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世事确无奇不有,你会想到我们会和风湿寒如比这般的
患难与共,联手进退吗?”
徐子陵沉吟道:“我始终觉得老跋是那种随时可反脸无情,天性冷酷的人,和他这
么走在一起,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寇仲冷哼道:“我们和他只是基于眼前利益的结合,只要小心点,他能奈我们什么
何?那趟在大洪山,我看他真的有心杀你,只不知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徐子陵道:“这人正正邪邪,行事难测,我们定要防他一手。”
寇仲点头同意。
这时跋锋寒回来了,把两套衣服掷在他们身前,道:“快换衣服,照我看钱独关今
晚会到这里来,因为白美人的两名贴身小婢正在弄燕窝汤,那份量足够十多人喝。”
两人精神大振,起身更衣。
三人换上一身劲装后,都嫌衣服小了一点。
跋锋寒苦笑道:“这已是我能找到最大件的衣服,那叫我们长得比一般人高大呢?
这就是有利亦有弊嘛!”
两人听得发噱好笑。
寇仲正要说话,人声隐隐从前院方向传来。
三人留神静听,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钱独关的声音。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右手作了个斩劈的手势。
寇仲移到窗旁,往外瞧去。
只见十多人沿着长廊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带头的是钱独关和一名形相奇特,长发披
肩的高大男子。
寇仲骇然退后,失声道:“李密来了!”
以徐子陵和跋锋寒的胆色,亦同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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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第一章 纵论大势
大唐双龙传 。。 经典文学(第十二卷)
第一章纵论大势——
三人从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地遇上李密,登时乱了方寸。
李密乃天下有数的高手,威名尤在杜伏威之上;手下又能人无数,纵使以三人的自
信,这时能想到的亦只是如何偷偷溜走,再非如何去找钱独关算账。
照常理计,假若钱独关要招待这么尊贵的嘉宾,必是合府婢仆列队迎迓的阵仗。但
以现在连个先来打扫执拾一下的准备功夫都欠奉的格局,不用说李密今趟的行踪是绝对
保密,却偏给他们误打误撞的碰上了。
他们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
李密乃精于兵法与诈术的人,只看他如何布局杀死翟让便可见一斑。他于百忙中抽
空来此会钱独关,自有天大重要的急事。
跋锋寒低呼道:“快走!他们是到这里来的。”
寇仲环目一扫,最后目光落在立在画室一角的大厨柜处,道:“你们到外面找个地
方躲躲,我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闪电般移到高达八尺的大柜前,拉开柜门,只见里面全是画纸,塞满了柜内的空间,
那有他寇仲容身之所。
寇仲不敢怠慢,把一大画纸捧起,塞到刚来到他身旁的徐子陵怀内。
跋锋寒立时会意,也赶来接过另一画纸,当两人捧着重逾百斤的画纸由另一边窗
门离开,寇仲则躲进柜内腾空出来仅可容身的位置,关上柜门时,钱独关刚好推门进来,
确是险至毫厘。
错非高明如三人,不给李密察觉才是怪事。
柜内的寇仲深吸一口气,收敛全身的精气,进入《长生诀》内呼吸的道境,把体内
的机能放缓,以避免为李密所察觉。
钱独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密公请上坐!”
