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这股劲儿,她正饶有兴味儿地打量杨祖。
其实都是“老朋友”了,当年她初入真界,两边也没少打过交道。
正因为如此,她仍坚持自己的判断:
这位的状态,肯定是不正常的。
就像现在,其眼中道境仙宫已经渐渐退去,空茫之意初现,但很快就有明月映于双眸,重又充盈灵光。
不过,那是他本人的?
话又说回来,这明月之意,也是很有趣……
正想着,杨祖转过视线,与她目光相对,片刻之后,才又移开。
啧……越来越有趣了。要不要出一下手,探探底?
罗刹鬼王有些跃跃欲试,但想想极祖,再想想参罗利那,还有接下来的关键动作,还是算了……
她往云中山的方向瞥了眼,不再理会杨祖,再次移位。
“原来是杨和子!”
极祖一直和渊虚天君没什么话好讲,不过这时候,自信满满过去的参罗利那,直接被戳了双眼,又被九天雷霆压得抬不起头。
刚刚结盟的“盟友”,落得这般模样,极祖心情也是复杂。
再想想自家道基上,那抹之不去的“水痕”,便有一股躁郁之气,自心底而生,虽说很快又被他打灭,可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仔细探一探渊虚天君的底牌了。
可这时候,渊虚天君那边,倒是成了闷口葫芦,且极祖能够感觉到,对方攻击的频次明显加快了。而且,多了一些变化,似在尝试什么。
余慈确实是在变化,但绝不是尝试。
极祖是个好“塘心”……好参照,特别是在法则层面,天人九法,每一类都修炼到了极致,近乎完美。虽然灵昧根基不同,可从他那边,还是能找到极佳的范例,知己有无,返照虚实。
可是,单纯的法则层面还不够,单纯一个极祖,不是完整的“范本”。
情绪意志层面,真实之域层面,涉及到诸多的变数,更是人人都有不同,单从极祖身上,怎么都见不出“普遍性“的东西。
简言之,余慈自认为,他现在的认知,还不够深刻,不够详实。
可是,随着杨祖在中天出手,既而在月畔“护法”,眼神所指,其实都是明月真意所向。
月光切入八景宫与无量虚空神主的战线层面,也照在罗刹鬼王身上,同时兼顾参罗利那,还有上清、八景体系中所有的生灵。
等于是余慈又开启了一个视角,而且,由于杨祖的特殊性,这个视角无疑是最深邃,最通透的。
此时,他的感觉又不同了。
余慈自从强渡心魔大劫起,一直在照映天地万物,他由此知晓:
月光照水,可以知清浊;
水映月光,可以知圆缺。
但山石草木等无法反光之物,才是世间主流。
月光照映下去,不过生出乱影罢了,得不到明确的反馈。
当然,其实是有的,就是那些影子。只不过扭曲很大,需要无数个同或不同的事物合在一起,在一个较大的区域广度上,才能得到相对正确的结果。
正如人在世间,孤独一人、有小圈子、大圈子、世人知或不知,映照出来的形象是不同的,但相对来讲,接触的面儿越广,对自我的认识,会越来越清晰。
这是道德之法的妙处,当年的剑修,便是以此为参照,认清自身。
这里其中,也蕴含了“天人作用”的道理
但现在,余慈要把“观照内外,区别你我”这个大目标先放一放了。
杨祖自中天明月中出来,就证明,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也正是杨祖的视角,使他在渡劫之时,发生了一点儿微妙的变化。
好像,这时候,又有一门新的神通生成。
小劫小神通,大劫大神通。
大概是余慈人间界、星辰天、平等天、万魔池这么一级级渡劫的缘故,前后相通,神通的生成,也是水到渠成,没有特别明显的征兆,可是,中天明月所发,照透诸界的月光中,就多了一点儿什么。
余慈心神微动,已大概知道其特质,心神与月光同化,当空悬照,直指极祖,照出了影子。
见其实,知其影,一也;
见其形,知其神,二也;
见其相,知其真,三也。
当然,以极祖之修为境界,不可能让余慈照透的,他所见的,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莫以名状。
可这样,已经足够了。
影子之中,蕴含着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
这门神通,可曰“观影”。
那就来吧!
余慈依旧是闷声不哼,对着极祖,再次冲击。
极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乍看去,余慈还是顶着“明光龟壳”,无所顾忌地出拳劈剑,结果也与之前差不多,对撞之下,总是不敌,被极祖无有瑕疵的法则衍化,以及雄浑无匹的巨力,一次次打发。
可是,伤不到人又有什么用?
