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茹听了这话,笑得直摇头,指着易青道:“哦……你坏了,易素!刚刚才毕业就琢磨着回去挖母校的墙角。”
易青得意的道:“岂止呢!我不止要回去挖母校的墙角,我还要去挖北影厂的。你记不记得以前我在北影做过一阵子群头儿?我打算把那批群众演员给挖来。”
“啊?”孙茹吓了一跳,道:“你连群众演员都要招固定的吗?公司已经要养三四百口人了呀!”
易青不屑的白了孙茹一眼,笑道:“孙茹同学。据说您也是正经院校里学导演出来地哦?你不会看不起群众演员或者认为群众演员不重要这么业余吧?”
孙茹冲他哼了一下,没有作声,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群众演员的工作其实是剧组拍摄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一个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地场面,群众演员的失误和男一号、女一号的失误结果其实是一样的——都要废掉一条重拍。
可是群众演员多是农村外来务工人员。文化底子薄弱,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他们出现失误的机会其实比专业演员大的多。
有的群众演员永远也站不好位置。因为拍摄的时候有机位、角度、焦点转换这些讲究,所以镜头中人物所站的位置,所走的路线就非常重要,这就是所谓地走调度。
大部分的群众演员,他们要走地调度通常都要导演、副导演手把手的教,还要方方面面全兼顾到了,只要一个群众演员出纰漏,所有人的努力全白费。
好容易把调度走好了。没受过系统训练群众演员在表演上又老出问题,也就是常说的“不给戏”。
比如说。明明是要拍一个枪战惊险的镜头——在一个商场里突然枪声大作,人群四散惊叫的散开——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镜头,有些导演拍了二十几条还通不过。
为什么呢?这类镜头最经常出现地状况就是录音师那边枪声一放出来,群众演员们倒是如导演要求的一哄而散了,但是他们不是惊叫的散开,而是哄笑着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听起来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有什么好笑的呢?但是这类问题几乎每个导演都遇到过。这用专业术语说叫“下意识笑场”。随便拉过一个群众演员问他,你刚才为什么笑?他一定说他没有笑。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笑了。这就是受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之间重要的区别之一。
许多考电影学院的考生在考场上演应试小品时也是,自己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在笑场了,还演得挺起劲。
这是人们面对镜头和面对他人注视时一种下意识的减轻心理压力的本能反应,就象小孩子撒谎时常常会神情不自然地微笑一样。
这是一个演员信念感不足,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强烈不信服、不相信的表现。
专业的演员,比如在电影学院表演系的专业学生,他们会有一整套专门的训练方案来用很长时间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对群众演员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所以在片场。最令导演气的发疯、气得吐血的经常都是这些群众演员。常常是一个小问题搞了十几二十遍永远也ok不了。但是导演们对此毫无办法,所谓不知者不罪,职业演员笑场你可以指着鼻子骂;群众演员做不到是非常正常的。你导演能怎么办?
所以当易青这样一说,孙茹马上想起当初和他一起拍《两个人的奥运时的一些事,立刻了解到他的用意。
易青显然是要改变这种情形,在北京分部聘用和长期培训一群专业的群众演员,提高他们的专业素质,让他们懂得一些必备的从业知识,同时学一点浅显的表演知识。
这样一来,将来中华人影业开始拍戏的时候,就能有一批同行业里绝无仅有的,素质相当高的群众演员来使用,光从这一点,就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拍摄成本损耗了。
这天会上,大家又商量了一些公司行政管理上的细节问题,然后确定了由易青带着依依、乔帆一起回北京筹建分部的事,孙茹坐镇香港总部。此外,宁倩华也有很多自己华新的业务要处理,近期还要回北京分公司一趟,正好和易青他们一起去。
……
飞机到首都机场的时候,易青他们沾了宁倩华的光,北京华新派了两辆车来接他们。
易青上车前笑着对宁倩华道:“放心,宁姐。等这趟我们公司的北京分部成立了。下回我也用我们北京公司地车送你,保证没拖没欠。”