接着是众人坐下的声音。
寇仲倾耳细听,凭呼吸声便知只有五个人在画室内,其它三个人不用说都该是非凡
之辈。不禁心中得意,任李密智比天高,亦想不到会有人先一步藏在画室内。只希望徐
子陵和跋锋寒没有泄露行藏便成了。
李密的呼吸幼细绵长不在话下,其它另外两人的呼吸声亦是似有若无,显示这两人
的武功绝不会比李密逊色多少,只是这发现,便骇人之极。
李密那雄浑低沉的声音在柜外响起笑道:“这座藏清别院清幽雅致,仿若闹巿中的
世外桃源,钱兄真懂享受人生。”
钱独关哈哈一笑道:“密公眼光独到,一目了然的看透了小弟。我这人自少胸无大
志,只望能长居温柔乡内,快快乐乐度过这一生便算了,诸位切勿笑我。”
寇仲心中暗骂,因为若钱独关真是这种人,就不会当上襄阳城的城主。昨天更不会
围捕他和徐子陵。他这么说只是向李密表态,一方面显示自己不会和李密争天下,另一
方面则使自己居于更有利的谈判形势,一石二鸟,亦颇有谋略。
一把年青的男子声音笑道:“钱城主真懂自谦。听人说城主日理万机,曾试过七天
昼夜不眠不休的工作,没有踏出官署半步,精力旺盛得教人佩服。”
赫然是徐世绩的声音。
这番话明是捧钱独关,其实却暗示他们对钱独关的情况了若指掌,惊告他不要耍手
段。
钱独关干咳一声,有点愕然地道:“那是钱某刚接掌襄阳时的事了,想不到徐军师
的消息这么灵通。”
李密淡淡道:“那是因为我们对钱城主有极高期望,所以特别留意城主的情况。”
钱独关哈哈笑道:“能得密公关注,钱某实在深感荣幸。但望钱某不会令密公失望
就好了。”
接着叹了一口气道:“钱某本以为今次见密公时可献上两份大礼,只可惜功亏一篑,
竟给那两个小子溜了。”
两声冷哼,一尖亢一低沉,同时响起,充满不屑的意味,显然来自那尚未发言的两
个人。
连在柜内的寇仲,亦给哼音震得耳朵隐隐生痛,可见这两人的内家功夫,是如何高
明。
钱独关显然有点不大高兴,声音转冷道:“幸好如今有名震漠北的长白派符真和符
彦两位老师亲来,照我看这两个可恶的家伙已时日无多。”
寇仲在忖度符真、符彦是何方神圣时,李密岔开话题道:“听说跋锋寒和他们混到
一块儿。这突厥人据说乃继毕玄之后西域最是武功卓异和天才横溢的高手,兼且手段狠
辣,杀人像呼吸般轻松洒脱,所以我们必须小心对待。”
此人说话不卑不亢,不但表现出容人的胸襟,还于持重中见谦抑,不愧当今天下最
具魅力和威望的领袖。
尖亢的男声冷冷道:“密公放心,我两兄弟无论对着什么人,从不会轻忽托大的。”
寇仲大感懔然,心中反希望他看不起自己,那一旦应付起来会容易许多。
李密欣然道:“有符真老师这几句话,这三个小子是死定了!钱城主有什么宝贵意
见,可供两位老师参详呢?”
几句说话,分别捧了钱独关和符氏昆仲,又拉近了钱符三人之间的距离,建立起沟
通的桥梁,于此可见李密过人之长。
钱独关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是想长那两个小子的威风,这两人最厉害处是出手
招式不依常规,千变万化,奇功绝艺层出不穷。他们那种带着强烈旋劲的真气,更是令
人难以应付。”
徐世绩狠狠道:“杀他们是刻不容缓,因从来没人练成过的《长生诀》竟能被他们
练出武功来,又每天都在进步中,若我们今次不把握机会痛下杀手,单是让他们向李世
民泄出‘杨公宝库’的秘密,我们便后患无穷。”
寇仲心中打个突兀,为何徐世绩会认为自己会把‘杨公宝库’的事告诉李世民呢?
声音低沉的符彦道:“我大哥精擅追踪寻人之术,连王薄那j贼都要甘拜下风。只
要给我们追蹑上他们,保证密公可去此担忧。”
李密沉声道:“那就拜托两位老师,但最好能在他们到达洛阳前赶上他们,否则一
旦让他们进入了王世充的势力范围,我们便难以纠集人手公然捕杀他们了。”符真、符
彦高声答应。
李密发出一阵雄浑悦耳的笑声,叹道:“能和钱城主对坐畅舒心腹,实李密平生乐
事,来!让李密先敬城主一杯。”
寇仲知他将要倾吐更多大计,精神一振,忙再收摄心神,留意窃听。
※※※
徐子陵和跋锋寒此时藏身在一株老槐树的枝叶浓密处,居高临下瞧着下方远处守卫
森严的画室,那两大画纸则置于树下一堆草丛内。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这突厥高手单独相处,心中涌起颇为复杂的感觉。
他们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既亲近,又像很疏离;既是惺惺相惜,但亦带着竞争和对
敌的意味,恐怕谁都弄不清楚其间真正的情况。
跋锋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是否也觉得有点奇怪呢?放着大厅、偏厅、内院这
么多更适合见客的地方不去,偏要到爱妾的画室来商议,这绝对是不合情理的。”
徐子陵淡淡道:“这就叫出人意表。更可看出钱独关怕见李密的事会给传出去,所
以连婢仆都要瞒过,更可知今晚他们谈的事会牵连到各方面的形势利害,一个不好,说
不定钱独关就要城破人亡。”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那他就亡定了。因为你的兄弟对他绝对无丝毫怜惜之心,更
不会出手相助。”
就在这刻,两人同时生出惊觉,往左后方瞧过去,原来那座位于正中,本亮着灯光
的小楼,灯火倏灭。
跋锋寒微笑道:“那个白美人定是住在那里,若我估料无差,这白美人绝不简单,
极可能是y癸派渗进襄阳的j细。”
徐子陵不由想起李天凡派往飞马牧场作j细的宛儿,用的也正是同样的居心和手段。
可知女色实是最厉害的武器,没多少个男人过得此关。
问道:“跋兄见过她吗?”