这段时间,极祖在余慈身上起码试验了上百种重手法,也尝试着在情绪层面切入,但收效都是甚微。
而且,最近这几次对冲,渊虚天君似乎有意地控制着神通法力的性质,其实也就等于是影响着法则走向。
拳力对撞,法则衍化之时,已经有两回,不得不“经过”道基“水痕”之所在了。
“竖子!”
受“水痕”影响,对撞之时,相关法则衍化肯定会有窒碍,但以余慈目前的修为,还不到能撼动的地步。
可是每一次衍化,都经过这一部分,至少也是接近,不管把渊虚天君击退多少回,都是转瞬冲上。
这无关乎勇气,只关乎精确的判断和算计。
相较于前者,显然还是这个,最让极祖忌惮。
即使现在还算稳固,可接下来,谁也不知会有什么变化。
唔……怎么自己突然间束手束脚起来?
极祖灵觉敏锐,愈发觉得不得劲,正要做一番自检调整,突然听到之前只当哑巴的渊虚天君,猛地一声吼:
“昊典!”
极祖心神剧震,偏在此时,渊虚天君又一记重拳轰击过来。
心念电转,极祖还是选择了做好针对昊典的防护,虽然他并没有感觉。
至于余慈的重拳,就算冻寂魔国攻伐之力受限,防御什么的,也是足够了。
他首次没有格挡余慈的拳锋,即使这次的拳力,是前所未有地重!
冻寂魔国发出“喀喇喇”的怪响,极祖蓦地惊觉,渊虚天君这次,根本是拿上清体系来撞的!
这等于是两个体系的碰撞,而极祖修为再强,在冻寂魔国之上的造诣再深厚,和如今已经覆盖一界的上清体系相比,也已经被拉开了差距!
而且,那有那悬照的明月,莫名就是照透虚空,在两个体系扭曲碰撞的刹那,给渊虚天君“指引”出一条崎岖的小径。
几个因素作用在一起,渊虚天君竟是瞬间贴身。
而此时,从他口里又吐出两个字:
“不在……”
昊典……不在!
极祖心口骤然一闷,但更让他警觉的是,自家的心神不是已经镇定下来,怎么会上这么拙劣的恶当?
也是在这当口,余慈的重拳,已经轰上了他的胸口。
拳力入体,瞬间就被极祖的护体罡力化消了七七八八,可就是这么两三成的份量,已经可以抵得过之前的全力一击。
只是这样也无所谓,两边碰撞,顺势又是法则衍化,比较圆满程度,法则层面,就像是两个高速旋转的铁轮,炸开点点火星。
在这个层面上,渊虚天君肯定不敌,但他这一击把握得又是极度精准,使得法则衍化第一时间就经过了“水痕”所在。
虽没有二度受伤,却是在伤口上,被洒了把盐。
极祖眼神寒透,便要借着法则层面的胜势,再度发力,便是打不破这层龟壳,也要让渊虚天君灰头土脸。
然而……
就是一轮法则衍化的比拼,从根本法则层面的太虚而至动静、造化、阴阳、窜入生死、真幻、超拔,归于灵昧,除了道德之法无以比较之外,彻底衍化一轮,渊虚天君竟然撑了下来。
然后开始第二轮,下一层次的衍化,而“水痕”所在,又经了一次冲击。
极祖开始觉得有些变化了。
从根本法则往下层法则衍化,复杂程度超出何止百倍,但同样的法则环节,勾连的节点,同样多了百倍。
冲击一旦生发,就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如水击轮叶,如珠走玉盘,一旦连起,再没有休止之意。
“水痕”似乎在变化……
也在此刻,极祖对上了余慈的眼睛。
里面没有半分骗得人上当的戏谑之意,也没有一拳得手的喜悦,只是明透发亮,然后,又一声喝:
“上清!”
什么?
“不灭!”
“……”
“英灵,永存!”
上清不灭,英灵永存!
极祖发现,他的视线几乎陷进了余慈的眼睛里。
他不明白,几乎已经是嘶哑了嗓子的咆哮,热血冲头的情绪,可是那眼睛,为何又是如此冷澈明透?
也在此时,高空刮起了风。
这风来得好怪,极祖莫名觉得不好,但他也给余慈的作为激起了魔性,已经被明月神通搅和得不起作用的冰寂魔国,就是收纳入怀,气息却是飙扬,冲开罡风云气,厉喝道:
“存灭由不得你!”
