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呢?她是不是自己的全部?
这一声父皇,就如一面镜子。
某一刻,忽然照见了自己的自私——一个帝王心底的最大的自私——江山,天下,未来,子孙后代——都比她重要,都比一个女人重要!
自己非要成为她的全部,但是,却未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全部?
仿佛某一种的妥协,一种内心深处的妥协。那是没有办法的。就如他之前怨恨自己的儿子,没有出息,不能坚持,不像个鲜卑男人。
殊不知,自己也是如此地没出息。所以,这一生,才会以如此的结局收场,完败在自己的儿子——家族的宿命魔咒里。
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彻底崩溃,整个人,便也如岩浆一般爆发了。他喉头翻滚,竟然说不出话来,仿佛被哽咽着,久久地,没有了声音了。
她还是低垂着头,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就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热切:“芳菲……芳菲……”
好一会儿,芳菲才慢慢地抬起头,警惕地看他,仿佛在确认——的确不是冯皇后?
的确变成芳菲了么?
“芳菲……小东西……”
他忽然急不可耐地,挣扎着,要跳下床,要拉住她的手,那么着急地要拉住她的手,今后,只要还有一口气,自己就绝不放开了——绝不!
就在他挣扎着翻身的时候,脚还没到地,却被人抓住——是她无声无息地漂移过来——对,就是漂移,没有任何的响动,仿佛她是一个鬼魅一般,一下就飘了过来。
她迟疑地伸出手去,本是要搀扶他。
却被他一把抓住,狠狠地抓住,他的身子倒在床上。她也被拉得跟着他一起倒在床上。
两个人就这么搂抱着,狠狠地搂抱住。
ps:今日到此!
美人之死1
天空,越来越黑了。
四周,只有两个人的心跳,连风声都没有了。
她太累了,躺在他的身边,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当罗迦的手抚摸到她的发际的时候,听到的竟然是呼呼的鼾声。就如一头小小的猪仔,吃饱了,喝足了,温暖了,要睡着了。
但是,这一次,她的身子又冰又冷,因为太长时间的不吃不喝,几乎快晕过去了——那是一种心力交瘁,以至于连安慰他的力量都没有,反而先睡着了。
就因为觉得安全。
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觉得安全,仿佛不是她跑来照顾他,而是他天生就该照顾她的。
他心里因之而高兴,那么甜蜜。
但是,又那么恐惧。因为自己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照顾她的人了,她这样的依恋着,并非好事。
他心里如刀割一般,那么狠狠地,想把她推下去,却终究是狠不下心。
某一刻,觉得自暴自弃了。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现在自己就把心c完了,太子的路,皇后的路,还是让她们自己走好了。
现在,自己只是需要她,那么深切地需要着她。
甚至她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躺在自己身边,便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他伸出手,更加了一点力气,轻轻地抱她,拉了被子,将她盖好。就如以往许多的日子一样,听着她在自己怀里的心跳,那么急促,咚咚咚的,充满了一种生命的力量。
他微笑起来,眼眶尽管已经越来越干涩,涩到无法支撑了,可是,还是大睁着眼睛看着她。
“傻东西……唉,你怎么这么傻呢?”
他喃喃自语。
却是满心甜蜜。
那是知道自己被人爱——超越自己期待之外的那种爱恋。而且,是来自于她的爱恋!
美人之死2
她竟肯这样的替自己生,替自己死。
一个帝王,被一个女人,这样真正的爱过,又还夫复何求。
“傻东西……如果朕不死……以后,无论什么都依你!纵然是你要做女皇,也依你。”
她听不见他的话,睡梦里,稍稍地测一下身子,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在睡梦里也生怕他跑了。
纵然如此,也不觉得安全,一只手又侧过去,牢牢地抱在他的腰上,如此,才真正地轻松愉悦地依偎着他的胸口睡去。
乱蓬蓬的头发落了罗迦的满手。
一缕夕阳照s进来,照得她的头发都有点儿奇怪的五颜六色。
罗迦知道,这不是阳光的原因,而是自己的眼睛在逐渐地发花了。
他强行摇摇头,心里竟然不觉得什么苦楚,也不觉得什么死亡之前的悲哀,反而是一种平和,镇定的平和!
非常的镇定!
非常的安宁!
也非常的幸福!
廊庑之外,黑压压地跪满了文武大臣。
他们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熬不住了。这些人都在等候着陛下的消息,尽管他们已经双眼发赤,憔悴不堪,饥寒交迫,但是,还是勉强地维持着形态,生怕乱了方寸,失去了礼仪,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被人挑出漏d。
几名顾命大臣也在廊庑外面走来走去,不时交头接耳,或者伸长脖子看着里面。
时间变得那么漫长。
而且,这不是在宫廷,忽然失去了它原来应该具有的礼仪。就连他们希望达到的目的——希望借由祖宗家法达到的威慑,都没有办法了。
因为,这是在青州。
这里不是平城。
这里的一切都和鲜卑人的习惯不一样——奴隶制的宗法民主制忽然没有什么踪迹了,而汉人的皇帝一般高高在上的威严倒体现出来了。
美人之死3
自从神殿战役的前后,一些大臣们便意识到,陛下是在加强这种威严了。
此时,从这里看去,廊庑的走廊,站满了御林军,真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天家的威严,便都在了里面。
就算是顾命大臣,也不敢轻易进去了。
也因此,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沉重而诡异的气息——陛下的病,来得这么蹊跷。
一些人甚至也猜测到了是中毒——就在乙浑等顾命大臣那么靠近陛下的时候,曾看见他面上的那种黑色,那分明是中毒的症状。而且,御医们也战战兢兢地进出了那么久。
单单是个风寒,是不可能引发这么大的阵仗的。
但是,此时,谁敢去追问真实的原因?
