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整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见奈落。
似乎这几天下来,我全部的心神都被这件事占据了。于是哪怕只有微小的可能,我就投入了全部的希望。
当夕阳西下,路上的行人渐渐归家。我却仍然站在街角,固执的看向城的方向。完全没有发觉,我古怪的行为早就引起了注意。
在我的背后,有几个目光锐利的僧人正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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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月到中天,万籁俱寂。
我伏在一只蛇妖的身上,由它带着我潜入城。
城中非常古怪的看不到几个人。我以前在城中住过,知道在夜间会有巡夜的灯火彻夜不熄,只是为了防备偷袭。
可如今这城中漆黑一片,偶尔有侍卫宫女走过,也全都蹑手蹑脚,缩头缩肩,一溜烟的疾步而行,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如果我此时肯多花一点心思注意一下这反常的现象,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可惜我当时全部的心神都被尽快见到小藤占据,完全没注意到别的地方。
于是,当我潜入内城的时候,突然周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数的士兵举着长枪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把我包围。
带着我的蛇妖立刻直冲上天想逃离重围,可是居然兜头罩下来一张巨大的金网将我们压在网下。那金网沾身皮肤就激起炙痛,我当即惨叫出声。
与我的痛呼遥向呼应的惨叫自殿中传来,虽然离得较远听得不太真切,可是我仍是听出那正是小藤的声音。
就在我走神的一瞬间,那个蛇妖化为灰烬。而围上来的众僧惊讶的看着我,议论纷纷。
一个和尚对走在正中央的一位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和尚说:“大师,这只妖怪居然没有被金钢网所化,难道是一只大妖怪?”
那个大师看看被网缚下的我,严肃的一挥手,涌上来几个和尚七手八脚将我绑起。等待收起金网后,那位大师上前来仔细的观察我,少顷,疑惑的说:“貌似不是一般的妖怪。”
他揭起我的衣袖,刚才被金钢网炙伤的地方都已经恢复,这下那群和尚都惊呼起来。
一个侍卫走来躬身道:“大师,城主有请。”侍卫指着被缚在地上的我说:“城主要见她。这妖怪令城主夫人不适,城主要亲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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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那个大师摆出法阵,取来法幡,将我缚在阵中。
周围的众僧开始念经。
而我开始头晕乏力。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没有痛苦的感觉,连意识都是清醒的。
看到我这样,那位大师非常吃惊。城主不解其意,于是询问之。大师就躬身回答好:“贫僧觉得,这只可能不是普通的妖怪。”
一语之下,那城主大惊失色。似乎是为了给城主本来就已经脆弱的身心再加上一层重压,在他身后,被一层竹帘遮挡的城主夫人小藤正一声高似一声的呼痛,好像有什么在她的身体内要撕开她的身体爬出来一样。
城主额上层层冷汗,几乎要去抱那大师的大腿,连声呼道:“大师可是降不住这妖怪吗?”
结果那大师却淡笑摇头,说道:“城主误会贫僧了。这世间的妖怪,总是邪不压正的。碰上贫僧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哪会降不住呢?”
