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从左方窗透入,温柔色光笼罩半边厅堂,另一边则陷于黑暗中。
一人负手背门而立,直有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超然气度。
穿的仍是橙杏色的宽阔长袍,头扎重纱,不是天竺来的“魔僧”伏难陀尚有何人?
只凭他能在这里恭候两人大驾,已知此人对两人的心意情况瞭若指掌。
伏难陀缓缓转过身来,枯黑瘦瞿的脸容露出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油然道:
“大王请本人来为两位说最后一台法事,你们的伤势可瞒过任何人,怎瞒得过达至梵我
如一的人,透过梵天,我不但可看清楚你们身体的状况,更可看到你们心内的恐惧。”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仰天笑道:“到此刻仍要妖言惑众,我敢肯定你今趟来杀我们,
拜紫亭是绝不知情,你究竟把越克蓬和他的人如何处置?”
伏难陀的枯槁容颜不透露分毫内心的秘密,从容对抗寇仲发出的刀气,淡淡道:
“你们若能杀死我伏难陀,再问这问题不迟。”
徐子陵皱眉道:“找谁去问?”
伏难陀微笑道:“若你们能把我杀死,龙泉立时军心涣散,再无力抗拒突厥联军,
那时你们要什么,怎到拜紫亭不答应。”
两人暗呼厉害,伏难陀提醒两人此一实情,是要迫两人决一死战,不作逃走的打算。
否则两人若分散逃命 。。 营造舒适的读书环境,必有一人可脱出他的魔掌。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勉力摧发刀锋透出杀气,不过由于顾忌体内的伤势,顶多只有
平常五成的功力,连自己也晓得不能对伏难陀构成任何威胁。
冷笑道:“国师可以开始说法哩!”
伏难陀微一颔首,道:“修行之要,在于内观,那就是所谓禅定或瑜珈,把自我的
心作为观察宇宙的支点和通路,脱离现实所有迷障,把自我放在绝没有拘束的自在境界,
实现真实的自我,臻达梵我如一的至境,始能捕捉自我的真相,把握到将所有问题解决
的关键。”
寇仲晒道:“你倒说得好听,但假若在现实生活中jy劫夺,根本不算是个人,就
算说得如何动听亦是废话。看刀!”
他口说“看刀”,实际上全无动作,只是加重催发刀气,把对方锁牢。
伏难陀像把他看通看透般,不被他言语所惑,继续淡定的缓缓道:“在宇宙仍处于
混沌的时代,没有光暗,没有虚无,更没有实体,只有‘独一的彼’,那就是梵天,万
物发生的一个种子。若我们不认识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游子,永远不晓得家
乡所在处。”
两人虽对他的人没有好感,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法”非常动听和吸引人。
寇仲感到斗志正不断被削弱,可是对方依然不露丝毫破绽,尤可惧者是这魔僧真的
像与梵天合为一体,令一向悍勇的他,竟无法主动攻出第一刀。
如此魔功,确已达毕玄、石之轩的惊人级数。
纵使两人没有受伤,单对单恐怕也只有饮恨收场之局。
徐子陵在这面对生死的时刻,心境逐渐平复下来,精神缓缓提升,微笑道:“国师
的梵我如一该仍未臻大成,否则怎会给我察破人在厅内?”