陛下当初独自审核三皇子,便是为了避开众人。
然后,三皇子mǔ_zǐ 身首异处,陛下也濒临死亡。
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蹊跷?
陛下,死亡,或者不死?
或者,另外有什么大家根本不能料到的计谋在里面?
每一个帝王的末日,便意味着无数的权利,y谋,血腥,惨杀……这又事关在座的所有大臣。
没有一个人是不紧张的。
尤其是乙浑,更是觉得背心一阵一阵地发凉,潜意识的假想敌冯皇后——也许,马上就会变成真正的敌人了。
尤其,对于京城尚不知道处理结果的张婕妤,此时,他只祈求大神保佑,千万别让太子和那个女人拿到自己的任何把柄。张婕妤这里,永远是他的心病,某一些环节出了差错,自己的处心积虑,也就完了。
也不知为何,他对太子一向不是那么忌讳——太子,和罗迦不同,总是孱弱了一些。但是,对于那个女人,他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大祭司临死前的惨状。
这几乎已经深入他的骨髓里,如此地提防,一定要搞掉冯皇后。
美人之死4
但是,如何才能合情合理地干掉冯皇后?
他的目光悄然地看着李峻峰,通灵道长等等。
这个时候,他们谁都不敢替冯皇后说半句话,否则,就有结党隐私的嫌疑。尤其,内宫和掌握军权的大将之间,稍有牵连,便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所有的人,目光都盯着门口。
他们都在期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那就是太子。
但是,很久,太子都没有出来。因为,他也无法出去。
太子就坐在冯皇后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他很清楚,自己出去,便意味着什么——那些人,更会将猜忌的目光投向冯皇后。
只要父皇单独召见了冯皇后,而且是那么久的时间,他们就会怕——怕这个汉女,怕这个汉家皇后,拿住了他们的什么致命的把柄。
因为,某些人其实是知道的,陛下对自己等人是否有猜忌,多少还是心中有数的。
就如一盘棋,已经下到了最后——形势却忽然不明朗起来。
先帝?新君?
到底该如何顾全自己等人的利益?
尤其,太子对于自己第一次下的命令也没做到。
这是他完全不能容忍的。
仿佛面临第一次的失败,恼怒,沮丧,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他都可以下令拉出去,至少,治一个不敬之罪,但是,但是,她是冯皇后!
她是芳菲!
所以,他不得不容忍——他已经完全无法再目睹那样形容憔悴的芳菲了——芳菲和父皇的感情,父皇的忽然翻脸——
他其实也是非常茫然的,仿佛一头乱无头绪的麻,自己无论如何都解不开一个结。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这一次父皇的中毒,一定有什么秘密!
但是,到底是什么秘密,他却不敢擅自揣摩圣意。
美人之死5
毕竟,他是自幼在宫廷长大,熟知宫廷的一切礼仪和利害关系,而非是无所顾忌的冯皇后。
有关帝王的东西,纵然是父皇,他也是不敢擅自揣测的,想得越多,危险越大。
那一刻,芳菲营救父皇的心意,是如此地真心诚意——他想,若是换成自己,明知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鲜卑贵族,还有这样的勇气么?
老太监王琚守在他的身边,低声地问:“殿下……娘娘进去这么久了,怎么办?”
他茫然地看一眼紧闭的大门。
门口,魏晨和张杰依旧如一尊门神一般。
他们从来都是直接对父皇效命,对父皇负责,此外,不需要经过任何人。但是,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冯皇后刚刚闯进去的时候,二人并非怎么强行阻拦她。如果他二人阻拦了,别说冯皇后拿了一把匕首,纵然是冯皇后调动了jūn_duì ,也是冲不进去的。
他心里忽然一震:这二人对待冯皇后,竟然几乎是如对待父皇一般!
这是他偶然发现的一个秘密,心里也不知是忧还是喜。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
他正要起身查看,却被王琚叫住:“殿下……殿下……”
他猛然惊醒,此时自己出去干嘛?
自己出去,岂不是刚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他大喝一声:“快去看看,外面在干嘛?”
两名侍卫立即跑了出去。
外面的喧哗,是回纥勇引起的。
因为他是低级将领,跪得太久,也或许是冲锋陷阵的时间太过劳累,忽然就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几乎晕过去。
众人慌忙扶起他。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悄然地跑进来,想必是要找他说什么话。
众人的侍从都等在外面,不敢擅自进来,众人见这人鬼鬼祟祟地跑进来,也不知在回纥勇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但见回纥勇忽然面色遽变。
美人之死6
他顿时站稳了,竟然一脸慌乱,想必是想告假的样子。
但是,此时此刻,又岂能真正告什么假?