城主的脸色没有好转,他不相信的看着大师。
大师却话峰一转,好似在讲什么难得的好事一样说:“据贫僧所见,这只妖怪恐怕会是城主的福缘呢。”
一听是福缘,城主脸色放松了,略带着点喜色问为何这样讲。
大师指着我,好像在介绍他家的货物:“以贫僧所见,这只妖怪,恐怕是天地间的灵物所化而成。若果真如此,它的血r均为益物,服之延年益寿都是小的,若是碰巧有千年的道行,城主服下,便是长生不老,得道升仙都……”
不等他说完,那城主双眼已然精光大绽,望着我就像看到天大的宝物。
我无奈叹气。我可是奈落的分 身,吃下去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而喻。随便他们吧。
那边城主连声追问大师所讲是否有把握,不然要他贸然吞下妖怪的血r未免危险太大。大师就说可以当场一验。
于是大师就在城主的首肯下举着他的法杖靠近我仔细观察。再仔细观察。
然后我就看到他一头汗。
牛皮吹破了吧。
估计城主也看出他的脸色不对,当我上升为得道成仙的宝物时,城主的语气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可是记得刚把我缚进殿来时他那除之而后快的脸色,现在却一脸担心的看着我,好像生怕我有什么不妥。
大师的脸色也不对,y狠又狰狞的看着我。
可是又不是我让他吹牛的。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在城主已略带火气的追问中,大师迫不得已回答道:“嗯……的确是灵物,只是贫僧还有些不确定。如果城主大人可以允许贫僧多一些时间细细斟酌……”言下之意就是想先把我带走。
我的警钟敲响了。虽然现在想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不过他一个大男人要把我带走,不由得我不多想。顿时我的眼中就带出了几分狠辣。
可是容不得我多嘴,城主就先拒绝了他,非常坚决。扬着下巴的城主只差没有把话扔到他脸上。都说是灵物了,他还想先带走,是不是有私心啊。
看到城主不祥的脸色,大师只好跪下表露决心,什么方外之人不沾俗世,对功名财帛毫不动心,哪怕是长生不老也是孽障,镜花水月云云。
城主不耐烦听他念经,他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就是我到底算是什么灵物,是否真有大师说的那么神。
我看着大师,看他怎么掰。我是奈落的分 身,是妖怪大集合哦。
大师貌似也十分的为难,在殿上吭哧了半天,最后说出一个我绝没有想到的说辞。
“貌似……是人鱼。”大师这样给我定了性。
我如果有力气一定要狂笑。
那边城主听到人鱼之名就要侍从去搬文献过来进行查阅。而那大师在城主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不甘的看了我一眼。
他的这一眼,完全不是作伪。一下子把我打醒了。那眼中的野心与欲望昭然若揭。
他是讲真的。我这样想。
然后脑中突然回想起当时杀生丸曾经闻着我的血说过一句话。
[人鱼]
他这样讲。
莫非是真的?我突然紧张起来。因为我想起了奈落曾经在我的引导下吞下了一整个村庄的人鱼,所以他的身体里是有人鱼的。
然后他用那给我靠一个身体也可以解释得通。而刚才我的手臂被那金网罩住却没有留下伤痕,本来炙伤的地方很快恢复就对了。
所以我真的是人鱼?不对,应该说构成我身体的真的是人鱼?是哪一种的人鱼,我现在只恨当年看过的关于人鱼的事都忘记得差不多了,貌似人鱼也有好几种。
我的脑中混乱起来,身上不但可能有奈落的心脏,现在连身体也是人鱼的。怎么这么复杂?我的身体简直像在进行基因重组。
而我走神这一会儿,那个大师就带着一把小刀和一只小瓷碗靠过来了。现在就要放血吗?他的神色还是很不甘,如果我是人鱼那就可以解释了。要是他在吹牛之前先确定一下我的品种,说不定这一整条人鱼都是他的了。
啊呸!我现在混乱到一定程度,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了。
大师放了一点我的血端上去,我勉强伸长脖子看,真想知道城主喝下去的结果啊。
如果我真的是人鱼,喝下这血的城主有三分之二的机会要么是横死当场,要么是变成怪物,另有三分之一会变身成不老不死。不过看他的长相,也不像有那种造化。
于是,要判断我到底是不是人鱼,城主大人就快喝吧。
城主端着那半盏鲜血,哆嗦半天也没敢喝下去,他看看大师,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大师早就明智的把头低下去了。而殿中其他人都同时发现地板的魅力。
城主端着碗,好一会儿终于动作了,他把碗递给了在他身后帘内的小藤。关怀道:“夫人辛苦了,快快喝下这灵药吧。”
殿中气氛一凝,我看到各人的眼神都是一通乱闪。
我看到侍女接过城主手中的小碗,奉到帘后之人的面前。
这叫什么?试药吗?
我看到城主激动紧张的看着小藤接过那碗。殿中各人也都竖起耳朵。
我也探起头来,看过去。对于小藤喝下那血的后果,我突然想到,如果她没事,就有两种可能,一我不是人鱼,二奈落真的在她肚子里。
我如果不是人鱼,那血喝下就不会有事。
而就算我是人鱼,只要奈落在她肚子里,血喝下照样不会有事。
我盯着她举起碗,凑近嘴边,与殿中众人一起屏住呼吸。
第章
饮下我的血的城主夫人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城主激动不能自已,他看向我,状若疯狂。
而我死死盯着仰首饮尽的小藤,用尽全部的心神去感应她身上可能存在的奈落的气息或波动。
可是直到那位大师再次握着小刀靠近我准备再次取血给城主时,我仍然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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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紧盯着捧着那白瓷小碗的小藤,神色古怪。即迫切,又张着双手似乎想要把那碗夺回来。
而小藤却是非常淡定的,她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着。我看到侍女一直跪在她的身旁支撑着她坐起的身体,似乎她真的非常虚弱。她呼呼的喘气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我看着她,看着她凑近碗边,好像也想尽快把那所谓的灵药喝下去。直到这时我才看出她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普通怀孕不会这么难过吧?难道她真的怀的是奈落?