宁倩华现在对易青的工作能力已经是非常欣赏。短短一个月,这么大的一个公司,这么多事情。全在易青谈笑之间有条不紊的办成了;而且公司上下齐心,几百号人团结地象一个人一样,这份本事足以证明易青确实是个可以做大事的材料。
北京华新的司机对依依在北京的家是非常熟悉了。于是先把易青和乔帆一起送到了依依家里。
易青也很久没有见周妈妈了,上楼去坐了坐,跟她聊了几句。
周妈妈非常高兴,而且一眼就认出乔帆是《两个人的奥运里头那个非常滑稽的男主角,拉着他说了好一阵子话。
中午易青和依依两人露了一手,在周妈妈的厨房给大家做了顿饭吃。易青的厨艺是以前在孙老爷子手下锻炼出来的,当然把乔帆吃得赞不绝口。
易青吃了几口,放下碗道:“下午。我和依依先去电影学院办她们三个表演系的实习手续;乔帆你先去北影厂蹲活儿地那些人当中打听打听,有个叫大鼻子邓哥的。这是我以前做群头儿地时候的手下一伙计。”
“行,我先去找,”乔帆应道:“你们完事快点过来。”
……
下午两点多。易青和依依办完了手续,跟学院老师聊了一会儿天。老师们对于易青和孙茹开公。。司的事大加赞赏勉励,说了好一阵子话,直到易青担心乔帆等急了,主动提出告辞才罢。
电影学院和北影厂距离很近。易青和依依连车都没拿,直接走过小巷,从北影厂后门进去了。
刚走出家属区,就听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在那里不知看什么热闹,议论纷纷。
“哎哟,打起来了!”
“真是!这个小伙子真是个汉子,一个人打这么多人。”
“咦,我怎么看他眼熟啊?是不是在什么电视上见过?”
“这有什么希奇?咱们北影这块儿,跑出头耗子没准都上过电视呢!”
易青对这种路边热闹向来没什么兴趣。依依更是懒得看,两人刚要走开,突然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吼了一声:“c!你们这帮缺德带冒烟儿的!”
易青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明明就是乔帆的声音嘛!乔帆这个人平时非常温和,性子又慢,真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跟人家打架。
易青和依依连忙挤进人群一看,果然是乔帆,大概是天气太热了,他脱了个光膀子,露出在学校学表演时锻炼出来的六块腹肌,外套都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显然是愤怒已极;脖子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对面地人。
乔帆对面站着一帮衣衫邋遢的人,为首的一个穿得倒象个有点钱的,一个酒糟大鼻子,指着乔帆骂骂咧咧的;大鼻子后面这帮人在他的唆使下正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好象随时要冲上来打人一样;幸亏这帮人中有个老汉,拼死拦住几个冲动的年轻人,并且不停的劝乔帆道:“后生!你快走吧后生!你一个人是要吃亏的,你快走吧!”
易青一看跟乔帆吵架地这个大鼻子,立刻笑了。这就是当年易青不干这个群头儿后,北影厂接替他带这批群众演员的新群头儿,外号叫大鼻子老邓,又叫邓哥。
易青见原来对方是认识的,连忙笑呵呵地出来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邓哥,是我,小易!”
邓哥扭头一看是易景,更来劲了,拍着胸口,大声道:“不用你帮忙!等我撂倒了这小bq脑偎担?
易青连忙拦到他和乔帆之间,连声道:“误会,误会了!邓哥,这是我兄弟。”
一面转头对乔帆道:“我让你来找邓哥,你怎么跟人家打起来了?”
乔帆怒不可遏的向旁边一闪,大声道:“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
易青往乔帆身后一看,发现原来在他身后一直瑟缩着蹲着一个人!
第十一章 擦皮鞋的小女孩(下)
蹲在乔帆身后的这个人,单从身形上看,大概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头发略长,非常的蓬散脏乱,满脸污迹,分辨不出本来面目,连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来,一身衣服破烂褴褛,手脚都非常脏,但是衣服破口里偶尔l露出的一点肌肤,却白皙的十分动人。
然而,最令易青和依依触目惊心的,是这个孩子身上的伤痕。手上、腿上、脸上……凡是露在外面的伤口无不淤青黑紫,条条道道,交错班驳;小腿上还有两次刮伤,露出了鲜红的皮r,已经发炎化脓……
易青看到这个孩子这种惨状,火火腾得一下就冒起来了。他跟邓哥本来就没什么大交情,见面打个哈哈而已;只不过自己走了以后,是他来带自己以前这帮老伙计,才跟他客气一点。
如果这个小孩真是被邓哥他们打的,那可难怪乔帆发这么大火了。易青转过身来瞪着邓哥,语气不善的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瞥见邓哥背后那些群众演员还气势汹汹的往前挤,那个老汉都有点拦不住。
易青火更大了,指着这些人吼道:“都他妈的给我滚回去!谁再往前?我看谁再装b上来试试!”
