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急成这个样子,我说:“淑百说没有事了,回到家就好了。”
他跟了一句,“真的没事?”
“真的。起先我也挺担心的。好在淑百和李南都是搞医的,他们知道怎么处理。”我说。
看到合新那副焦急的样子,我的心还是热了一下,他能这样的挂念着天一,让我得到很大的安慰。我可以想象得到,他对天一的关心。一想到我不在天一身边的时候,有这么多的人在爱着天一,关心着天一,我就觉得生活对我实在是太好太好了,我以我的错误开始我的人生,但是,老天却给了我这样的回报,我竟是这样的幸运。
合新听了我的话,他也一定觉得有道理,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现在的中学生真不好当。”
我想他说得是事实,国内的教育都是这样的,是每一个孩子都无法逃脱的,有时候,我在电话里听淑百讲天一的事,我的眼前总会有一个画面,一群孩子拼命地抢一个东西,一个看不见或是看不清的东西。抢自然是要拼的,像拼命,是要去厮杀、去打斗的。那些厉害的,有劲的,最后就能拿到那东西吧。这个画面让我感到很难过,也很心疼。现在的成人世界就是一个你争我夺的世界,这个争夺已经下放到孩子的身上了。我真的很心疼。
好在天一就要摆脱这种厮杀了,好消息总会传来,尽管那天天一昏倒在舞台上,但是,她的演奏丝毫也不逊色,她完成了她演奏的曲目。詹姆斯先生非常满意。现在詹姆斯已经回国去了,他还打来过电话询问天一的身体状况。天一如果能够专心地学习她热爱的钢琴演奏,那该多好啊。虽然吃苦是避免不了的,但是,一定不会像现在,她什么功课都不能拉下,不会像现在这么苦了。而且,进了音乐学院,她会有一个可以看得到的好前途。
想到这里,我从心底腾起一种愉快的感觉。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你对天一太好了。谢谢你。”
合新笑了:“天一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啊。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那就是烧高香了。”
我听了以后,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我的女儿啊,可见,上天是多么宠爱我啊。
我故意说:“你有本事自己生啊?赶快找一个女人吧,一定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的。”
说到这里,合新笑笑,说:“真会联想。好了,好了。”他不再说下去。
我想起孙萍的请求,我追了一句,“我觉得孙萍很不错。”
“又扯什么啊?是,很不错。我没有说她的坏话啊。”
“关键是她喜欢你。”
“哎,我给你猜个谜语吧。”合新把话岔开了。
我没有办法,只有点点头,毕竟我和他还没有熟到可以强拉着他说一个话题的程度。
他说:“世界上所有的猪都死了,打一个歌名。”
“什么谜语啊?”我说,“那就没有r吃了,《我想吃r》,有这个歌名吗?”
合新哈哈大笑起来,说:“真贪吃啊。看你优雅脱俗,怎么这么贪吃啊?”
我乜着眼睛看他一眼,“你才贪吃呢?连谜语都出得这么庸俗。”
合新又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都快憋气了,好不容易让自己停下来,说:“还是告诉你吧,是《至少还有你》。”
“《至少还有你》?”我愣了半秒钟,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说:“你变着法骂我啊。”
“哪里?哪里?真的有这首歌,你不信我唱给你听。”他说着,真的唱了起来: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为了你,我愿意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形影不离。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在哪里,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已,我怕时间太快,不能把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我没有想到他真的唱了起来,他的声音非常适合唱流行歌曲,也就是平时说的很磁性,还很厚,厚了就会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像被柔柔的丝绒包裹着。有这样的感觉,我竟然听了进去,歌词这样凄美、热烈,像雨丝,又像彩虹,怎么会有这么能唱到人心里的歌啊?尤其是守着白色的病房,似乎歌词也找了了合适的环境。我的目光从白色的墙壁移到了窗户,窗户也是白色的框子,浅蓝色的窗帘,就好像在一片铺张的白云中流出了一条通道,流向了一片蔚蓝,还有海洋一样的油绿。这个时候,心是张开又收拢了的,是弹出去又缩回来了的……
这一天,对于合新我又有新的发现,或者说是离他更近了,我毫不怀疑,他一定会成为淑百和李南的朋友,当然也一定会是我的朋友。
整整一天,我们谈得很投机,似乎也没有一个固定的话题,我们信马由缰,想到什么地方就说到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的时间,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淑百一天都没有来,我到办公室找也没有找到。我拨了她的电话,我万万没有想到,天一已经住进了医院,就在李南管的病房。
我小学时画的画就被送到了州上去巡回展出。我的名字出现在一些陌生的地方,那时我从没有到过一个丽江以外的地方。
我继父对我说,我不管学什么他都会供我,我就是不能当画家。我告诉他我是自己画的,我没有跟那些画家学。他说他最恨的人就是那些来丽江画画的画家。
有一次,我继父在昆明的一张报纸上看到了我的名字,那上面说我的画很有灵气,我继父把那张报纸收了起来。他跑车回来以后,把我叫到他的面前,他问我,玉香,我是不是你爸爸?