跋锋寒点头道:“见过一次。不过我也是见过婠婠后才兴起这个奇想的。因为白清
儿有种奇怪的特质,非常肖似婠妖女。”
徐子陵心中懔然,跋锋寒的触觉锐利得教人害怕。
跋锋寒叹道:“她的美丽虽及不上婠婠,但却有股s媚入骨的劲儿,非常使人神迷
心痒,所以即管以钱独关这种惯见美女的老江湖,亦要堕人彀中。”
徐子陵目光回到画室后t处,忽然见到巡卫里多了“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
出来,口上却应道:“或者我们把方泽滔的悲惨下场告诉钱独关,说不定能使他惊觉过
来。”
跋锋寒苦恼地道:“我仍想不通江淮军,铁勒人和y癸派三方面的人怎能结成联盟,
携手争霸。”
他的目光也落在同一位置,但当然不认识金波和凌风,微愕道:“李密的从人中确
是高手如云,要刺杀李密绝非易事。据说王世充肯送出万两黄金予任何成功刺杀李密的
人哩!”
徐子陵忽有所觉,别头朝小楼看过去。
终于见到白美人了,同时体会到跋锋寒初见白清儿那惊艳的异样感觉。
※※※
李密油然道:“杜伏威已取竟陵,不日即沿水北上,但襄阳却成了他唯一的绊脚石,
对此情况,钱城主有何打算?”
柜内的寇仲暗呼厉害,开门见山,几句话,句句都击中钱独关的要害,教他难有闪
避招架之力。
果然老狐狸如钱独关者亦呆了半晌,才苦笑道:“凭钱某一城之力,日子自然不太
好过。但钱某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密公。”
李密讶道:“钱城教主请直言。”
钱独关沉声道:“竟陵之所以会失陷,皆因飞马牧场同时受四大寇攻击,无力援手。
而据钱某道听涂说得回来的消息,四大寇和密公间有紧密的联系,若此事属实,密公岂
非让四大寇帮了杜伏威一个大忙吗?”
