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艺那场大型文物艺术品拍卖会,将于上午九点钟在东方神韵大酒店国际会议厅举行。
张仲平上午八点左右就带着曾真到了。他还担心来得太早了,没想到别人来得比他还早,已经占去了三分之二的座位。
更让张仲平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在拍卖会场上碰到龚大鹏。龚大鹏隔了老远就跟张仲平打招呼。拍卖会场上放着悠扬舒缓的背景音乐,音量很低,龚大鹏的声音却很高,惹得那些衣冠楚楚的男女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们。
等龚大鹏走近了,张仲平说:“龚老板气色不错呀,红光满面的,最近是不是发达了?”龚大鹏说:“还不是托张总你的福。除了胜利大厦的项目在做,最近又在搞路,一两公里吧。”张仲平说:“是吗?不错,龚老板是个人才。”
这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一个穿着红底金花的唐装、梳了发髻的年轻女子款款而来,一来就挎着了龚大鹏的胳膊,却歪着头对着张仲平笑。张仲平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却没有想起来,站在他旁边的曾真表面上不动声色,挽着他一条胳膊的手却在暗地里使劲掐他。
唐雯跟小雨去西藏旅游之后,张仲平和曾真整天呆在一块儿。张仲平怕唐雯半夜查岗,将家里的电话作了呼叫转移,河西的家里已经好几天没去过了。曾真缠着张仲平,要他这里那里的都带着他。曾真自己都不避讳,张仲平也不好说什么。业务单位的客人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一般的饭局张仲平也让曾真出席。曾真做记者出身,段子又多,伶牙俐嘴的,总是把气氛搞得很活跃。再说社会上这种事多了,谁都不会引以为怪。相反,一个老板要没个漂亮秘书带着,人家反而觉得你像缺了什么似的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但张仲平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总惦记着唐雯,她不是放了风要委托侦探事务所查他吗?曾真对他的那股黏乎劲儿要是被针孔摄像机记录在案,那还了得?张仲平恐怕真的会死定了。所以,不管到哪儿,张仲平总是先要东张西望一番,看周围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同时,张仲平也心存侥幸,他认为唐雯只是这样说说而已,不会真的去那么做。
那年轻女子说:“怎么,大哥真的不认识小妹了?”张仲平这才想起来站在对面的是徐艺公司的部门经理张小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发型变了,又戴了一幅眼镜,一下子没敢认。”张仲平一边说一边连忙将她跟曾真做了介绍,两个女人也就笑笑,伸手勾了勾。龚大鹏说:“不仅发型变了,身份也变了,现在是龚太太。”张仲平说:“是吗?龚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办喜事怎么也不通知一声?”龚大鹏说:“这一次比较匆忙,先开张营业再办的证,下次一定请。”张小洁擂了龚大鹏一拳,说:“老不死的说什么啦?”
张仲平说:“怎么,龚老板对艺术品也感兴趣?”龚大鹏说:“这不,被夫人硬拖过来的,她说我是农民,要提高档次。我就纳闷了,我祖孙三代都是泥水匠,没干过一天农活,怎么就成农民了?再说了,我没档次能找到这么好的老婆吗?是不是,张总?”张仲平说:“那是。”龚大鹏说:“不过我觉得小洁你说得也有道理,买这些东西真的可以避税。”张仲平说:“是吗?说出来听听。”张小洁又擂了龚大鹏一拳,说你小声一点儿。龚大鹏说:“呶,干脆你跟张总说算了。”张小洁说:“张总还不知道吗,还要你说?”张仲平说:“这我还真不知道,说说看。”张小洁说:“能不能避税关键在于能否纳入企业经营成本。但是,如果你是以企业的名义买的,花的也是企业的钱,挂企业账就没有问题,摊入企业经营成本,企业不就免交了所得税吗?还有,如果将它列入经营设施里面,年年还要折旧,要不了几年就可以折旧为零资产。实际上,艺术品却是逐年升值的,当它折旧为零资产时再转归个人所有也是完全合法的,是不是这样,张总?”张仲平说:“有道理有道理,嗯,你是怎么知道的?”龚大鹏抢着说:“小洁是学财政金融的,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生。”张小洁打了龚大鹏一下,笑着说你行了,又转头对张仲平说:“所以,我估计徐总的这场拍卖会会很火爆。”张仲平问张小洁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不料张小洁说的那个学校正好是唐雯工作的那所大学。张仲平不敢再问,再问说不定张小洁还是唐雯的学生。张仲平说:“听小妹这么一说,还很有道理。我都有点心痒了,说不定也买几件东西。”张小洁说:“你买东西,业务提成还得算我的。你忘了,拍卖图录还是我给你送去的?”张仲平笑了笑,说:“你要真的敢找徐总要回扣,你老公还不把你打一顿,说你有损他的光辉形像。”张小洁说:“他敢?”龚大鹏说:“不敢不敢,我心痛都来不及哩,哪里舍得?”
