厅堂发牢骚。
先抱怨他爹逼着他读书,又抱怨他娘不靠谱,到处张罗着给他说亲。
“三妞,你看我,论相貌我不难看吧?论家世,我爹怎么也是个朝廷命官,家里又不缺银子。我娘还用得着着急?上个月,我娘听说县丞家里姑娘有才,托了媒人上门,那家姑娘张口就问我会不会作诗,要对上诗句才行。屁!我娶媳妇是过日子的,想对诗,万花楼里的腊梅姑娘不但会作诗,还会唱曲儿,不比她强?”
“大前天,我娘听说那个张主薄家里姑娘性情和软,又托人相看,就在小庙街附近那净心楼,我隔着屏风瞧见的,姑娘说话跟蚊子叫似的,哼哼唧唧得能急死人,这还不算,吃顿饭恨不得数着米粒儿吃,还不如我养的那只八哥鸟吃得多。”
严清怡皱了眉头道:“你不答应就是了,别到处排揎人家姑娘。你喜欢什么性情的姑娘,先跟你娘说好了,这样没头没绪地到处求,也不是个办法,”
“我真没有,”李实扯着嗓子叫屈,“谁都没告诉,连秦四都没说。我又不傻,说出去我的脸面也都丢尽了。”
严清怡愣了片刻才想起李实口中的秦四,就是当初在她隔壁牢房的那个妇人,便问道:“秦娘子如今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