当我真的亲眼看到这种可能正在发生,与之前心中的期待不同,我现在感到非常不舒服。
奈落是妖怪啊,而且是像异形一样的妖怪,无限增殖的那种。谁知道他的身体是由什么怪物组成的呢?
看到小藤的肚子,好像我是第一次发现这个问题。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正在庆幸,或许认识到奈落与人不同,有一天有助于我对他死心?
当然现在是不管用的。我佩服小藤,虽然她不知情,不过看到她的肚子,我却在担心会有什么东西划破她的肚子跑出来。
然后那个东西可能有八只脚,再长着一个奈落的头。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涌上战栗,居然感到……兴奋。
我好变态……
乱七八糟想了一阵,再回神,小藤已经把碗里的血喝光了,侍女正捧着茶让她漱口。而殿中所有的人都严肃的看着她,等待着。
时间艰涩的滑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城主猛拍大腿喜道:“夫人感觉是不是好多了!果然是灵药啊!!”
老实说我看不出来小藤的脸色是不是变好了,再说就算是人鱼血也不是这样疗伤的啊。不过她的确是没有变成怪物。
所以我的血其实不是人鱼血吗?我突然觉得这其实才是现实。对嘛,奈落哪会那么强把我造成人鱼体啊。再说人鱼体也不好,吃过人鱼r平安无事的人才是完美的。人鱼会老也会死。
我正自庆幸,当然还有一点小失望。城主已经挥手要大师再来取我的血了。
当我认为一切会重演一遍,城主把我的血喝下去后,哈哈大笑时,他的笑声嘎然而止。
捂胸,暴目,全身痉挛,歪倒。
我的反应是所有人中最正常的。我开始奋力挣开绑住我的手脚的法绳。而殿中其他人正向城主关心的围拢过去,询问他可是有哪里不适云云。
逃命才对啊!!
几只小妖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我严重怀疑它们其实一直躲在我的头发里,半个手掌大小,通体乌黑,有尖锐的牙齿和指甲。叽叽哑哑的冲着我叫一两声,我怀疑它们在安慰我,然后就见它们前赴后继的扑向法绳博命嘶咬。
而我,本来还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它们,却在它们一个一个在嘶咬法绳的过程中化为灰烟消失后,震惊了。
心里酸楚难当。
它们是来救我的。
在它们的牺牲下,法绳断了,我一把捞起仍然幸存几只的抱在怀里,转身就向殿外冲去。有几个侍从看到了我的动作,叫喊着扑过来。不过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在我跑了没有两步远的时候,倒在地上被众人关心的城主的身体突然涨大变黑变形变成怪物了。而围在他身前的几人无一幸免,做了他爪下亡魂。顿时殿中血r横飞,惨叫不断。
除了近十人左右的僧众,殿中侍从侍卫侍女也有几十人,只是比起那些心理素质过硬的,不少人吓软了脚,还有一些在大呼西天神佛之名求告保佑,更有一些忠心的跪下伏身大呼城主之名求他息怒云云,口中还在说下人该死。然后这些人都挂了。
有胆子跟我一样跑出来的,一个都没有。果然殿中之人通通都是忠臣啊。我很感动。都没有人来追我。抽空回头一望,那些捉住我的和尚们正围在怪物城主的身旁摆开阵式准备除邪化煞,净化被邪祟附身的城主大人。然后他们也挂了。
而我奔出大殿后,听到殿中呼救而奔进去的侍卫们,反正我没见他们再出来,估计凶多吉少。
殿中的混乱很快在城传开,我趁机会城外跑,不知为何,在我呼叫城外等着我的妖怪的时候居然没有得到回应,让我很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于是只好提起裙子下摆努力奔跑中。
原来我的血果然跟人鱼血一样有用吗?最少变出来的怪物是一样的。我决心收集自己的血,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最佳毒药。以后药人不用花钱了。
然后小藤难道是五百年才有一个的适合人鱼r的人类吗?或者奈落真的……
我呼呼的跑着,却在逃离内城的一瞬间被大批的士兵所包围,将我捆住押往大殿。
没有妖怪我就手无缚j之力了,奈落历代分 身中属我最没用。
被一群士兵押着走,结果走到半道上就看到大殿处升起冲天的烟雾与大火。士兵们惊呼着,周遭人声鼎沸,奔来跑去。
待我被带到大殿前,只见小藤坐在殿前中央,而她身后正是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大殿。
没有人救火。
我随即被小藤的亲兵押走,而大殿的火烧了一天两夜后熄灭。
城主不幸葬身火海。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被关在一处隐秘的房间内,只有几个年老的侍女看管我。
而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正是小藤。她捧着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来见我。站在栏杆外许久,像是要看清我的样子。
她幽幽的说:“城主大人在那次大火中去世了。”
我没有回答。看也不看她一眼。
小藤盯着我问道:“你真的是人鱼吗?”