徐艺也过来跟张仲平和龚大鹏打招呼。张仲平说:“不错呀,徐总,人气蛮旺的。”徐艺说:“靠大家捧场,靠大家捧场。”徐艺说着,又点头朝曾真、张小洁笑笑,然后走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张仲平四周望望,发现葛云也已经进场了,坐在左前排一个不是很起眼的角落里,跟她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们俩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有一点儿像,后来那女人偶尔一回头张仲平就认出来了,是廊桥驿站茶坊的女老板祁雨。
张仲平不会过去跟葛云打招呼,在这种公共场合,他们之间是互相不认识的。其实他们昨天晚上还见过面,葛云还替健哥捎来了话,说你是八分之一。张仲平也就笑笑点了点头,说谢谢健哥。他知道八分之一是什么意思。张仲平昨天中午约了省高院司法技术处的董处长和市中院司法技术室的彭主任在黔川情酒楼吃饭,董处长已经将省高院公开选拨评估、拍卖机构的结果提前透露给了他,说总共有八家拍卖企业入选,3d公司榜上有名。董处长说:“竞争激烈呀,连大名鼎鼎的金槌公司都被淘汰出局了。知道为什么吗?他们去年做了一笔业务,有二千多万,可后来买受人付不了款,成交确认书自行失效,买受人丢了几十万的保证金,但这笔业务还是被他们列到当年业绩里面去了。院审判委员会认为这是弄虚作假,一票否决了。”张仲平一边嘴里说是吧,一边想,院审判委员会的意见不就是健哥的意见吗?看来健哥没有说大话,他在省高院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健哥没有跟张仲平打电话,是不想留下一个邀功请赏的印像,把主次关系给颠倒了。3d公司入选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算不得意外的惊喜,通过葛云轻描淡写地带那么一句话就够了,至于像董处长说到的那些细节,健哥也知道张仲平完全可以通过别的渠道了解到,用不着特意去提它。哪个拍卖公司没有自己的背景?关系复杂着呢,真传到金槌拍卖公司那儿,说不定还会结怨。
曾真在张仲平耳边悄悄地说:“仲平,3d公司怎么不做艺术品拍卖了呢?你看,来了这么多人。”张仲平说:“早几年艺术品市场很低迷,也就从去年开始才慢慢回升。”曾真说:“是呀,我听说很多领导干部都喜欢这个。”张仲平说:“怀王喜细腰,楚人皆饿死。你以为是领导干部想引领时尚吗?这里随便一件东西都是几十万上百万,国家公务员一辈子的工资收入不吃不喝全部加起来有多少?这里面的套路深得很。”曾真说:“要送这些东西不是也算行贿吗?”张仲平说:“当然算。但起码比送钱来得文雅和隐蔽吧?东西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拿到某个指定的书画店古玩店去,由它负责收购,帮你换成钱,这样地拐一个弯,钱也就洗干净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真的可以当假的送。”曾真说:“这又怎么说呢?”张仲平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东西是真的,只是故意说成是假的。这样,几十万就变了成几千块、几百块,懂了吗?”曾真说:“懂了。都说商人j,小女子信了。”张仲平说:“小女子还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商人为什么j?起码有一半是被出来的。”曾真说:“看来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门道,好在拍卖公司可以不管这些。管收佣金就是了。至于东西怎么来的,卖的钱又流到哪里去,就不是拍卖公司管的事了。”张仲平说:“是呀,艺术品市场火爆,拍卖公司当然受益赚钱。但是,天上的鸟儿你是捉不尽的,3d公司能把法院的业务做好就不错了。”
