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节。
民谚云:“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r;二十七,蒸枣山;二十八,贴年画;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吃汤圆;年初一,躬脊儿……”
民间过大年是从腊月起直到正月十五,足足要欢庆45天。
北武当多南朝人,春节的气氛,完全和南朝一样浓郁。
舂米磨面、杀猪宰羊、缝制新衣、准备祭品……张娘娘率领一众宫女,把这一切都办得妥妥帖贴,只等这一天的到来,敬献灶神,当然,也是为太后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头天夜里,下了整夜的鹅毛大雪。
第二日推开门时,但见一派的银装素裹,松枝,柏树上,全是一串一串的冰凌。还有些,形成各种各样奇怪的动物形状,花朵形状,仿佛整个物种都改变了。
爱的靠近11
芳菲站在二楼看下去,但见小湖也结冰了,整个世界,忽然像一个一色的冰的碉堡,有种令人诧异的美丽。
连续的大雪,好几日她不曾出门了,难得今日放晴,便想出去走走。
张娘娘搀扶着她,“太后,外面很冷。必须再加一件貂衣……”
她想起自己的花貂——罗迦当年留下的。
一家三口,带了花貂出去玩耍,纵然躺在冰天雪地里睡觉,也不会觉得寒冷。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泪流满面,但是,很快就侧身悄然擦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厚厚的一件雪貂,是黑色的,看起来,如一件庞大的斗篷,做工不慎精细,皮毛倒是很好。
“太后,这是道长半月前送来的,今日穿正合适。不过,这貂皮是上等的,但是缝制就太过粗糙了,你看……这线头都露在外面呢。”
她淡淡一笑,通灵道长,可真是阔气。出手越来越大方了。
这些日子,自己每一次哪怕有一点小伤病,小疼痛,甚至吃的穿的用的,这个老道都无微不至地,仿佛他十分精通,孕妇会吃什么,该注意什么。
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送来。
张娘娘等并不觉得奇怪,她们因着对老道的敬仰,一向认为他是神通广大的。
芳菲当然也不奇怪,反而很轻松——是心安理得的享受。
有些人,欠了自己的,自己当然就不必跟他客气。
无论是鬼魂,还是虚无缥缈的梦境。
貂皮发出新鲜的味道。那是她熟悉的味道,仿佛某一次失而复得。仿佛一种爱的靠近。
悲惨,痛苦的时候感觉不到。
沉淀下来,才真正感觉到这种爱的靠近——从来从来不曾离开过半步。
就如自己要求过的:但有所求,无不允诺。
这一生,加起来,好像也不曾得到如此多的被爱。
爱的靠近12
那是一种安慰,仿佛,某一种支撑的力量就在自己身边,从来从来不曾离开过。或许在某一天,睁开眼睛,便会看到一个结果。
女人一门心思只牵涉在爱和不爱里,所以,永远没有理性。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男人。
一个怀孕的男人。
她不再做无意义的追究。
她披了貂裘走出去。拥着那厚厚的皮毛,温暖着,不就好了?
双脚踩在雪地上,一脚一个深深的小坑。
松软的雪哗啦啦地陷下去。
太阳出来,反s着冰的光芒,更是显得晶莹多姿。
“太后,您看,可真漂亮……”
她也露出了一点笑意,看着这个白皑皑的世界,几乎将一切的荣辱沉浮统统遮掩了。
听得马蹄声,踢踏,踢踏的,在雪地里,走得并不快。
众人大吃一惊,跪下去:“参见陛下。”
弘文帝跳下马来,满头大汗,满面笑容:“平身,不必跪在雪地里。”
他奔着芳菲而去,手里拿着一件镶嵌了紫红色金边的大斗篷,华服重裘,贵气人,批在她的身上,“芳菲,你还好么?我怕你冷,他们说,这斗篷十分保暖,所以我给你带来……”
声音竟然因为喜悦而忍不住的颤抖。
实在是太过想念。
分别的日子,真真是一日三秋,度日如年。
仔细地盯着她,看她眉目之间的改变。尤其是脸色,白里透出一点的红,连斑痕都少有。
身子好了,脸色也好了,整个人,显露出一种丰满的珠圆玉润。
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感动,但觉眼前的女人明艳照人,不可视,如第一次见到她,如最初的钟情——情人眼里的西施啊!