我看着他,说,是。
他说,你叫我一声爸爸。
我就叫了他一声爸爸。
我看到我的继父眼睛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
我是丽江第一个考上北京的大学的女孩子,我继父非常高兴,他在我家的后院里摆了三桌酒席,来了很多的人,我继父开口一个我家玉香,闭口一个我家玉香,那一年我已经十七岁了,我郑重端了一碗酒到他的面前,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爸爸,我敬你。我的继父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我不再想我的亲生父亲了,我见过很多很多的画家。我对别人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卡车司机,他开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我要离开丽江的时候,我问我母亲,为什么你讲的玉花江的故事和别人讲的不一样,我母亲说,只有凡间的女子会恋着天上的王子,哪有天上的女子恋凡间的男人的?
我独自一人走到玉花江边,我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我把自己淹没在江水里,江水一寸一寸地漫过了我的身体,就好象我被一个人搂抱着,我想起了那些令我舒服的夜晚,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只是母亲眼睛中的我不记事的年代,那被压抑的欢娱的声音,像空气一样包裹了我,弥漫在空气里的是那种甜腥的,像马桑果一样的味道,这时却有了玉花江水的甜味。我兴奋得颤栗起来,我发现颤栗的源头是从我身体最中心、最隐秘的地方发出来的。
我相信母亲的话,所有的相思的泪水都是甜的。
我母亲和我的继父至今还生活在丽江我们的老宅里,丽江被政府划成了古城,现在到丽江去的人超过了当年,现在不仅仅是画家到丽江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丽江,他们到那里去度假,去追忆过去,还有去感受时尚。
我们家的老宅也开起了客栈,我继父买了一辆微型面包车,他开着车拉着住在我们家的客人去紫溪山,去玉花江边玩。我们家的墙壁上挂满了我画的画,画面上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客人说,老板娘年轻时候好漂亮啊。我继父指着那些画说,是我女儿画的,她是一个画家。在北京上过大学。
事情来得像一场暴风雨,在我毫无预感的情况下,淋了我一个劈头盖脑,淋得我闭眼睛的工夫都没有。不过,我从来没有觉得是一场灾难。他们勒令我在一定的时间内离开学校。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我必须离开,没有任何不离开的理由。宿舍里的同学看我的眼神也和过去不一样了,无论在任何一个我们所经历过的时代,一个未婚的女人怀孕总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没有人来安慰我,不到一年的学校生活,我们只能算是熟人,没有朋友。或许是从小在丽江野惯了,独来独往是我最正常的一种状态,我庆幸我所学的专业,这是一个可以孤独的专业。
我惟一需要的是一笔钱,我知道我不可能再留在北京,我曾经想过回丽江,我知道那里永远都会接纳我,无论我是辉煌还是落魄。但是,我还知道这样做对我母亲是不公平的,虽然我步了她的后尘,但这不能成为我可以去让她再接受折磨的理由,我的继父一直以我为荣,他是真心的爱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我当然一下子想到了淑百,我要去找淑百,我认为找到了淑百什么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我拿了两幅我的画,找到了在北郊的画家村,过去我也去过,就只是一种好奇,去看看。画家村里也有人来过学校,说是可以帮助找买主。有一个叫陈哥的人,我把我的画拿给他看,我问他能给我多少钱,他什么也没有说,把画递给了我。我知道他拒绝了我,如果没有钱我就寸步难行。我说,就算是抵押,等我将来画出名了,我会用好画来换的。
他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就算你拿十张来也是一样的,知道吗?这就是两张纸,一文不值。
我一急,说,我怀孕了,我需要钱。
陈哥看了看我,说,你怀孕了?谁的?
