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先帝守陵的太后,竟然不敢真正去谒见先帝,驻守洒扫。
那么强大的屈辱——于罗迦而言,那是屈辱么?
可是,罗迦呢?他不也有过小怜,张婕妤?甚至以前的那么多妃嫔,那么多儿子——为什么男人就不是屈辱呢?
弘文帝也生了那么多儿子,那么多女儿,为什么他们可以和别的任何女人生儿育女,鱼水欢乐,事后,不但他们自己不觉得耻辱,而且,世人也不觉得耻辱呢?
只有女人耻辱!
只有女人觉得女人是耻辱的!
所有人都为弘文帝不平,自己呢?
世人对女人的要求,何等地苛刻!
她忽然愤愤不平,嚎啕大哭。
这么多年,谁知道一个女人的艰辛呢?
罗迦在责备自己,群臣在指望自己,弘文帝在警惕自己,儿子,要依赖自己……自己呢?唯独为什么就是没有自己呢?
自己的这一生,比之弘文帝,何止艰难百倍?
就因为自己一直隐忍,一直苟且偷生,所以,他便可以大摇大摆地,做出比自己更加痛苦的样子——让自己觉得亏负他!
其实,到底是谁亏负了谁呢?
她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甚至连哭泣,都只能躲藏在y暗的角落,犹如一只见不得光的地老鼠。
人生有什么了不起呢?
大不了痛哭一场!
哭过之后,还不是明日复明日,日子要过路还长。
————ps:今日到此。周六一早更新。
皇帝太子1
两日之后,弘文帝宣布痊愈,着手处理政事。
在回平城的头一日,再下一道诏书,册封小太子为皇帝太子,同时,太子太傅京兆王另赋要职,由冯太后推荐的能臣中书令李冲出任太子太傅。
诏书一出,众皆哗然。
太子太傅由李冲出任也就罢了。
皇帝太子——这个实在太离谱的词,把大家都雷住了。这还是个新名词,之前,从未有过的。也就是说,弘文帝,已经在太子的基础上,把儿子完全当大半个皇帝了!
所以叫皇帝太子!
一生,再也不许废立。
消息传来时,冯太后正在慈宁宫教导孩子念书,传旨的是弘文帝本人。
没让任何人通报,自己悄悄进去的。
宏儿见父皇再来慈宁宫,而且满面笑容,他许久不曾见父皇如此,这一欢喜,立即跳起来:“父皇,父皇……”
伸手就去抱他。连沾染了墨汁的手也不管了。
和其他的孩子总是不一样的,那么浓烈的感情,甚至不因为自己曾经喝斥他而有任何的改变。
弘文帝紧紧搂住儿子,心情,那么轻松,那么愉悦,仿佛一股强大的辛酸和喜悦在胸咬 织,要爆炸一般。
他见儿子用毛笔写字,脸上沾染了一团的墨汁,样子十分可笑,一把搂住他,轻轻替他擦拭额头上的墨迹,柔声道:“宏儿,今天写的什么?”
“父皇,你看宏儿写得好不好?”
“好,真是好极了。”
他仔细地看,称赞了儿子,见儿子小脸上满是喜悦和自豪,这才拿了圣旨给他:“宏儿,你看,这是什么?”
宏儿拿起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完,抬起头,又惊又喜:“父皇,不要以前那个太傅了么?”
“对。李冲做太傅,他讲得更加有趣,宏儿一定会喜欢的。”
皇帝太子2
“对。李冲做太傅,他讲得更加有趣,宏儿一定会喜欢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冯太后,不经意的。她在一边,淡淡的,他看不出表情,只知道她在认真地听宏儿念。
“哈。宏儿真是开心,李太傅讲课才有趣呢!比之前的任何人都有趣……父皇,李太傅说,以后要教宏儿黄老之术,什么叫黄老之术呀?”
“等宏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可是,父皇,这个皇帝太子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说,宏儿是我们北国的小皇帝呀?父皇百年之后,宏儿就要做皇帝……”
芳菲一直站在一边,没有作声。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弘文帝,除了偶尔必要的政事交谈,此外,绝无任何一句私人言语。此时,听得弘文帝这句“百年之后……皇帝太子……”,竟微微有点不安。
弘文帝下这道诏书,可不是他忽然异想天开,而是因为心里长期的堵塞——自从那日最后的一场争执之后,他便明白,纵然自己和冯太后的争吵,那也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有时争吵也是一种幸福。怕的就是,连争吵的人也没了。
那么疲倦,那么惊惶,那种失去的痛苦和悔恨,又不知道如何弥补的遗憾,只恨不得,马上把儿子扶持上皇位——只要她们mǔ_zǐ 平安,一辈子有保障,马上让儿子做皇帝,他都愿意。
“父皇……你一直做皇帝,宏儿做太子,这不是很好么?”