天下,谁个女人还能比她更加漂亮?
芳菲也微微意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了。
爱的靠近13
芳菲也微微意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有问。
宫女们则早已识趣地退下去了。
“芳菲,要过年了,我来陪你。我是初九上路的,怕错过了,连夜都在赶路,终于还不算太晚。”
处理了许多的事情,找了合情合理的借口,微服出来。反正新年里,皇宫本来就要放一段时间大假,今年,他借着改元的借口,又加上几年不遇的大风雪,所以,放假整整一个月。
这八九百里的路程,昔日便服出巡,不过三五天就到了;但是这一次天雪路滑,便要动用了传递紧急公文的兵马驿站,一路改换良马,昼夜兼程,方才在半月后赶到。
也因此,一路就憔悴了。
弘文帝擦了脸上的汗水,只顾盯着她的身子:六个月多的身子,已经无法掩饰了,隆起在重裘下面。
他伸手,想要轻轻地抚摸一下。
她不经意地侧身,正好躲过了他的手。
他也不恼,笑得眉毛都在颤动:“芳菲,我梦见你和孩子,梦见它会走路了,抱着我的脖子,要吃糖葫芦……”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想说的是,这是自己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自己的路,自己一个人才能走,纵然是孩子,也用不着他来多说什么。
但是,终究还是不曾开口。
不想再生出任何的事端。
一棵大松树下安放着大椅子,铺着厚厚的裘皮,旁边生着炭火。
芳菲站一会儿,累了,坐在上面小憩。
弘文帝并不惊扰她,只是兴致勃勃地将雪搬来,在她前面堆积起来,隆成高高的一层小山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弘文帝喜悦的声音:“芳菲,你看……”
她睁开眼睛。
面前摆着三个大雪人,褐色的石子雕砌的眼珠,倒像三头熊。其中一只,头上还c了一朵树枝绕就的小花。
爱的靠近14
中间的小人儿,胖乎乎的,眼睛尤其明亮。
甚至笑容都是异常鲜明的,仿佛受到了很多很多的宠爱,方而如此的甜美幸福。
她的目光落在那小人儿身上,一时,无法移开。
那是一种只有女人才明白的情绪,热烈的,无法掩饰和遏制的情怀。
三个人的目光也很有讲究,仿佛是彼此看着彼此,尤其是最大的一尊,那眼神,充满了爱怜和强烈的力量,仿佛他是一头雄狮,带领着自己的家族,娇妻,幼子,寻找到了最最理想的丰满的草原,鲜花盛开,从此,生活充满了阳光和甜蜜。
三个雪人身上都写着字:
阿爹
妈妈
小宝宝。
弘文帝,只怕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堆雪人。昔日,他不是一个有这般心情之人。甚至,连浪漫和花前月下,都从未曾有过。
他双眼灼热,兴致勃勃,仿佛自己的生命到了最灿烂的时代,喜悦太多,克制不住要跳出胸腔。
芳菲眼眶濡湿。
对这个男人,从来不曾真正的恨过。
也不是没有深情厚谊的。
他何曾真正伤害自己?
纵然打着醉酒的借口——若是自己不醉,他一个人能醉么?
只是,如果没有罗迦,那该多好啊!
没有罗迦,她想,自己一定会真正爱上这个男人——以前,也不是不曾爱过。少女最初的心事,最初的懵懂,本来,都是说于他听的。
如果没有罗迦!!!