拍卖会由上海黑马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总经理、国家注册拍卖师李岩主槌。张仲平认识李岩,早几年在北京考国家注册拍卖师时两个人一个班,正好住一间房,也算是同学。前几天过来的时候徐艺把张仲平请去为李岩接过风,后来张仲平又请他去唱过一次歌。李岩在徐艺请他们吃饭的餐桌上半开玩笑地提出来,可不可以请张仲平中途客串一下,他好上上洗手间,当场就被徐艺否定了。徐艺说:“李总你不知道,张总这次是我请的贵客,我给他定了指标,买东西的数额不能低于两百万。”李岩说:“是吗?张总有这个势力我相信,只是没想到有这个雅兴,下次上海开拍卖会一定给你发请柬。”张仲平说:“玩玩而已。李总你还用得着让人客串吗?你的肾功能好是出了名的,圈里有说法,说你有场拍卖会坚持八个小时没离席,还喝了六瓶矿泉水,真是海水不可肚量。”李岩说:“确有其事,不过那是两年以前的事了,搞反腐败教育,拍卖上海几个检察院收缴的赃物,一千多件,烟酒、照相机、摄像机、手表、字画玉器、瓷器什么的都有,竞买人人山人海,四百人的国际会议厅座无虚习,连走廊上都挤满了人。拍卖会从下午一点一直拍到晚上九点。也是巧,我们公司还有两个拍卖师,一个去了香港,一个得了阑尾炎。中间又不敢停,怕一停人气就散了。”徐艺说:“厉害厉害。”李岩说:“现在不行了,这两年身体亏空太多。”张仲平说:“徐总你为李岩准备几瓶六味地黄丸,提前补一补。”李岩说:“那倒不用。我们公司对与徐总的合作很重视,光国家注册拍卖师就来了两个,可以轮流上。”徐艺朝张仲平看了一眼,说:“咱们公司的许达山拍卖师也不错,省里举办拍卖大赛得过奖的。”张仲平说:“你们两家合作是强强联手。徐总我可跟你说好了,不管我买多少东西,你收我的佣金可得封顶。”徐艺说:“李总可以作证,你要买两百万的东西,我也就收你十万元的佣金,怎么样,够意思吧?艺术品拍卖佣金按照惯例是买卖双方各百分之十,算是给你打了五折。”张仲平说:“我哪里买得了那么多?老婆孩子不吃不喝了?但话得说清楚,封顶就是封顶,也就是说我如果买了一千万的东西,你也只能收我十万,但如果我只买了几万、几十万的东西,你倒是可以按正常佣金给我打五折。”徐艺说:“行行行,只要张总肯出面捧我的场,什么都行。”张仲平说:“咱们之间不要签什么协议了吧?”徐艺说:“张总你还信不过我吗?”张仲平说:“李总,这事对你没什么影响吧?”李岩说:“那就要看张总买的是哪家公司征集来的东西了,如果是上海来的东西,还是有影响的,不过,张总在徐总那里享受到的待遇,在咱们黑马公司同样可以享受,否则,不是显得阿拉上海人太小气了吗?”
拍卖会开始了。徐总有了上次小拍的成功经验,招商工作做得很到位,一看就知道来了不少有势力的买家。所以,拍卖会进展得非常顺利,大部分拍品都成交了,成交价一般也都在起拍价以上。拍齐白石的一幅人物时还出现了小小的高c。86万起拍,最后以160万成交。曾真凑在张仲平耳边问:“这是真的吗?”张仲平说:“你是问那画是不是真的,还是问成交是不是真的?”曾真说:“两个问题都问。”张仲平说:“先说画吧。齐白石擅画花鸟草虫,其次是山水,人物画极少见。早期也画过一些工笔人物,但他耋年变法以后,人物画就很少画了。他的花鸟画粗中有细,开一代画风。其实就是把文人画的泼墨大写意与工匠的精雕细琢结合在一起。说穿了很简单,杂交品种总是雅俗共赏的。毕竟,齐白石一辈子就是靠卖画为生的。齐白石这个人极有生命力,七老八十岁还生了个儿子,为此徐悲鸿还为他画过一匹马以示祝贺。刚才说的那种花鸟草虫市面上很多,也容易摹仿。这幅布袋和尚用笔很老辣,也很流畅,题款近百字,这在他的作品中极为少见,展览时我看了原作,真品的可能性很大。至于真买还是假买就很难说了,你注意没有,刚才举牌的时候也就两块牌举来举去的,到第三块牌一举起来 ,马上就落了槌,好像前面两个人就等着把新买家带进来似的,所以,卖掉了的可能性也很大。”曾真说:“想不到拍卖会还有这么多陷阱。”张仲平说:“也不能这么说,陷阱是人挖的,也是人跳的,一般都是愿打愿挨,被人推下去的还是很少。关于艺术品的投资,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有个‘更大笨蛋理论’,是说一个投资者之所以完全不管艺术品的真实价值,即使它一文不值,也愿意花高价买下,是因为他预期会有更大的笨蛋花更高的价格买走它。这就像击鼓传花的游戏,只要你不是最后的、更大的笨蛋,就仅仅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当然也有从头到尾被人骗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这种人性格或心智上有缺陷,就是相信天上掉馅饼的神话,所以被人宰那是活该。说到齐白石的作品,正常价位也就几十万到一百来万,这幅作品如果是真迹,一百六十万也不亏,算是公平交易。”