我说,我不知道。
他又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真的傻啊?被qg了?
我摇摇头。
他说,你要钱干什么?上医院?
我还是摇摇头,我说,你买我的画吧,很值。
他说,值不值是我说了算。你莫非要钱生孩子?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但我冲着他点了点头。
他说,你真的傻啊,脑袋里有水啊。
我不再理他,我犟着,一句话也不说,我不知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在什么地方拿到钱。
陈哥最终把钱给了我,他说,一幅五十块,卖就卖,不卖算求。
许多年以后,我流浪到北京时,我曾经在画家村住了一夜,我问他们陈哥在哪?他们问我,什么陈哥?我说是买画的陈哥。他们说,没有这个人,原来好象有一个冬哥买画,后来这个冬哥为了一个女画家殉情了。
有了陈哥给我的一百块钱,再加我平时的二十一块零花钱,我踏上了去找淑百的路。我用五十九块钱买了一张北京到昆明的硬坐车票。对于这一趟火车我很熟悉,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是坐的这列火车来回于学校和丽江的家之间。这一次,既不是寒假,也不是暑假期间,但是,火车上的人依然很多,我是有座位的,我的座位在一个三人座位的中间,靠窗户坐着的是一个男人,大约有三十多岁,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不过,他一定是在一个单位上班的。他很成熟。靠近走道的是一个大妈,我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
火车刚刚开出北京不久,靠近窗户的那个男人就说把他的位子让给我,我很喜欢靠窗户坐,可以看外面的风景。我依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那些风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还有那些被栽种得像一条线一样笔直的白杨树,我几乎忘了自己次行的目的。整个白天和我换座位的那个男人都很殷勤地为我买饭打水,渐渐的,车窗外面的风景也像是被盖了一层灰色的纱,那些树和远处的房子都暗了下来。火车一路向前,直到把窗外的一切都拖得没有了颜色。车厢里弥漫着捂透了的香蕉味、烟草味、人汗味和火车上特有的那一股饭菜味,四周的人像是被熏了毒气,都蔫巴巴的了。
后来,几乎一个车厢都睡了,对面的座位上,两个男人大张着嘴巴,有口水流出。我也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被我身边的男人搞醒,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手伸进了我的上衣,他看我醒来,并不移开他的手,而是抓紧了我的茹房,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臂,他把整个身子转了过来,把背留给了他。窗外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对着茫茫黑夜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那个男人对我说,不要哭了,我再也不会了。他为我递上了一杯水,接着又递给我了一个削好的梨,后来,他问我到什么地方?我告诉他我要到一个叫崔家庄的地方找我的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黑乎乎的夜里,我把发生在我的身上的事,一一告诉了这个男人。他问我打算生下孩子吗?我说我不知道。我问他,要是他他会怎么办?他想了想说,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他说理智的做法当然是把孩子做掉,然后你还有你自己的生活。他说,你问我的选择,我就是要给这个生命生的权力。
这个男人在第二天的中午下了火车,他给我留下了二十块钱。他说,我真希望我的生活里出现一个你这样的女人。
第三天的晚上,火车到达了昆明站,我发现我的脚肿得几乎走不了路,出了火车站,我一瘸一拐地走在昆明的某一条街上,我穿了一件宽大的外套,但是,我隆起的肚子还是看得很清楚。一个女人从我的身后追上了我,她说她也刚下火车,她说她不认字,希望能和我一起去找旅馆,她热情地帮我提了行李包,还腾出手来搀扶着我。那一夜我和她住在一个房子里,第二天早晨,我发现我所有的行李都没有了,包括我穿的衣服,而那个不认字的女人早已没有了踪影。在我的旅行包的夹层里,放着五十块钱,我贴身的衣服里还有二十块钱。我想起我继父对我的忠告,他说,你带的钱永远不要离开你的身体。母亲专门在我的内衣上缝了口袋。在我每一次离开家的时候,继父都要重复一遍这样的话。我在旅馆里哭了起来,我的心情非常沮丧。