事实上躲身在暗处的寇仲早亦想过这问题,而他却是确实知晓在四大寇攻打飞马牧
场一役中,李密之子李天凡和俏军师“蛇蝎美人”沈落雁均参与其事。而他本也如钱独
关般想不透个中过节,但现在李密亲来襄阳,他立即如梦初醒,把握到了其中微妙之处。
李密乃威震天下的谋略家,他的最高目标当然是一统天下。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
如何攻克洛阳的王世充,再挟其势攻打关中的李阀父子,如此则江山定矣。
现今李密虽据有荥阳之地,西进之路无论是陆路或黄河,均被王世充军截断,使他
动弹不得。而王军的牵制,更令他无力攻打其它义军。
北方是刘武周和窦建德的势力范园,前者有突厥大军撑腰,后者的声势则不下于李
密。若贸然与他们开战,只会便宜了王世充,被他乘虚而入。
所以李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击垮王世充,占取东都洛阳,其它一切都是次
要的事。
可是洛阳乃天下著名坚城,又据水陆之险,兼之王世充武功高强,精擅兵法,且有
独孤阀在背后撑腰,手下兵员则多是前大隋遗下来的正规军,训练有素,所以即管以李
密之能,到现在仍奈何不了王世充。
在这种情况下,李密若要取洛阳,必须制造出一种新的形势,就是孤立王世充,使
洛阳变成一座孤城,瓦岗军才有望成功。
李密不愧高明的军事策略家,兵行险着,秘密指示四大寇配合杜伏威行动,破去飞
马牧场与竟陵唇齿相依又稳如铁桶的局面,竟陵因而失陷。
李密本来打的是如意算盘,让由他支持的四大寇占领飞马牧场和其附近的几个大城,
好牵制杜伏威的江淮军,只不过横生变化,给寇仲和徐子陵坏了他的大计。惟其如此,
整个南北形势顿时改观。
杜伏威已取得北进的坚强固点,进可攻,退可守,还直接威胁到襄阳和王世充的地
盘。
以前钱独关能保持襄阳的独立自主,皆因各大势力相持不下,他才能在各方都无暇
兼顾下的间隙中生存,可是现在形势剧变,使钱独关只能投靠某一方,始能得到庇荫保
护,再难以左右逢源。
这正是李密要营造出来的形势,迫得钱独关必须作出选择,再诱之以厚利,那就达
到兵不血刃而取得襄阳的目的,亦在洛阳的正南方得到了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
杜伏威在攻打竟陵一役损失惨重,暂时无力北进,但却不会放弃蚕食附近的地盘。
所以只要李密取得襄阳,令王世充感到两面受敌,同时要应付东南两条战线,对李密自
是大大有利。
李密此计确是既毒且绝。
这亦显示了为何李密要抽身来此的原因。
徐世绩故作惊奇的道:“钱城主难道真的相信这种我们会帮杜伏威的谣言吗?”
钱独关闷哼道:“空x来风,自有来其因,所以钱某才希望密公亲口澄清。”李密
道:“我们瓦岗军和四大寇确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对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事却早已知
跷,并知后面的指使人是谁;且曾趁此良机,想进行一些部署,只是给寇仲和徐子陵那
两个可恶的小子破坏了。”
寇仲听得拍髀叫绝,现在连他也弄不清楚李密是否与四大寇有关系了,钱独关则更
不用说。
微仅可察的足音突然在厅内响起。
钱独关欣然道:“石如终于来了,快来见过密公!”
寇仲心中大为惊懔,只听来人足音之轻,便可知此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可置身于
一流高手之列。
李密哈哈笑道:“闻‘河南狂士’郑石如之名久矣,今日终于得见。”
一阵强劲的长笑后,郑石如油然道:“密公过誉,在下愧不敢当。”
接着是一番见面的客气话。
寇仲心中奇怪,听来这郑石如不但没有半分狂气,还颇为谦虚有礼,为何却得了这
“河南狂士”名实不符的绰号呢?
又暗怪自己见识不广,竟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更不清楚他是钱独关的什么人。
厅中众人坐下后,敬了一巡酒,钱独关向郑石如扼要的重述了一遍刚才说话的内容
后,郑石如从容道:“密公今趟于百忙中分身来此,是否意在洛阳,志在关中呢?”
李密欣然道:“郑兄确是快人快语,不过得陇始可望蜀,李密深悉按部就班之理,
绝不会鲁莽行事。”
郑石如淡淡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当年密公大破洛阳军,西进之路已畅通无阻,
为何不挥军直入关中,学秦始皇般踞关中山川之固,成其帝皇霸业,这是否坐失良机呢?”
寇仲这才有点明白他狂士之名的由来,亦猜到郑石如必是钱独关的智囊,除非李密
能说服他,令他认为李密是独得天下的料子,否则钱独关仍会采观望态度。
而他的话真不易回答。
李密哈哈笑道:“郑先生问得非常痛快,答案是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入踞关中一
事,密思之久矣,但当时昏君尚在,从兵犹众,而瓦岗军多为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
肯远道西入关中。若我妄入关中,恐怕却会失去河南山东,那时虽有关中之险,却凭什
么去争天下呢?”
这番话若给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定会满脑子茫然,不知所云。
但寇仲却是听得心领神会。
李密当时最大的障碍是翟让,若李密入关,翟让必留驻河南,那时翟让岂会再放过
李密,只要停攻洛阳,让洛阳的隋兵截断李密的归路,那时李密便不再是占有关中,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