每个孩子,都希望不长大,一直让父母遮风挡雨。
每个父母,也希望真的一辈子能够为子女遮风挡雨。
但是,岂能真正遮挡一辈子?
他笑起来,小孩子的时候,当然是做太子好。但是,十八九岁后,成年后,变成了老太子,处处受人掣肘,就如当初的自己,有力气也使不出来,长长久久地做太子,便成为了一种悲剧。
皇帝太子3
“宏儿,父皇一定把一切都给你准备得妥妥帖帖,让你做一个做好最稳固的小皇帝。”
“父皇,宏儿现在也很稳固呢!”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稳固,而且,他还不曾见过自己那么多的——兄弟——意识里,父皇是自己一个人的,而且,也只爱自己一个人。
几曾有什么恐惧呢?
弘文帝心里竟然是欣慰的,希望的也是如此——但愿一直如此!但愿这个孩子,一直坚信自己是最受宠爱,而且是唯一的宠爱,永远不会改变的一个。
千万不要像自己,五六岁开始,就懂得了害怕——害怕自己的太子地位朝不保夕。
那时,父皇粗心大意,不曾发现,也没有那个心思来发现,以为太子的龙袍穿上了,东宫就高枕无忧了。
其实,不是这样。
所有,他才会给儿子加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太子”——皇帝还在太子之前——以真正确定和巩固儿子的地位。同时也是诏告天下:谁也不要再打这个主意了!朕有生之年,永不改变!
“父皇……”
他搂住儿子,悄悄地在他耳边说话:“宏儿……你要记住,你永远是父皇最爱的儿子,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
就如一次的表白——对儿子的表白,甚至,其他的表白。
小太子不解其意,又理直气壮,难道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宏儿,你要听太后的话,凡是太后说的,都要听。”
“当然了,宏儿一直听太后的话呢!”
弘文帝又笑了。
现在当然听了,以后呢?那些不明就里的鲜卑大臣,岂不一逮住机会就教唆,挑拨?他是亲自听过陆泰等人授课的——他们无孔不入,随时准备离间小太子和太后的关系。
在外人看来,毕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后和小太子——完全可以离间!
皇帝太子4
在外人看来,毕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后和小太子——完全可以离间!
一切,他都是心知肚明的!有时故意装作不知道,只是为了心底无法压抑的私心杂念而已。
所以,这一次才果决地,彻底连太子太傅也更换了。
已经无法正大光明地为她做什么——那就为儿子做点什么吧!
反正,她这一生的希望和丰功伟绩,也在于这一个儿子身上了。
一个女人,再是要强,再是出头——但是,一个母亲,岂会跟自己的儿子争风头?她们总是无条件地,把最好的,最杰出的,全部推到儿子面前。
小太子不知道“皇帝太子”价值几何,但是,知道父皇的和颜悦色,宠爱温存,抱着他的脖子,笑嘻嘻的:“父皇,今晚陪宏儿用膳嘛,好不好?你明日就要走了……宏儿又很久见不到你了……”
弘文帝回头看冯太后:“可以么?”
芳菲悄然地移开了目光,心内酸涩。
其实,不过是孤儿寡母。
自己,宏儿,也不过只有他而已!
一辈子,也就依靠着一个他而已!
如果他不在了,自己mǔ_zǐ ,还算得了什么呢!
“父皇,太后答应了耶……父皇,我们一起用膳呀……好久好久没有一起用膳呢……”孩子高兴得蹦蹦跳跳。
饭菜上桌,很清淡的几个菜肴:白水煮j,灰灰菜,野蕨菜,苹果干炖獐子r,拔丝苹果……全是冯太后的拿手菜。
身上透出的一丝烟火味,让她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极其寻常的女人。仿佛这一生的岁月,并非是在围绕着鲜卑贵族们斗智斗勇,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做好了饭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艺,然后,看丈夫,儿子,吃得开心。
比改革成功更大的成就感。
她亲手盛饭,给弘文帝,给宏儿,最后才给自己。
皇帝太子5
她亲手盛饭,给弘文帝,给宏儿,最后才给自己。
“好香呀……父皇,我们已经两个月没吃过獐子r炖苹果干啦……太后一直都在忙碌,一直不做……今日,太后见父皇来了才做的呢!”
