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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不会这样疏远。
连小孩子都能感觉,可是,却没法说出来,因为,太后和父皇都是满面的笑容,客客气气,比任何时候都有礼貌。
这是为什么呢?
他只觉得忧心忡忡,而且,父皇来了好些天了,一次也没来吃拔丝苹果,甚至,一次都不曾一起用膳。
弘文帝看着冯太后,“太后这些年抚养宏儿,真是辛苦了。朕代表拓跋家族感谢太后的恩德。”
芳菲淡淡道:“陛下哪里的话?我不过是遵照先帝遗旨。现在,孩子大了,只恐我的教育能力已经不够了,精力也不如以前了,只怕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还请陛下好好为小太子筹划,另请德高望重的导师。”
皆大欢喜15
“朕今日来,便是要向太后禀报此事。因为东阳王年龄太大了,不太适合做太子的导师。所以,经过大臣们讨论,一致推举京兆王做太子太傅,然后,让陆泰等四人配合。京兆王人品可靠,是国家重臣,又是宗亲,请太后放心,他们已经制定出了宏儿的详细的教育计划。在北武当的日子,每天在玄武宫外的新建东宫授课,逐渐培养宏儿的独立性格……”
玄武宫外,就是工部这几个月新隔离出来的东宫,真正小太子的府邸。
从此,小太子的吃喝饮食,便都是在东宫了。
这比直接马上带他回平城更加聪明——循序渐进,慢慢地让他疏离冯太后,走的时候,便不会那么痛苦了。
弘文帝的智囊团,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少用心思。
冯太后十分干脆:“好。今日起,就让宏儿去东宫吧。我相信,京兆王等一定会把他培养成鲜卑人的好皇帝。”
“多谢太后吉言。当然,东宫距离不远,宏儿若是开头有不适的,还可以来慈宁宫。太后,你意下如何?”
“陛下已经为宏儿考虑得十分周到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朕今日就带宏儿去东宫了。宏儿,还不拜别太后?”
宏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父皇,我今天没空去东宫啊。上午要写10个大字,下午要念《论语》呢!晚上太后要给我讲《史记》里的故事,对了,已经讲到大禹治水了呢……”
冯太后笑起来,拍拍他的小脸:“宏儿,听父皇的话。京兆王讲课,比太后还有趣的,快去吧。要好好学习,学会了,讲给太后听。太后可是要考你的哟。”
小孩子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是太后教呢?”
弘文帝一声令下:“来人,送小太子去东宫。”
浩浩荡荡的宫女,太监们上来。
皆大欢喜16
还有很盛大的法架,伞盖, 清一色的皇太子的正宗的配备,仪式十分完备。弘文帝,真正开始,把儿子一步一步地,往皇帝的宝座上推了。
那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了慈宁宫。
芳菲许久才站起来,走到门口,看外面空旷下来的青山绿水。鲜卑人和汉人培养皇帝的方法是不一样的。截至目前为止,她认为,是比汉人的许多方法合理的。至少,还不是只养在深闺妇人手,只和宫女太监厮混的软脚虾。
但是,张娘娘和红云,红霞三名时日长久的宫女,却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安。
冯太后,真是每况愈下,彻底失势了。如果小太子都不在她身边了,以后,可还怎么办呢?
鲜卑贵族们,这是要彻底地把小太子,从她身边夺走啊。
张娘娘低声的:“太后,小太子晚上也不回慈宁宫么?”
她淡淡一笑:“孩子大了,迟早是要离开我的。与其到后来撕心裂肺,不如现在就让他适应!你们记住,只要小太子不哭闹,身子好,就不用让他回来。而且,今后尽量减少去探望他的时间,免得他看见了,引起不必要的扰乱。”
孩子就是这样,只要疏远了,时间长了,适应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那个孩子长大了会不离开父母的羽翼呢?
如果一味袒护着,一天也离不开,到头来,岂不是害了孩子,让孩子遭罪?