忽然,肚子里的天一动了起来,像是知道了我的沮丧,她在肚子里表示着她的愤怒,我低头看了自己的肚子,看到靠近胃部的地方隆起了一个小拳头大的包,接着左边又起了一个包,像是一条小腿飞起了一脚。那一天,我静静地感受了我肚子里的生命,我看着我的肚皮此起彼伏,我真切地感觉到了一个真实的生命存在我的身体里。我才发现,从她栖居在我身上起,我并没有好好地去感受她,我只是在应付着一切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麻烦。我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第一次真正地思考了我即将面对的选择。
第四章
三天以后,我找到了陆军一五八医院。
火车在一个叫崔家庄的地方停住,这是一个四等小站。广播员播报停车时间为四分钟,我挺着笨重的身体仓皇跳下了火车,接着火车就轰隆轰隆驶开了,小站一下子静了下来。一辆绿色的公共汽车很显眼地停在出站口。有一个人大声叫我,你要去一五八吗?我才知道这辆公共汽车是陆军一五八医院的接站班车,如果不幸错过了这辆班车,你就再也无法找到一辆到医院去的汽车了。我心里暗暗庆幸,因为我已经没有钱再住一次旅馆了。
淑百这时已经是这所医院外科的一名护士,我上大学以后,我们的通信就进入了一种正常的周期,发一封信到收一封信大约要十天的时间,我们彼此在告诉对方自己的情况,也讲一些别的事情。
我出现在淑百的面前,她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巧的是淑百刚刚新婚,他的丈夫是从军医大学毕业分到一五八的内科医生。那一夜淑百把李南打发到了科里的值班室睡觉,我们俩睡在他们的大床上。一路疲惫,那张大床让我感到舒服极了,但对于我和淑百那是无眠的一夜,我们说了好多话,当然也包括我被学校开除的事。淑百用手摸着我的大肚子,天一在里面动得很厉害,淑百高兴地说,肯定是一个男孩,很调皮。后来我们就讨论起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
我告诉淑百,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知道我已经无法作出别的选择了。淑百问我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似乎就仅仅是一个声音,我的脑袋里,除了要生下孩子的念头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李南把要这个孩子还是不要这个孩子的理由写在了一张纸上,中间用一条线隔开,除了对一个生命的珍重以外,几乎没有一条理由让我选择要留下这个孩子。我觉得仅这一条就足够了,我感谢李南的这个说法,他是一个男人,他更理智。在做出这样的选择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佐罗,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其实还牵扯了别的人,就像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动生长出来了似的。
淑百从来就没有反对过我,她只是说过,如果她的将来很糟糕怎么办?我无话可说,对我来说那样的结果无疑是最恐怖的。但是比起那个结果来,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选择坠胎。
天一的反应越来越大,有时我弯弯腰,她也不干,在我的肚子里踢蹬得更加厉害。她已经非常非常真实的存在了,我心里有着巨大的决心,但是,我没有经验来迎接一个新的生命的到来。我每天挺着大大的肚子,从一五八医院的一个小后门走出去,在从淑百住的宿舍区到那个小门的途中,要经过一个奶牛场,里面养了许多奶牛,有一天,我看到一头小牛犊在歪着脖子吃牛妈妈的奶,那个镜头竟那么吸引我,小牛犊很贪婪的吸着,我似乎感觉到它的体态并不是很舒服的,但它却全然不顾,只是一个劲地吸着。我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陆军一五八医院在一片大山的皱折里,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它像是一个现代版的世外桃花园,人与人之间也很友善,他们只知道我是淑百的妹妹,除此之外,他们就只是很真诚的关心我,有小孩好奇地摸我隆起的肚子,他的妈妈就要问他,阿姨的肚子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这是一个古老的风俗,童言无忌,孩子的话是最准的。其实,这个时候做妈妈的,心里是最紧张的,生怕孩子说不到别人的心里想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孩子的性别,依然是一个影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很奇怪的感觉。
