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就默了默,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递给她。
她没接,盯着看,“什么东西?”
“糖,提神用的。我晚上看书复习的时候困了就吃这个,很好用。你至少要待到十一点?累得话吃这个也有效。”陈就说着,塞给她。
“……你来就是给我这个?”
“嗯。今天我和同学约了打游戏。”
“那你怎么会跑到这来?”
“他说饿了想吃东西,本来要叫外卖,我说我出来买,刚好有点事。”他说的有点事,想来就是眼下这点。
冬稚慢慢收拢手指,握紧那支铁罐糖冰凉的盒子,垂下眼,“知道了,你去吧。”
陈就没走,那双承载着浓重夜色的睫翼在静谧中翕合颤动。
“冬稚。”
她抬头,“嗯?”
“这没有什么。”他说,“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一点都不羞耻。也并不会玷污什么,只能证明你很厉害,在大多数人都还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你已经掌握了自己的优势。豫叔如果知道,肯定也会觉得骄傲。”
冬稚看着他,喉间滑动,没说出话。
“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勤嫂问我是不是去参加学校里的活动,我猜你是这么跟她说的,我就也说了是。勤嫂那边如果你不想让她知道的话,我会帮你瞒着。”
陈就又重复了一遍,像是怕她听不进去,“……这没有什么。”
他没有多留,让她进去,等她过了旋转门,就去了路边拦车。
冬稚停在大厅入口,看他拉开车门,坐上车,直至车开远。
有的时候她觉得陈就早就变了,他们朝着两个方向,背对背走得有些远,甚至,他开始不再相信她。有的时候又觉得,其实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眼就能看穿她。
……
在彭柳家待到十点,陈就差不多该回去,“你问问你同桌,詹静那边散了没有。”
“你是想问冬稚还在不在那?早说嚒,我带你一起去就是了。”彭柳嘀咕着,给同桌打了个电话。
问了几句,挂断,彭柳告诉他:“还没散。你要不在我家再待会?”
“不了。”
陈就告辞,离开彭柳家,就近找了个咖啡厅喝热饮。
到十一点半,陈就打电话给冬稚,没人接。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十分钟,再打电话给冬稚,还是没人接。不得已,只能一个电话又打给彭柳:“詹静的生日会还没散吗?”
“怎么又来啊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电话挂完不到两分钟,彭柳在社交软件上回复他:“詹静生日会早就散了,说是十一点二十的时候散的。”
陈就眉一皱,顾不上回他,起身到柜台付账,一边给冬稚打电话,一边出去拦车。
趁着站在路边拦车的空挡,陈就给冬勤嫂打了个电话。
没几秒,接通。
“喂……勤嫂,冬稚回去了吗?”
“没呢。”冬勤嫂说,“怎么了?”
陈就一听,心里有点担心,嘴上不得不应付,飞快编了个烂理由:“啊,那个,我想找她借她们老师自己出的一套试卷,我同学的弟弟是文科班的……”
“哦是这样啊,她还没回来,等她回来我跟她说!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都这么晚了……”
陈就忙道:“可能还没散吧!我们这也没散,快了,还差一点。估计一会就回去了,课外活动都是这样。”
不多说,应付两句挂了电话。
拦到车,陈就低头钻进后座。继续给冬稚打电话,始终打不通,怕她出事,一直催司机开快点。很快赶到酒店门口,直奔前台。
“今天晚上那个过生日的女孩子,詹静,我是她同学,他们已经走了吗?”
前台查了一下,回道:“对的,已经走了。”
“……谢谢!”
陈就扭头,风一般跑了出去。
沿着回家的方向找。
陈就一边打电话一边跑,眼睛四处搜索,忙得很。
街上没几个行人,路上时不时开过一辆车。
陈就跑了三条街,真的开始担忧。经过一座不过几米长的桥,他站在桥上,停下喘气,握着电话,听那边冰凉的女声通知,正四顾,忽然听到别的声音。
从手机之外的地方传来。
似乎是水被拨动的声响,陈就愣了愣,细听声源,像是桥下传来的。他冲到栏杆边往下看,下面黑漆漆一片,隐约有个人影,正缓步往河中挪动。
“冬稚?”他试探性喊了声。
就见下面的人影停住,抬头,“……陈就?我在这。”
陈就立刻跑到桥头,沿着矮矮的堤下去。
这条河像是死河,水不流动,也很浅,最深的地方大概只到成人小腿,河里的水不太干净,除了腥味,还有些不好闻的味道。
冬稚挽起了裤脚,没趟过去多远,在离岸不远的地方。
“你在水里干嘛?”
“我手机在水里。”她说。
“怎么会在水里?”
冬稚站在水中,半扭着身子,答道:“前面走到桥上的时候,我接我妈的电话,有个人撞到我的琴盒,我着急护了一下,手机没拿住掉下来了……”
她的琴盒被她放在岸边,鞋袜也脱在一旁。陈就看她那截裸露的小腿浸在冰凉的水里,眉头拧起。
“你上来。”他说,“我帮你找。”
“不用,我自己可以……”
“上来!”
陈就说着,当即把鞋袜脱了,挽起裤子,快步过去。一下水,先放慢速度,踩稳了再加速,总之比冬稚的动作是要快得多。
他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回带,“你到岸上去。”
“我……”
“上去。”他走在前头,看也不看她,态度强硬。
冬稚被他拉上了岸。
陈就重新下水,到河中央,抬头看了眼桥,估摸出大概位置,卷起袖子,弯腰在水里摸索。
四下安静无比。
找了很久,他依然在水里。
甚至马路上骑车驶过的动静也减少,很晚了。
冬稚仍然站在岸上等,陈就仍然站在水里。他有好几个换下来的旧手机,但他不说累,不说脏,不说算了,换一个,把自己换下来的给她。
他就只是默不作声弯着腰在水里找,手摸过污泥,摸过沙石,或者还有别的东西。
他们都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找到她的手机。
陈就拿着泡过水的手机转身,一步步在水里趟着往回走。他上岸,冬稚见他的脚上沾满了河底的淤泥,手指还好,在水里来回动冲掉不少。
陈就光脚踩在石子上。他甩干净手上的水,把手机壳卸下,手机的背面,粘着一个方形的卡通创口贴。撕掉创口贴,下面是一张证件照。他取出这张小小的证件照,在自己白色的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冬稚。
“还好,没弄湿。”
冬稚接过来,仔细地摸了又摸。
按照习俗,人去了,随身物品以及生前一切常用的东西,都要用火烧掉。
和冬豫有关的东西,只留下了几本相册,还有冬稚偷偷保留的这一张证件照。
人活着得有点念想。
手机只是身外之物,但这张照片对冬稚而言代表了冬豫。
冬豫是她的念想。
陈就懂她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