她想,弘文帝处理事情的手段,倒是越来越成熟了,这样的温水煮青蛙,可比上一次粗暴的带了孩子贸然离开,好多了。
于是,才明白——这一切的决心,是弘文帝送孩子回北武当的时候,就下定的。
他便是这样的人,真要决定做什么了,九头牛也拉不回。
他伤透了心,终于,从一段泥泞里走出来了。
没错,自己便是他的泥泞——走出来,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17
没错,自己便是他的泥泞——走出来,皆大欢喜。
现在,弘文帝才真正是一个皇帝的样子了。该用的手段,都会用出来,一如他对付林贤妃时的雄才大略。
小太子的第一堂课,是孝道。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椅子上,看面前主讲的京兆王。
还有四名大臣,都是五大三粗的鲜卑人。
京兆王第一次当老师,也许,还不知道怎么讲,讲些什么。而且,鲜卑人,讲的不是文字,课本,而是他们的特有的治国方式。
小太子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们开口,就自己先开口,态度倒是很尊敬的:“太傅,今天我们学什么呀?”
“先学一点有用的东西。就是仁孝……所谓仁孝的意思,便是要严格遵守祖宗家法,听从陛下的教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凡是祖宗的规矩,绝对不可以变动一分一毫,否则,就是不孝……小殿下,你要记住,以后,凡事先对照祖宗规矩,保准没错……”
小太子忽然问:“太傅,你会写大字么?”
“这……大字是汉人的玩意儿,是绣花枕头,没用的……”
“不对!如果不能写字,怎么批阅奏折呢?”
“以前太祖不也不识字?太祖雄才伟略,马上打天下……小殿下,我们鲜卑人是不需要识字的,只要会打仗就行了……”
“难道我们一辈子都打仗么?”
京兆王还是很有威严的,咳嗽一声:“今天,要给小殿下讲讲我们鲜卑人的历史……”
“这个我知道耶,太后讲过,我们是昌意祖先的后人……”
京兆王和几个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才道:“小殿下,这可不是。我们鲜卑人的祖先……”
几个大男人,而且,自己并不识字,讲起故事来,当然不可能娓娓动听,而且非常枯燥的,反复都是鲜卑人的丰功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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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子一会儿就开始打呵欠了:“呀……这个我知道,是当年太祖,参合陂一战,战胜了慕容垂的燕军,我们北国从此强大起来……太后说,太祖这一战,可了不得呢,是军事上非常有名的一场战役,太祖,很厉害的,对吧?”
小孩子,比他们描述得更加绘声绘色。这些故事,他早已在太后怀里听得滚瓜烂熟了。说到厉害处,便有点儿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而且,鲜卑人礼仪没那么大,这干武夫,自己都是大大咧咧地,当然不会有人去约束他的言谈举止是否符合规范。
这课就上得很奇怪了,他们又不好一味打断小太子,真不知道,到底是小太子在讲课,还是他们在讲课。
陆泰笑道:“小殿下,你今天要先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是我们鲜卑人的天下,土地也该是我们鲜卑人的土地……应该把那些汉人赶出我们的土地……”
“不对!你说的不对!太后说,凡是北国土地上的人民,都该一视同仁。民为贵,君为轻,如果老百姓没饭吃了,皇帝不能说‘都饿死了,为何不吃r粥呢’?这是晋朝的白痴皇帝晋惠帝,所以,晋朝就灭亡啦……”
陆泰一口气被噎住了,竟然答不上来,有点儿气急败坏:“这是歪理邪说……”
小太子惊奇地问:“你说太后是歪理邪说?什么叫歪理邪说呀?”
陆泰再是仇恨冯太后,可又怎么敢公然在第一天就当着小太子的面说太后的坏话?
京兆王喝道:“陆泰,你胡说什么?”
陆泰悻悻的,却很快又得意起来:“小殿下,你学的那些都是错误的,以后,我们会教给你许多正确的道理……”
“是错误的吗?陆泰,你说,哪里是错误的啊?”