轮到刘墉的作品了,张仲平碰了曾真一下,要她举牌。这幅拍品是张仲平派人送去的,就是在香水湾文物市场上买的那幅对联:“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当时他拿不准是不是真的,经两家公司联合请的专家鉴定,却也通过了。张仲平派人送去的这幅拍品,是以侯昌平老婆的名义去办的手续。侯昌平对胜利大厦的拍卖结果很满意,对张仲平说:“张总你帮了我,让我安全着陆了。”张仲平心里清楚,其实是侯昌平帮了他。没有侯昌平,他最终能不能拿到那笔业务还很难说。张仲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等到侯昌平正式办了退休手续以后,便为他老婆儿子分别买了一份分红派息的那种保险。东西是侯昌平的老婆收下的,他老婆知道张仲平跟侯昌平很熟,也就没有说什么。后来侯昌平又跟张仲平打过几次电话,说要请小老乡喝点小酒。张仲平实在没时间,借故推掉了,让侯昌平有话就在电话里说。侯昌平有点吞吞吐吐,说能不能在张总公司兼一份职,说他退休了,闲在家里难受,不如替小老弟跑跑腿,开不开工资无所谓。张仲平讷讷了半天,却怎么也不敢点那个头。张仲平是这样想的,退了休的,侯昌平也许真能帮上一点忙,但副作用也不小。他跟那些法官的联系都是一对一的,侯昌平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呢?张仲平也想过侯昌平是不是嫌他给得太少了?又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联系业务的时候,两个人从来没有谈到过一个具体的数字概念,张仲平完全是按行业的不成文规则兑现的,没想过要赖账。其实张仲平真要赖账,侯昌平也没有话说,拍卖委托毕竟是南区法院下的,与侯昌平已经隔了一层关系,再说了,你已经拿了国家的一份工资,你手里的资源也就是国家的资源,别人赚钱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张仲平当然不会做这种过河拆桥,转眼不认人的事,否则,还玩得下去?但侯昌平要求加盟公司,答应了,等于向外界承认侯昌平帮过他,拒绝了,又觉得对人家有歉意。想了想,就动了把那幅字送给他的念头。那幅字张仲平其实很喜欢,认为做人做事起码应该做到那种境界。正好替他老婆、孩子办保险时要用她的身份证,顺便也就把拍卖委托手续给办了。
其实,侯昌平也没有让张仲平为难多久,他死了。这事说起来还有点蹊跷,侯昌平有天不知道为什么事去找鲁冰,碰巧有两个上访的农民闯到他办公室喊冤,说着说着就动了粗,鲁冰块头大,身板是在省体委练出来的,不会吃亏。侯昌平就没那么幸运,据说侯昌平想躲没躲开,被撞到了地上,当时就口吐鲜血,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原来他长期喝酒,已是胃癌晚期。
张仲平是在侯昌平死了一个星期后才知道消息的,他老婆一定要他到她家里去一趟。张仲平去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则让他唏嘘不已。
张仲平进门,在侯昌平遗像前上了三炷香,他老婆却没有请他坐,仍然让他站在那儿,递给了他一个信封。她平静地望着侯昌平挂了黑纱的遗像,轻轻地说:“老侯,东西我已按你的吩咐还给张总了。”
张仲平抽出信封里的东西,原来是他送来的那两份保险单。张仲平心头一热,浑身却冷得起了j皮疙瘩,半晌,才问道:侯哥,他还说了什么?侯昌平老婆说:“老候说,咱家需要这些东西,可是,如果真的留下了,他会走得不踏实,不干净。”张仲平想说什么,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便对着候昌平的遗像又鞠了三个躬。
当天晚上,张仲平还跟唐雯谈起了侯昌平。唐雯感慨良久,说:“该怎么评价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完全可以不退那两份东西。但是,他退了。如果只是为了保持晚节,岂不是要加重他老婆孩子的经济负担?按照你的说法,他的家境状况应该是很差了,他干嘛要那样做?”张仲平说:“我也没想明白,可是,我一想到他,就觉得自己好龌龊的,要是跟我打交道的那些法官都象他,就好了。”
曾真说:“还要举牌吗?已经三万五千元了。”张仲平说:“举。”
结果那幅字卖了八万。张仲平总算舒了一口气。这八万块钱是留给侯昌平的老婆和孩子的。他知道她可能不会要,可他得给他们存着。侯昌平家里他也会经常去看看。
徐艺这家伙确实很聪明很机灵,他把书画作品和瓷器古玩拍品的界线打乱了,交叉拍,这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你是偏爱书画还是瓷器,你都得老老实实地呆在场子里,不会到处胡乱走动和乱说话。这样可以显得人气十足。拍完刘墉的书法作品不久,张仲平搁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拿来一看,是一条信息,没有一个字,就两个阿拉伯数字。这个数字张仲平很熟悉,是那尊青釉四系罐的编号,昨天跟葛云见面时,葛云再三指给他看过,生怕他搞错了。张仲平当然不会搞错,他看了一下发信息过来的手机号码,果然是葛云。张仲平接信息的手机是用神州行卡的那一部,他从来没有跟葛云用那部手机通过话,号码只能是健哥告诉她的。