阳光下,中间的小雪人,尤其地玉雪可爱,两只眼睛又大又明亮。
弘文帝的目光一直盯着,充满一种温存和热情的力量。
“别看久了。阳光下看雪,容易伤眼睛。”
那是一种雪盲症,容易引起短暂的失明。
他的眼睛忽然迸s出一丝强烈的火花,惊喜得几乎语无伦次:“芳菲……芳菲……”
爱的靠近15
只叫两声,便说不下去了。
她终究是关心自己的。
这个女人,终究是怜悯着自己。
他快活得几乎要大喊大叫。
别墅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喜悦,真正具有强烈的过年的气息了。
宫女们发面饼,一盘灶饼、一包芝麻糖、一把草料、一只杀好的去毛公j:灶饼是让灶王爷在来回天宫的路上充饥的;芝麻糖是用来粘灶王爷的嘴的;公j是送给灶王爷的“天马”;至于那把草料,自然是喂“天马”的。
黄昏的时候,开始举行祭灶。
古人说,男人不拜月,女人不祭灶。
因为灶王爷是一家之主,象征威风赫赫的男权家长。
但弘文帝兴高采烈地携了芳菲一起,亲自主持祭灶。先把灶饼、芝麻糖、公j等物品供奉在灶官像前,然后在像前点起三炷香。
弘文帝亲自端了糖碗,张贴灶王爷,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用胶牙糖敬它,好把灶王爷的牙齿粘住,“吃了人家的嘴短”,当然就不好讲坏话了。
宫女们第一次目睹这样的盛况,一个个都十分欢乐。
祭灶完了芝麻糖,开始了一年的赏赐。
宫女们跪地谢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弘文帝,从不是一个穷奢极侈的皇帝,但是,他的赏赐,真正显出了天家的气派,以至于宫人们都差点不敢接受。
热闹终于结束。
屋子里安静下来。
案几上的鲜果就分外触目:鲜艳的桃子,哈密瓜,栋梨子。
他拿起刀子,削一个哈密瓜,笑逐颜开:“芳菲,这是我派人出去寻来的。实在太不好找了,弄回来时,坏了大半,一路都用冰冻的厚箱子保存,才留得这几个。等开春就好了,天气暖和了,果子就多了……”
她捏着一片哈密瓜,竟然吃不下去。
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欠了罗迦的情谊。
但是,弘文帝呢?
自己日后,如何偿还他这一番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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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子1
就在这样的心情里,迎来了二人的第一个除夕之夜。
炮仗声声,弘文帝如一个欢乐的孩子,用学会的玩法,将竹子扔在火堆里,远远地走开,然后,便是噼啪噼啪的火星溅出来。
他乐得哈哈大笑,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芳菲,好玩么?”
她笑着点点头。
他得到了鼓舞,玩得更是尽兴。
火树银花不夜天,所有人,从未感觉到过弘文帝如此欢乐的气息。
屋子里,火炉很旺。
弘文帝很是满意,忽然想起问:“这是谁弄的?比火盆好多了。”
芳菲淡淡道:“李奕。”
“原来是他,哈哈,李奕向来在这方面有超级的特长。这一次,他可真是立下大功了。我应该好好赏赐他。”
他一边说话,一边搀扶着芳菲在斜榻上坐下。
铺了厚厚的长羊毛毯子,十分暖和。
弘文帝帮她把金色的大氅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做这一切,非常熟悉,仿佛是早就习惯了的,对于自己怀孕的妻子,上辈子就很熟悉了。
案几上都是小点心,福禄寿喜,讨一个吉利的彩头。
他拿起一个鲜艳的桃子:“芳菲,这是西域商人带来的,据说出产于很奇怪的地方,偏偏要冬天才有。可不稀奇。”
她尝一口,冬日里缺乏水果,所以,这些东西都显得分外的鲜甜而珍贵。
心境也是平静的。
不知道多久没和弘文帝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了。
为什么呢?
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
无论是欢喜也罢,悔恨也罢,孩子的存在,是无法抹去的事实——它无疑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弘文帝情绪好得出奇,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小家伙有没有折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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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强烈的被呵护,很高兴地踢打了一下。却是轻轻的,它知道,能分辨出来。
“呀……别动,别动……你一动,妈妈就难受了……”
弘文帝高兴得眉飞色舞,眼珠子温柔得几乎要穿透那厚厚的冬衣,看到自己的骨r缓缓地跃动——真是太奇妙了。
它在干什么?撒娇?打滚?伸伸小胳膊,舒展一下小腿?或者想翻一下身子,如何躺得更舒服一点儿?