孩子天真无邪的声音,天真无邪的眼神:“那,你说,什么是正确的?”
陆泰一时哪里答得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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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后的垂曼处,谁也不知道,弘文帝一直在旁听。
他没有错过这堂课的任何一句话。
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是紧。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半年来,众人只知道,陛下的脾气变了许多,前两年的和颜悦色,完全不见了。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什么原因而改变的。仿佛是一夜之间醒来后,就更加的孤僻,难以靠近,就连最亲近的臣子,也对他的沉默寡言望而生畏。除了朝堂上和必要的命令对白,其他的,他能不开口,就尽力不开口。
仿佛,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就该是这样的威严。
……
然后,他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声,孩子清脆的声音:“啊,太傅,我饿了,我要回去吃饭了。”
“小殿下,您该说,用膳,而不是吃饭……”
“太傅,我要去用膳了。”
“好,东宫已经准备了膳食。小殿下很快就能用膳了。”
“不,我要吃野茼蒿煎j蛋,太后说我们今天吃这个……哦,用这个膳……我走啦……”
孩子一边说,一边跑了出去。
他动作快,如一条泥鳅似的。几个大人,没想到他说跑就跑,而且,又不可能如抓其他小孩子一般去抓他,立即就追出去。
“小殿下……别跑啊……”
“快,小殿下,停下来,您的膳食在东宫……”
“小殿下……”
陆泰气急败坏,大声斥责对面的太监道:“你们还不留下小殿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喝住了他:“由他吧。”
众人见是弘文帝,急忙停下来。
“你们只负责教育问题,至于小太子的起居饮食,先就不管那么多吧。”
众人面面相觑,才明白,太子的老师——这活儿看上去很美,干起来,却很是艰难。
皆大欢喜20
七月七日晴。
北武当的列祖列宗们,享受到了一种空前的待遇。
整个皇家陵墓,到处香烟缭绕,仙乐声声,一场盛大的尚飨正要开始了。
小太子穿戴一新,却很奇怪的打量自己身上的服饰,唧唧喳喳地问:“太后,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啊?”
芳菲和颜悦色的:“宏儿乖,这是要去祭祀北国的列祖列宗。”
小孩子还是第一次在北武当祭祀,觉得很奇怪:“呀,太后,为什么以前我们不祭祀呢?今天为什么要祭祀?”
见太后不做声,他急忙追问:“太后,为什么你不去?你陪我去么?”
芳菲笑起来。
心里在滴血一般。自己怎么敢去?
自己怎么敢去当着北武当的列祖列宗,站在这个孩子的面前?纵然天不知,地也不知,可是,鬼魂是知道的,罗迦是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这是自己的私生子!
贞洁楷模,冯太后的私生子!
多么巨大的讽刺。
孩子的小脸那么困惑:“太后,你和我一起去啦……”
她还是满面的笑容:“宏儿乖,好好去参加祭祀仪式,回来,太后给你准备你最喜欢的小菜,香菇菜心,白油豆腐,凉拌灰灰菜……”
“好嘛。那我早点回来。”
弘文帝派来的仪仗队,已经等在门口。
芳菲目送——自己的孙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一同离去。
外面,还有穿着整齐高雅素服的妃嫔们。男女有别,她们祭祀的是女眷。由米贵妃统领。早已等候在外:“奴家等恭迎太后,一起祭祀北国的历代太后们。”
她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
她很奇怪,自己其实离开神殿的时候,几乎一次也没有穿过白色袍子了,那是心底的y影。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袍。
皆大欢喜21
她很奇怪,自己其实离开神殿的时候,几乎一次也没有穿过白色袍子了,那是心底的y影。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袍。
仿佛祭祀台上的祭品,命运轮回地旋转,无论是爱自己的人,恨自己的人,总是一次次,把刀子c进来。不在火里烤,就在刀尖上跳舞。
因为,已经没法躲避。
祭祀女眷,冯太后,不可能不参加,否则,就太说不过去了。
北国历代女眷们的坟墓,在皇陵的侧面。
也是香烟缭绕,规模虽然不那么大,但是,也非常肃穆。
众人都跪下去。
芳菲最先站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冯太后为什么这么快就站起来了,但是,谁敢过问?她只是凝视着墓碑上,那些被立子杀母的规矩所杀掉的女人的简介:清一色的很简单:oo皇后;xx皇后……生前籍籍无名,死后哀荣。
自己,是唯一一个苟且偷生的女人。
她疑心,那些女人是完全知道的,能看到的——这些,可都是自己的婆婆,太婆级的人物呢!