我从医院后面的小门出去,走不了几步就是山坡了,我上不了山,就在山脚下慢慢走着,看那些没有人照顾,自己生长起来的植物,当你仔细去看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样的植物很多,我们叫不出它的名字,它依然依着季节的变化在发芽、开花和播种。这一切让我很入迷,我在安静地等着一个生命的到来。
其实,淑百一直都在默默地准备着迎接这个生命的降临,她买了一个婴儿和产妇所需要的所有的东西,她把她当战士时用的床单和白衬衣都剪成了条状。
有一天,淑百把一张马街乡开的准生证递给了我。陆军一五八医院就坐落在马街乡的地盘上。她说她和李南商量好了,他们想收养这个孩子。她说,就看你的意见了,你能接受吗?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对于我和未来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天一满月时,我离开了陆军一五八医院。这样的离别是让一个母亲肝肠寸断的,我知道我必须决绝地做出决定,我和天一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离开她的痛苦就越大。说实在的,到了要和天一分别的时候,我才觉得当初选择生下她,可以说是一个不成熟的决定,在现实中我要脆弱得多。
淑百和李南为了天一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的。淑百带着天一一直向外人说我是她的妹妹,因为出国她帮我带孩子。到了天一会说话的时候,天一叫淑百妈妈,叫李南爸爸,就总是有人提出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叫?淑百他们意识到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孩子会知道真相的,真相对于孩子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伤害。天一两岁的时候,碰巧陆军一五八医院整编,削减一部分人员,李南和淑百积极争取,总算被批准转业了。在离开部队的时候,他们向组织提出了收养天一的要求,经过很繁杂的手续,天一终于有了合法的户口。
最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知道,如果仅仅是一般的小病,天一是不会住院的。眼下她的学习是那样紧,没有哪一个学生能病得起,一病就会背上很多很多的学习债,那才是真正的还不起的高利贷。
天一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她从小到大,生活在一个医生的家里,得到的是最科学的营养,事实上,天一一直健康得像紫溪山上的一棵小松树,她发育得那么完美,既没有早熟得像一个真正的妇人,也没有那种营养不足的干瘪。她总是水灵灵的,白皙透着粉红色的皮肤,是任何高级化妆品都描摹不出来的。鲜艳欲滴的嘴唇,展示着她的青春和健康。她不会生病的,在思念天一的日日夜夜里,我担心她出行的安全,我害怕恶人对她的伤害,我从来就没有为她的身体c过心。我时常感谢老天,给了我一个健康无暇的孩子,我是幸运的。所以,在我的脑袋里,天一是不会生病的,最起码是不会生大病的。
我在听到淑百电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天一是不是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当淑百说是住在李南管的科室时,我知道天一的住院与外伤无关。
我焦急地问了一声淑百:“什么病?”
淑百说:“现在还不好说。”
我说:“那怎么办?”
淑百说:“你不要急,李南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淑百一定比我还急,她却在安慰我。我急忙说:“你也别急,天一她平时身体那么好……。”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淑百的哭声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她抽泣着,我能感觉到她在压抑着自己,可是,她的哭声还是悲悲戚戚地穿过了隔着我们的空气。在我和淑百交往的这么多年里,淑百很少言生活中的苦和累,从来也不抱怨,更是极少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