很快就要拍那尊罐子了,图录里的估价是二百万至八百五十万。这也是拍卖公司惯用的伎俩,尽量把估价幅度拉大一点。前面的数字就是能够成交的数字,后面的数字是一种挑逗与暗示,好像说可以值到那么多钱,你在这个数字之前的任何一个价位买了都等于捡了便宜。
李岩开出的价位是一百八十万,并没有人马上跟进,张仲平看到左前排的祁雨似乎不经意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张仲平碰了碰曾真,说举牌。曾真说:“嗯?”张仲平再次说:“举牌。”曾真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快地举起了手里的号牌。紧接着,在张仲平前三排,一个清瘦的中年人也举起了号牌。
张仲平带曾真来参加拍卖会之前,只说来看看,并没有跟她说要买东西,这种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就是能够说清楚,他恐怕也不会说。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就是不知道自己跟曾真的那种关系,会是怎样的一种结局。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跟她分手,他也舍不得跟她分手。曾真的感觉似乎也是这样。唐雯与小雨要去西藏旅游的事张仲平故意没有跟曾真说,那天晚上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曾真主动催他,要他回河西去,他先是赖着不走,好半天才把事情说出来,曾真高兴得一下子骑到了他身上,一边擂他一边流出了眼泪水,曾真说打死你这个坏家伙。张仲平没有理由不相信曾真对他的感情不是一种真情流露。可是,另一方面,要他离开唐雯,让小雨经受父母离异的痛苦也不可能。唐雯没有过错,小雨更不能凭白无故地受到伤害。这事怎么办呢?难道就那样无限期地拖下去?其实,唐雯有时候也是很疯狂的,只是表达的方式比较曲折。唐雯总是忍不住拿王玉珏说事。即使张仲平半真半假地说过了王玉珏的重话之后也是这样。唐雯说:“仲平你想得到吗?王玉珏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剪刀,说只要抓住她老公有外遇的真凭实据,她就把老公的那个东西咔嚓了。”张仲平说:“不会吧?那她先应该把自己咔嚓了。噢,不对,不是咔嚓,是缝起来。”唐雯说:“我也这么说她。可王玉珏犟得很,说那不一样的。”张仲平说:“她是只准自己负人,不准别人负她。幸亏你不是这样的人。”唐雯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张仲平说:“怎么,你不是也要在枕头底下藏什么剪刀吧?”唐雯说:“第一,我自己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第二,你要是敢在外面偷j摸狗,我枕头底下放的就不是一把剪刀而是两把剪刀。你不是给我送了一个韩国手提袋吗?里面也可以放上一把,随身带着,这叫常备不懈。”这种话也许是说着玩的,但听起来也还是有点毛骨悚然。事情没到那一步,你可以说是唐雯说着玩,要真的被她抓了把柄,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张仲平越来越离不开曾真,却是因为她从那天晚上开始,便主动地避开这些话题,似乎真的只要两个人能够这样在一起就够了。张仲平当然不这样看,曾真今年二十四岁,一两年,两三年也许无所谓,但是,等到她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呢,会怎么样?她还会这样沉得住气吗?你爱她,或者她爱你,也就同时剥夺了她别的机会,如果最终不能给她一个婚姻的结果,等于把她拖住了,耽误了她的青春。张仲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好心存侥幸,先让事情在那儿搁着。是呀,谁知道一两年、两三年以后的事呢?也许曾真突然哪一天醒来不爱他了呢?也许他自己突然在哪一天遭遇了什么意外呢?如果是大的意外,老天要了他的命,不就一了百了了吗?如果没有那么惨,只要人生的际遇足以构成对对方的考验,曾真或者唐雯也许总有一个人经受不了,或者不愿意经受那种考验而主动放弃或退出呢?还有唐雯,她的想法就是一成不变的吗?她会不会也会搞什么外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