我还是不回答。
她又接着问:“你从海里来吗?谁带你上岸的?”
“你一开始就会说话吗?”
问了很多。她的心情似乎很好,很轻松,很有兴致的跟我聊天。虽然我一句也没有回答她,她还是很感兴趣。她好像把我当成了一个有意思的玩具,给她平淡的生活带来一丝不同。
在我没有给她回应的前提下,她居然在这里留到了太阳下山。
这时我才察觉到不同。因为太阳下山后她并没有离开,而且她的侍女点起了一盏油灯。她仍然端坐在房间中央,看着被被关在栏杆后面的我。
侍女送来晚餐,她左挑右捡,只吃了几口萝卜。看到我吃晚餐,她好奇的问:“你也吃鱼吗?”口气里的意思好像是既然是人鱼为什么还要吃同类呢?
我的回应是平静的把那整片鱼吃光。这里的鱼做的不错,比奈落的城里的妖怪做的好吃。
夜渐深。更鼓敲过,她站起来,向门外走。而原本认为终于可以入睡的我却看到她离开后,几个侍卫涌了进来,打开牢门将我绑好提出去。
原来今夜就是我的死期吗?
我倒是很想知道小藤打算怎么处置我。因为据说我是人鱼嘛。难道要切下我的头?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我好像已经可以做到处惊不变了。居然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的跟着小藤走。
城建在山坡上,城后就是陡峭的山崖,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小藤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在前面,侍卫押着我跟在她的后面。她今天似乎是非常有精神要亲自来做这件事。
看到前方隐隐的山势,我大致猜到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当我站在山崖前,小藤站在我的后面,非常有兴致的勾着头看我,说:“都说人鱼不老不死。我翻遍所有的典籍也没有找到怎么杀死一条人鱼。”
她慈悲的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本来想砍掉你的头,或者烧死你。可是我要给我的孩子积福,不能动杀戒。”她抬起头来,天真的看着我,仿佛她说的都是真的一样。
讲的可真好听。那大殿中死掉的人又怎么说?除了变成怪物的城主以外,应该仍有不少的士兵吧。
她伸手指着我面前一步远的山崖,呼啸的风从崖底刮上来,咻咻响。漆黑的崖底就像是无底的d。
“所以我想干脆把你丢下去。这样最好。这样我的孩子不必沾上鲜血。”她轻笑着对我说:“再说我也很想知道,把你丢下去以后,你真的不会死吗?”
她的话音未落,我身后押着我的两个侍卫抓住我的手脚举起我向崖下抛去。轻飘飘的,我觉得我就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山崖。
上面的人影在一瞬间变小,火把的光消失。
我坠落,身旁一片漆黑。
…………
与夜的黑不同,更深更纯粹的黑从崖底升起,托住我,将我裹住。
我心安定。
似乎这就是我一直等待的。
安稳落在一个仿佛无底,却从来没有伤到我的怀抱中。
我带着收不住的笑转头,一个熟悉的脸孔自黑暗中浮现。
他仍在冷笑,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将我收到怀中,那怀抱里是一片黑暗的虚空。
我却与往常不一样了。转身扑到他怀里,抓住他。
他惊讶的渐渐显出形状,衣襟露出。我伏在他的怀里,却看到除了我靠着的地方及他的头,其他仍是一片黑暗。
他果然还不完整。
我问:“奈落,你在这里干什么?”话虽然普通,可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