属于最顶级强者的浑然气魄爆发,余慈闷哼声中,硬是被轰出百里开外。
极祖双手盘抱,瞬间生出一道咆哮的冰龙风卷,连贯水天之间,对着余慈噬压而去。
可是,便在这龙卷喧嚣之时,有钟声响起。
那音色,不像是叩心钟……
是华阳钟。
是上清宗、华阳山、金顶之上的华阳钟。
这个信息,明明白白地烙在极祖心头,他心神一激,却听那钟声苍凉悲壮,而在这洗玉湖上,点点火光,便随钟声飘浮起来。
近处只有三五点,可是远方、更远方,似乎在整个北地三湖的范围内,都燃起了这样的火光,星火漫天,远近贯通,汇成激流。
星火长河流转,迷离若梦。
便在其中,有华阳山。
在山下、山上,上清弟子一个个倒下,上清神明一个个崩灭,伏尸处处,血染木石,在钟声之中。
激流继续涌动,那些上清弟子们,却又笑语欢声,意气昂扬,吐纳修行,勃勃朝气,在钟声之下。
激流湍急,恍惚换了人物,艰苦开拓,筚路蓝缕,斩妖除魔,锐气无匹,在钟声之前。
随着激流翻涌,浑茫之意愈重,却是坚定地逆流而上,前溯、前溯……
仍是那悠悠钟声,华阳金顶,三位神仙中人。
一人鸣钟;
一人作啸;
一人微笑着洒下种子:
“一点灵光种华阳,会向天阶论短长。”
钟声悠扬,渺然入空,渐至于无。
星火湍流盘折,那是壮美的时光长河,由北而南,由地而天,思接千古,万载奔流。
中天战场,明月之畔,杨祖就此消失
下一刻,他就这样从时光长河中走出来,也是从华阳金顶之上,那嗡然作鸣的华阳钟畔走出来,迎上在星火湍流中神思莫定的极祖,伸出手,就像是敲击巨钟,锤击!
极祖本能抵御,然而这一击过来,他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嗡嗡作响的铜钟。
法则衍化层层推进,转瞬就是七八轮过去,浅浅“水痕”,刹那间被连续撞击了成百上千次,不可抑止地,裂纹出现、扩大……持续地更快地扩大。
便在此是,悠然道韵响起,不是从外面,而是从内部。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有道经文字互相缠绕,化现水相,最后一片空茫。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
无声无形的空茫中,极祖心头却仿佛被硬生生扳下了一块,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他终于明白过来:
怪不得,这是道染……破灭魔门根性的道染!
不,我还能冷静,我还有余力!
他纵声厉啸,冻寂魔国重新扩张,千里虚空动荡,如此不顾损耗地发力,就是要将杨祖限制住,给他脱身的空间。
可是,这一刻除了杨祖,虚空又变。
有环屏壁立的山峰;
有深邃无尽的星空;
有苍然沥血的高台。
隐约熟悉的景色扑入眼帘,同时蹿入耳中的,则是碧水府尊的惨叫。
天龙长吟,血光冲天。
困龙桩、断龙石、斩龙台!
刚刚斩了碧水府尊祭旗,血厉之气已经如沸如燃,层层困锁,要将极祖锁死在台上。
“滚开!”
极祖一拳,有横断山脉,击垮星空之势,而且已经不顾别的,更要接引周边天地中,无量虚空神主魔意,两相结合,再图后计。
可这时候,当头明月凝注,莫名就是遍体生寒。
前方,渊虚天君现身,此时他身外没有上清明光,却是面无表情,同样一拳轰上。
重拳对撞,余慈纹丝不动,却“哗”地一声喷出漫天鲜血,骨肉脏腑几要离散,脚下封神台都在摇晃——为了尽可能发动太霄神庭的威能,他暂时保持了其独立性,以至于防护明光暂时消散。
眼下,他已经利用上清体系尽可能地卸力了,可是面对极祖这样的拳头,终究还是落尽下风。
可是,也在此刻,他听到了一声开裂之音。
是极祖的。
拳锋对撞,本是法则衍化之时,却莫名中断,以至他那股已经弱不可言的拳力,倒渗了进去。
极祖愣了愣,此刻心中,却是迭生异象,有水光波动,明月升腾,与当空月轮相对,内外相融,返归心底,照透道基。
蓦然间,他发现,这里已经是满目疮痍。
虽然还有一战之力,可明白无遗的信息显化:
前进之路,完了;
超拔之途,断了;
出离之想,灭了。
“道染”于焉终结。
怎么可能呢……
恍惚之间,极祖忽地纵声咆哮,整个太霄神庭核心之地都在震荡,可是斩龙台上的血厉之气,却丝毫不为所动,血光挂空,双龙并剪,自仰天咆哮的极祖身后斩落、交汇。
一击断头,血光喷溅,余气未尽,寒光遍洒千里,冰雪纷洒。
余慈看着极祖无头之躯,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在其身前,仰天长啸,震荡四野。
虚空之上,剑吟低回,含而未发,昊典摇摇头,径直转身。
此刻,冰霜化尽,浩气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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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并感谢各位,现在,让我们迈步走向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