本是很严肃的氛围,不知谁忽然嘀咕了一句:“回纥将军,真是美人膝下软啊……”
回纥勇大怒,不禁反唇相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众人估计是跪久了,脾气也大了,那个人也不甘示弱:“你就是失仪了……你这是不尊陛下……”
“谁不尊陛下了?”
回纥勇恼羞成怒,一脚就向那个将领踢去。
将领身形一闪。
乙浑忽然大喝一声:“混账,你们要反了?”
源贺也冷哼一声:“回纥勇,你是不是想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源贺是他的妹夫,彼此之间,又存在着争夺美人小怜的仇恨。但是,他的官衔远远不如源贺高,源贺一直是站着,当然就精神抖擞。
他一直跪着,当然就体力不支了。
源贺本就夹带了私恨,此时见他如此出糗,不但不帮他说话,反而冷嘲热讽。回纥勇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他也是莽汉一名,一伸手就要去拔刀:“源贺,你休要欺人太甚,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妒忌我……”
皇帝危殆,群臣竟然在外殿动武,这算什么?
乙浑本要制止,却心里一动。太子一直不出来,他已经等不及了,就算是太子主持抢救工作,但是,也不该这么久也不对外面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
要太子露面,唯一的办法便是猛打猛吵,就不相信他不出来。
因此,他不但不阻止,而是火上浇油:“源贺,你妒忌回纥勇什么了?”
源贺败了一阵,失去了美人,本来每天心里都如猫抓一般,对着个五大三粗的回纥氏,心里本来气不过又被乙浑来这么一下,一怒之下,一拳就打在回纥勇的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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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了得?
鲜卑武夫本来就十分好战,平素规矩也不严格,彼此之间,都还连命道姓地称呼,如今,两连襟一动起手来,简直如仇敌一般,周围的人拉都拉不住。
通灵道长又有事出去了。
李俊峰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闹得不像样,乙浑又煽风点火。他一怒,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东阳王毕竟是长者,也立即出来息事宁人,一拳就打在源贺的身上:“陛下垂危,你们就敢闹事,是不是活腻了?”
源贺虽然勇悍,但是遇到东阳王,又看到对面李大将军鹰隼一般的目光,他在这二人面前是不敢拿什么架子的,便只得悻悻地退回去。
回纥勇挨了一拳,本来是不服气的,但见源贺也被东阳王打了拳,倒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乙浑见东阳王多事,他心里又气又恨,又想起当时要冯皇后殉葬的时候,这个老家伙就是左右逢源,说什么那是陛下的家事。
他眨了眼睛,正要想挑起什么事端,却见门开了。
是太子殿下。
乙浑心里一喜,却见太子挥了手,“除了几位顾命大臣,其他人暂且退下。”
众人如获大赦,立即退了下去。
唯几名顾命大臣,匆忙地就围上去:“殿下,陛下怎样了?”
“陛下身子如何?”
太子淡淡的:“冯皇后在全力抢救!”
他说的不是陛下召见冯皇后!
而是冯皇后在全力抢救。
众人都知道,冯皇后原本是精通医术的,现在,去抢救陛下,无论是汉人也好,鲜卑人也罢,无论是皇后也好,其他妃嫔也罢——都不那么重要了。主要是,她的身份变成医生了。
冯皇后进去,是名正言顺。
那么,无论她在里面呆了多久,其他人,都无法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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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大臣倒是无所谓,如果皇后能治好陛下,那倒是一件好事。
但是乙浑却直觉不妙。陛下的突然病倒,突然传位,突然留下遗嘱……这些所有的诡异,逐渐地,就要凝结成一条清晰的线索了。
但是,这个主线的终端,究竟是什么?
他跟其他老臣一样,都弓着身子,在未来的新帝面前,毕恭毕敬。
偶尔不经意地抬头接触到太子的视线时,发现他的目光虽然憔悴,但是非常平和——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杀气,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悲哀。
他此时反而无法判断了——这个未来的新帝,究竟是如何的城府?
但是,目光却在回纥勇和源贺等人身上打转,寻找着可以挑起事端的机会——此时,唯有事端,才能真正判断出一些端倪。
却说回纥勇等,一接到退下的命令,简直如获大赦。但是,所谓的“暂且退下”,依旧是只能在青州府邸,不能脱离这样的范围,而且,还要集中呆在最外层的校场上,四面,都是军士的包围。
回纥勇却是一心往家赶,因为,他得到的是他的爱宠,小怜危急的消息。
自从回纥勇出征,他的老父母上门之后,小怜的所有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每天迎接她的便是回纥老夫人的无休止的折磨:每天一睁开眼睛,便有侍女进来安排这一天的伙计:劈柴,洗衣,做饭……晚上很晚了,还要给回纥老夫人倒洗脚水。不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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