这獐子还是去年偶尔猎获的一只小兽,风干成了干r挂着,整整炖了四个时辰,味道浓郁,芳香烂软,在起锅之前,用特制的苹果干花包过滤了一层浮油,所以,汤鲜味美,一点儿也不腻人。
每一道菜,都是弘文帝喜欢的,甚至那白水煮j,以及用北武当的一种山椒和野葱调制的蘸水,一口下去,清脆爽口。
他食指大动,心情畅快,一连吃了三大碗饭。
几乎几年不曾觉得饭菜如此香甜过了。
尤其是对面的女人,换一身便装,很素朴的灰色单衫,她的脸颊,已经不是少女时代的光彩照人,青春人了,但是,反而多了一层成熟的妩媚,一种风韵的情怀。
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成熟的时候,过了这道坎,便是彻彻底底的下坡路,往衰老的方向奔去了。
他忽然凝神,觉得自己亏欠她——是自己亏欠她!
如果,如果……只是没有如果!
他给她夹菜,是自己喜欢的白水j:“芳菲,你也多吃点,你太辛苦了……”
孩子惊奇极了。
芳菲,父皇竟然叫太后的名字。
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却不问,只暗暗地开心——父皇叫太后的名字耶!只有他最最开心的时候,才会叫太后的名字。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暗暗地,只一个人悄悄地笑,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这样了。
“芳菲,你再吃点菜,你今日都还没怎么吃呢……”
她的碟子里,小山一般。
孩子更是惊奇,父皇先给太后夹菜呢!以前,都是先给自己的。
皇帝太子6
孩子不是妒忌,小小的心里,竟然无比开心,暗自窃喜:仿佛是一次好转!自己期盼的那种好转!
弘文帝竟然丝毫也没发现儿子的偷笑神情,心里,眼里,都落在那个女人的身上——仿佛最后的晚餐!
最后的晚餐啊!
他自己已经意识到了!
只是,当时还不敢相信,这真的是最后的晚餐了。
因为太过的温柔,芳菲反而充满了困惑,只默默地吃饭,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应对。
人过中年,岂能再去追赶似水流年?
就如那些开满鲜花的小径,一季花开,这个季节就过去了,春天,已经走完了。
只弘文帝,满脸都是笑容,但求这顿美好,往后,谁知天地高下?
这一年,北国的俸禄制和均田制,都轰轰烈烈地继续推行。尤其是俸禄制的约束之下,鲜卑贵族们的凶性掠夺,大面上是收敛了,到当年秋季,第二年春耕,均田制的好处终于彻底体现出来,北国各地,粮仓丰满,赋税增加。
但是,同时也发现一个问题:许多地方,耕地虽然空出来了,但是没有自耕农去耕种——人呢?
人到哪里去了?
当务之急,当然是要把这些自耕农找出来。
来年的北武当之行,便开始了绸缪已久的第三项制度:三长制。
这是内务府秘书令李冲发起的改革地方组织的一项制度。
十六国时期的北方豪强聚众自守,设立“坞壁”这类独特的社会单位(陈寅恪先生曾作考证,认为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桃花源”影s的就是“坞壁”)。北魏的行政管理简单化,直接任命坞主为宗主,建立“宗主都护制”。结果呢,人们都在宗主的庇护下隐匿户口,以逃避赋役,严重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户里头有三五十家的情况,这个户口就失去了真正的意义了。
有了三长制,北魏的基层组织就有了制度性的保障。
皇帝太子7
有了三长制,北魏的基层组织就有了制度性的保障。
如此,方可真正壮大北国的户籍数,人民数,和兵源数。
和均田制和俸禄制还不同,这个三长制,不但损害鲜卑贵族的利益,而且,北方豪强的汉族大户世家,也必将被损害利益。
当年的均田制,怕激发鲜卑贵族们的反对,李奕等提出了缓冲的办法,具体就是土地分配原则“力更均量”,即“力业相称”,经营能力与经营规模相适应,能种多少种多少。
当时,北国有相当一部分土地掌握在国家手里,罗迦生前,南征北战,每攻灭一个国家,就会拥有一大片土地。积少成多,农民的数量又没有今天多,不怕土地不够分,怕的是没人来分。
如此,就基本不曾动用大贵族们私人占有的土地,不但抑制兼并、照顾平民,“先贫后富”、“照顾孤寡老人不还田”等,而且让大贵族们,有很多耕牛的人,也多分土地。
也就是说,有奴隶多,耕牛多的人,分的土地就更多,获利更大。
大贵族们也获利了,虽然抱怨几句,怕奴隶们从封地上跑了,但是,连续经历了几次教训,就都安分守己,认了这项法令。
当时偏安江南的南朝也有同样的问题:土地要分配了,人却找不到。人到哪里去了呢?多被豪强地主荫附。南朝政府搜检荫户,推行土断,都是强行从豪强地主手中抢人,效果并不好,得不到高门士族支持。
冯太后鉴于此,靠李冲等出谋划策,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办法,让农民们自己从豪门地主庄园和坞堡里走出来。
均田分土地就是胡萝卜,那么大棒是什么呢?三长制!