站在后面的一些人听见易青骂人,一个个嚷嚷地要拥上来。还是一直拦着他们的那个老汉迟疑着多看了易素两眼。突然眼前一亮,叫了起来:“是易头儿!伙计们,是以前那个非常仗义的易头儿!”
这话一说完,后面的人也纷纷挤上来看。
此时地易青跟三四年前做群头儿的时候那个小青年已经是大不一样了。
他一身名牌夏装穿着。脚上蹬着一双限量版耐克二十三代少说也要几千块,长发过颈,梳得锃亮;带着个墨镜,更显得两道剑眉英气勃勃;人高马大,膀阔三停,细腰宽肩,隔着夏天的薄衣服,一块块肌r坟起,健硕的象头小老虎一样威风凛凛。
易青见他们认出来了,抬手把自己的墨镜摘了下来,指着那个孩子火斥道:“谁给打的?是爷们儿他妈站出来!欺负小孩算你妈bo的本事!”
“不是咱们打的……”
“小兔崽子跑的太快了。还没撵着他呢……”
“这小子天天在这混,本来就伤的不象样了。不是俺们打地……”
“打他怎么了?俺就打他了!打他个不学好,偷钱咋还不该打?”
听到最后一句话,那个一直趴在地上护着自己头脸的大孩子突然跳了起来哭着叫道:“我没有偷钱!我没有偷钱!”
她这一站起来,把易青和前面几个人吓了一跳,这哪是什么半大孩子。因为她个子很小,所以看上去如果猜测是男孩子地话,每个人都会推测她是个十六七岁的矮个男孩;这时一站起来。大家都看清楚了,虽然她的脸太脏了看不出本来面目,但是胸前那两团坚挺的隆起却非常显眼,即使她穿的外衣那么宽大,依然可以看出那种发育优美的形状依然隐隐可见——这分明就是一个正在发育中的妙龄少女。
易素看了看两边地人,好象有点明白了,他转头问邓哥道:“这小……小姑娘偷钱?到底怎么回事?”
邓哥指着那女孩子道:“今天咱下面分钱,大家张罗着买酒买r。这小崽子在我们当中乱晃,说啥给咱们擦鞋。一转眼,我兜里钱少了好几张!咱们这下面全是穷得连凉鞋都穿不上的,她来擦啥鞋?不是她偷的是谁偷的?”
邓哥说的“下面’。就是北影厂井盖底下通暖气管道的一个水泥甬道。那里面空间很大,而且冬暖夏凉,这些从农村来务工的群众演员们连地下室都住不起,常年累月就住在这下面。
易青怒道:“敢情你们连是不是她偷的还没坐实,就动手打人?”骂完这句,易景又不禁有点同情这些老伙计。他最知道他们的处境——他们地钱简直都是拿命拿血汗去换来的,要是真有人偷到他们头上去了,那真是太没天良了。他们赚的那点钱当然是跟命一样宝贵,丢了钱难怪群情激愤。
易青回头打量了一下,不由心头一酸。这个小女孩身无长物,只有一个不知道哪里淘来地擦皮鞋箱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和刷子抹布什么的。
刚才她一直趴在地上不动,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而是为了护住这个箱子,怕别人把她赚钱吃饭的家什给打坏了。
易青把墨镜挂在胸口衣服上,指着邓哥他们道:“你们不是说她偷你们钱吗?咱们现在一起来看看。”
说着易青就上前去翻那个箱子。
谁知道小女孩一声尖叫,一下扑上来,抱着箱子,满脸惶恐但却充满敌意的看着易青。
易青接触道她的眼神呆了一呆,这个孩子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罪,才会对所有人都这样抗拒和仇恨。
正在易青不知道要怎么跟她交流才好的时候,旁边依依推了推他,把他推到一边去。
“小妹妹……”依依一边温柔的说着,一边摘下了自己的墨镜。
当依依摘下墨镜的那一刹那,整个围观的人群象是在一池平静的池水里投入一枚石子一样,所有地人都发出一声由衷的轻叹。
所有在场的男人。除了易素和乔帆,全都目瞪口呆。
那个小女孩呆呆的看着依依,仿佛被她地绝世容光所震慑,眼中的警惕和敌意渐渐散去。目光也渐渐温柔了起来。
依依放好墨镜,走到小女孩面前,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上有多么肮脏,她伸出手去,把小女孩轻轻揽进怀里,含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把牛角梳,细心的帮女孩把头发梳理了一下,然后拿着梳子对她道:“姐姐送这个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依依和蔼清丽的笑容,完全忘了答话,两道清泪从她脏兮兮的小脸滑过。洗去污垢的地方,露出两道雪白的皮肤。