没有做过父母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到这样的心境的。
你的一部分,和最爱的人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重新独立而干净的生命。
那便是你的延续了。
从此,你真正是永垂不朽了。
所以,人类千百年来,才如此热衷于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他搓着手,眉开眼笑:“芳菲,我真想见到它呀,一定好可爱。”
他热烈地期待,这一生,没有如此强烈地期待过这样一件事情。
因为,那是他的头生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尤其,烛光下,他看到她脸上那种笑容,温存的,淡淡的笑容,充满了一种母性的光辉——再也不是昔日的恨之入骨,咬牙切齿。
无论对自己感情如何。
至少,对孩子,是发自心底热爱的。
她并未嫌弃它。
孩子何其无辜,仿佛感受到自己分外地被父亲母亲看重,所以,分外地听话,发育得异常结实而强壮。
每一次的诊断,都是完美无瑕的。
仿佛上天专门的一次恩赐。
午夜的钟声敲响。
弘文帝看到面前的女人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地颤动。
他也闭上了眼睛,虔诚地许愿。其实,是从不信天神和命运的,不知道这一次,为何就虔诚了。
产子3
好一会儿才睁开。
“芳菲,我许了一个愿。希望你们mǔ_zǐ 平安。”
自己并不贪婪,不奢求样样俱全,今年就这一个愿望而已,上天,不会不答应的。
“芳菲,你呢?”
她没有回答。
他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拉开了被子,抚摸床上的温度,恰到好处,才搀扶她上去:“好好休息,我们明日晚一点儿再起床。”
那是一种度假的心情。
真正的度假。
放松。
无论看什么,都是充满希望的。人间大地,如此善良,美满和谐。战争,饥荒,朝政,血腥,政治,y谋……都走得很远很远。
也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完全消失了彼此的争吵和猜忌,两个人关心着同一个目标,同一件事情,无所芥蒂——
恍惚中,他觉得是恩爱的。
竟然是彼此恩爱的。
她异常平静,等待孩子的降临。怀着温柔的情绪。
纵然做皇后,太后,都是不合格的,至少,做母亲要合格。
没有女人,会拿孩子和爱情对抗——这无关乎感情,而是一种责任。
只是,她很少说话,有时,他完全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意。
这令他不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但是,很快就释然。
某些伤痕,是需要时间的——她需要时间去忘记——忘记一个人。
他没有迫,只是等待。
这样真正的家庭生活,给了他很大的深刻的鼓舞。
左右人,仿佛发现,弘文帝在无声无息的改变——昔日的凉薄,开始一点一点的融化,甚至有时宫人们犯了一些小错,他根本毫不介意。
元宵节后的某一天,他出去一趟,回来时,看到芳菲正低头缝制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虎头,玲珑而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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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欣喜若狂:“芳菲,这是给孩子的么?”
她点点头,咬断了针线。
他半是嗔怪,半是心疼:“呀,宫里的绣娘准备了很多,你就不用辛苦自己了。”
话虽如此,可是,一针一线,怎么比得了自己的心血?她爱这个孩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热爱它,而不是残酷无情地诅咒它——要杀了它。癫狂已经过去,她变得理性,温存。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也不是被厌憎的。
他心血来潮,把带来的小襁褓打开,全是精致的东西,小鞋子,小衣服,小帽子,内衣,外袍,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孩子太小,用不了这么多。”
“这才是第一批呢。我只选了觉得好看的带来。芳菲,你觉得好看不?”
宫廷的纺织娘们,连日的赶工。
芳菲无法想象,淡漠的弘文帝,亲自去监督,监收这些小孩子衣物的情景。
忽然就暗暗叹息了一声。
孩子之于他,和别人是不同的。
那是他天伦之乐,是他亲情骨r,是他迈入正常家庭生活的初开始——他而立之年后,才开始这样的生活。
生在帝王家,荣华富贵是享受够了,但是,其中的悲苦,谁又能明白呢?
她忽然想说,如果是个男孩子,可不可以不要做王子之类的?
但是,终究没有。
在这件事情上,和弘文帝,是没有任何商议余地的。
因为,他背后是整个的鲜卑大臣,她无法与之对抗。
他兴致勃勃地,有时也跟她谈起朝政上的事情,其中为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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