她们在天之灵,会不会很愤怒?会不会嗤笑?
她如遭受了一次极大的煎熬,头晕眼花,慌不迭地,就离开了。
张娘娘等跟在她身后,几乎气得吐血。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们虽然对政治不那么精通,却完全明白,砍向冯太后的大刀……一刀,接一刀。
这次祭祀,才是第一刀呢!
前面的正面皇陵传来的音乐还在空气中飘荡,弘文帝父子穿着同色系的祭祀盛服,在北武当的道家音乐里,向祖先们祈祷:拓跋家族,多子多孙。太子聪明,他的后面,小王子们,巩固北国的屏障,正在茁壮成长。
每一个皇帝,子嗣越多,越是在祖先面前可以抬头挺胸。
一时间,香烟缭绕,群臣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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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源贺和陆泰以及京兆王等亲手策划的盛典。
他们唱起歌来,正是鲜卑人的民谣,而且,是用的鲜卑人的那种土语,雄壮,宽厚,虽然没什么节拍,更谈不上什么美感,华丽,但是——爷们!就如回到了那些金戈铁马的英雄岁月,攻城略地,杀人无数,才换来这几百万人今日的地位!当他们看到高台上,弘文帝父子携手向祖先上香的时候,回头看看一望无际的黑压压的鲜卑大臣们,都觉得欣慰十足,尤其——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汉臣参与。
这真是天大的成就!
所有的汉臣们,都借助均田制的维护,全被赶出了中央核心机关。
这是鲜卑族的一次空前的胜利。
事后,众人在陆泰的府邸赴宴的时候,曾有如下对话:
“现在,那些讨厌的汉人全部被赶出去了,这天下,终于彻彻底底是我们鲜卑人的了。”
“不过,我们还是应该警惕,毕竟,王肃,李冲等人都在外面做刺史,掌握着实权;还有贾秀,高闾等人,还掌握着jūn_duì 呢!”
“这有何惧?只要不让他们进入核心权力机关,他们做得了什么?”
“也是。现在,已经变相剥夺了冯太后的教育权利。只要小太子按照我们的意思成长,这天下,千秋万年,才真正是咱们鲜卑人的呢!”
“可不是,就要靠各位了。小太子的争取,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千万不能让冯太后反戈一击。”
“咄!你也太小题大作了吧?她不过一个女人而已。现在,小太子的教育不归她了,她还能做得了什么?”
“你可别小看这个女人。从乙浑开始,到均田制,我们鲜卑人,再多厉害,稍不注意,就会栽倒她的手里。若不是我们集体努力,扭转了陛下的观念,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呢……”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能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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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哈哈,我们终于可以不用担心那个女人了。”
“不过,这个女人最好还是死了的好,唉,那一次火殉先帝,她怎么不干脆死了?”
“是啊,装腔作势,她早该死了,要是那一次死了,我们就一劳永逸了……”
“你们不知道,陛下也恨死她了……”
“陛下?倒没看出来啊。”
“你们都什么眼神?陛下大仁大义,大智大勇,岂肯受到那个妖妇的摆布?这两年的均田制,她连陛下都没放在眼里,陛下能不恨她?陛下若是不恨她,岂能把小太子交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