依依这时靠她这么近。明显的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尤其是近处看她身上地伤痕,尤其明显,心里不禁一阵恻然。依依看着她手上那一道已经化脓了的伤痕生忍不住落下泪来。
此时周围地人见到依依落泪,几乎都不约而同的在吸气,人人心里都在想:若是我能让她为我流一滴泪。纵然教人打死了又有何妨?
依依摸着小女孩的头,轻声道:“你的箱子借给姐姐看看,好不好?”
小女孩一言不发,把擦皮鞋的箱子往前一拉。
依依抬头看着易青,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点了点头。依依把那个箱子的拉屉拉出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摆出来,放在地上,什么鞋油鞋膏、破布头什么的一大堆。
依依把箱子里的东西全拿出来以后。把箱子底朝天倒了倒,示意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易青看依依检查完箱子,回头瞪着他们道:“一帮木头直g儿脑袋!看看。有你们的钱没有?”
一个声音突然应道:“她藏在身上呢!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
易青上去就要踹他,骂道:“放你妈的p!你看她全身上下,哪儿有能藏钱的地方?”
这话一说完,大家一起哄笑起来。这个女孩的衣服上一个口袋都没有,而且实在太破了,明显外衣里什么也没穿,那身衣服连遮掩她的好身材都成问题,更别说藏点什么东西了。
易素问邓哥道:“丢了多少钱?”
邓哥道:“三张!”
三张就是三百块了。对这些行业底层地群众演员来说,已经是十几天的收入了。难怪他们要生气。
易青冷笑道:“这钱丢的蹊跷啊!既然不是这个小姑娘拿地,那偷钱的就另外有人,而且,这个人就在你们当中,就跟这儿站着呢!照我看,这个人还是自己站出来的好。我数三声,要是没人认,咱这就报公安。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天我来,本来是给大家带条出路、财路的。一会儿要是警察查出来是谁偷的钱,我姓易的保证,我一定让这小子在这一行永远呆不下去!不止是他,就连跟他一起出来的一个村子的人,也都得给我回去种田去!”
大家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易素这招可够毒的。一个人回去种田不要紧,要是连累自己的同乡以后没工开,回到家乡非得被自己乡亲给打死不可;就算不被打死,背着个偷儿的名声,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三……二……一!乔帆,报警!”
乔帆立刻应了一声,从皮带上的手机袋里摸出手机就要打110。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个声音——就是刚才说小女孩在身上藏钱的那个,大声道:“易头儿,莫急嘛,我们先下去再看看,没准是误会了,找找说不准就找来了。”
易青侧着头看着说话的人,这人一脸不自然,一直在躲易青的目光。
职业训练多年的演员,易青现在也能一眼看出他表演中的破绽来,这样的小角色,想在易大寻演面前耍花枪,这乐子可真是大了。
易青看了他足足有一分钟,看得这小子心里直发毛,易青缓缓把目光,冷笑了两声,曼声道:“这话有道理啊。我不过我看大哥你就挺机灵的,不如你代表咱们下去一趟找找看,我可看好了你是个福将,有财运的;没准你下去一摸,就把那三张摸上来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