前文我们已经说过,所谓“三长制”,即五家为一邻,设邻长;五邻为一里,设里长;五里为一党,设党长。如同相当年,就象我们现在的农村组织里,设小队长、队长、村长、镇长。如此,便一举瓦解了“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坞堡,废除“宗主督护”制。
皇帝太子8
可是,事情哪有如此简单?
以前和鲜卑贵族们斗智斗勇,现在,却主要是要和北方的豪门大族斗智斗勇。这些人虽然大多数不在中央的核心机构,但是,却是地方权力的实际掌握者、而且地域分布广阔,如果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这两年来,基本形成了一种默契,弘文帝处理平城的国事和前线的军事,和南朝,以及各边境小部落的征战。而冯太后,便是负责这些法令的推行。
在李冲等人紧锣密鼓的安排下,被搁置已久的三长制,终于隆重推出来了。
与俸禄制一样,三长制的颁布也遇到了莫大的阻力,李冲上奏后,冯太后向百官一公布,满朝文武可就炸开锅了。
不止是鲜卑贵族,就连汉人豪门的代表们也都不干了。
这一次,各地来的豪门贵族代表,荥阳郑氏郑羲、渤海高氏高佑等立即表示强烈的反对,郑羲甚至当场就愤愤怒吼:“太后,此法万万不可推行,一出去,必将遭到天下人的反对。等事情搞砸了,您才会知道我说的话是正确的。李冲等人,书生误国啊……”
另一文臣也火上添柴:“我们现在沿用的是魏晋的九品差调,已经实行了很长时间,一旦改变,必会引起天下s乱。”
“李冲的这个建议,看起来很有用,其实难以推行。如若不信,不妨在小范围内试行;失败之后,就知道臣等所言不假了!”
多数大臣处于两方之间,认为时值农忙,新旧制度难以衔接,不如缓行,等到秋收之后再颁布。
而这时,陆泰等人反而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冷冷地看笑话:这个顽固透顶的女人,不但和鲜卑人作对,现在,又跟汉族豪门们干起来了。
他和几个老贵族很有默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天知道,自从俸禄制推行后,弘文帝杀了多少人!
皇帝太子9
他和几个老贵族很有默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天知道,自从俸禄制推行后,弘文帝杀了多少人!
前前后后的肃贪,整整杀了两百多大大小小的官员,一时间,人人收敛,风声鹤唳。
这一切,他们当然不会怪责在弘文帝身上,而是深深地痛恨那个该死的冯太后。若不是这个女人,强行推行什么俸禄制,岂会如此?
弘文帝,只是她的棋子,她叫弘文帝干什么,弘文帝就干什么!这是他们最大的遗憾。幸好,现在汉臣跟她干起来了。
当时,那些汉人文臣可是支持她的。
现在好了,起内讧了。
先让他们狗咬狗去吧,倒要看看,这一次,他们的政策还能不能推行下去。
但是,令他们稍稍失望的是,虽然豪门大族反对,但是,冯太后的几个铁杆粉丝,高闾,王肃等人,却坚定不移地支持。
陆泰等人暗骂,这几个家伙,只怕冯太后要他们去死,也会照办。
心里诅咒一万次,也无可奈何。
众人吵嚷成一团,整个朝堂,简直如在开集会一般。
冯太后依旧在上首,听着这些汉臣文士们的千万条理由,几百个恐吓,引经据典,口水滔滔。
就在这时,一个人挺身而出。
正是东阳王。
他不止是东阳王,而且已经是太尉了。太尉掌管兵马。
东阳王,京兆王,源贺,弘文帝,冯太后——此时,这五个人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好比是政治局五大常委。
弘文帝和京兆王有事情,暂时没出现;源贺领兵在外;五大常委去了三,现在,两大巨头,谁的意见都是关键性的。
只要东阳王一反对,今天这事情,就没啥指望了。
众人都屏息凝神,盯着东阳王。
豪门大族们固然抱了期望:毕竟,东阳王是鲜卑老臣,不一定就赞同冯太后。
皇帝太子10
众人都屏息凝神,盯着东阳王。
豪门大族们固然抱了期望:毕竟,东阳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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