伏难陀面容仍无动静,瞳孔却变缩敛窄,显示徐子陵的话命中他要害。他刚才本打
定主意先攻击寇仲,待徐子陵来援前把寇仲击毙,以乱徐子陵的心,然后把他收拾。岂
知徐子陵竟高明至看破他的图谋,使他打不响如意算盘。
寇仲立生感应。
狂喝一声,井中月化作黄芒,划过双方间两丈许距离,照伏难陀面门击去。
徐子陵则朝伏难陀左侧抢去,双手法印变化,牵制伏难陀为寇仲助攻。
伏难陀一动不动,似是对两人的夹击全不放在眼内。
忽然间伏难陀全身袍服无风狂拂,整座厅堂立即陷进一个风暴里,最奇怪是所有家
俱全不受影响,两人却像逆风艰苦前进,耳际狂风呼啸,全身如被针戳般刺痛。
如此魔功,确是骇人听闻。
井中月劈至。
伏难陀像一块木板般微往后仰,寇仲一刀登时劈空,心叫不妙时,伏难陀在背脊离
地只余尺许之际,忽然把身子扭侧,一足柱地,身子回弹,另一足向寇仲小腹闪电踢来。
寇仲因伤势牵累,根本无力变招,更想不到伏难陀的瑜珈法厉害至此,完全超离人
体结构的限制,刀势已老下,避无可避,正要硬捱伏难陀可能令他送命的一脚,徐子陵
横移过来,硬撞肩头将他送离险境,宝瓶印下封,力挡伏难陀的杀招。
岂知伏难陀竟能在徐子陵封挡前不可能地疾缩回去,接着整个人弹起缩塌陷,双膝
屈曲贴胸,双手抱膝,头却塞进两膝间,活像人球。
这般的防守招数,肯定尚有厉害后着,以徐子陵作战经验的丰富,应变的灵活,仍
失去方寸,不知该选择进击还是后撤。
伏难陀在徐子陵犹豫间“滚”至两人上方处,接着四肢扩张,左右脚分向寇仲右耳
侧和徐子陵面门踢来。
寇仲心知要糟,徐子陵宝瓶气发而无功,必会引发他体内伤势,两人要挡伏难陀这
两脚并不困难,问题是必被伏难陀硬将两人分隔,那时只要他全力攻打其中一人,凭他
可怕的魔功和难以揣摸的招数,必可重创他们之一,余下另一人亦只有待宰的份儿。
寇仲把心一横,闪电疾移,同时矮身避过伏难陀的左脚,井中月往伏难陀胯下刺去。
徐子陵见状急忙配合,暗捏内外缚印,表面是双掌齐往伏难陀切去,只要能接触到
对方左脚,最理想是把伏难陀硬从空中扯下来,至不济也能将他留在半空原处,让寇仲
能对他展开刀势。
哪想得到伏难陀冷哼一声,高喧他们听不懂的梵语,接着两脚收起,变成盘膝凝坐
半空,两手往上虚抓,接着就那么盘坐翻斛斗,落往厅堂的大门处。
两人骇然转身。
伏难陀从容自若的拦着大门出路,道:“‘自我’以生气为质,以生命为身,以光
明为体,以空为性,以梵为本原,遍布一切,贯通一切,其细小处如米黍,大处比天大,
心空大,心万有大。但在本性而言则毫无所异,皆因梵我不二。故死前之念最为关键,
如能还梵归一,发见真我,将是两位最大的福份。”
虽同是说梵我如一之法,可是在伏难陀显出绝世魔功后说出来,两人的感受大是不
同。
事实上两人施尽浑身解数,仍沾不着伏难陀半点边儿,早难受得要命,负伤的身体
更是血气翻腾,差点吐血。
寇仲双目s出坚定不移的神色,哈哈笑道:“原来你老哥尚未达到梵我不二的境界,
难怪开口梵我如一,闭口梵我如一,分明是聊以z慰。”
徐子陵勉强提气,小心翼翼的不触动创伤,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登时感到压人
的劲气自伏难陀经三脉七轮透过小腹发出,形成令他们呼吸困难、似暴风般的气罩,哈
哈一笑,肩膊往寇仲撞去,喝道:“小腹!”
寇仲一声长啸,人刀合一,得徐子陵送入真劲下,施出击奇,朝伏难陀攻去。
井中月在短短两丈的距离下生出微妙玄奥的变化,把伏难陀完全笼罩在内。
伏难陀一对眼亮起来,双袖拂迎。
生死胜败,将决定在这一刀,若寇仲和徐子陵仍不能争取主动,他们会陷于捱打的
局面直至落败身亡——
扫描者:roki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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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卷 第六章 各展奇谋
大唐双龙传 。。 经典文学(第43卷)
第六章各展奇谋——
伏难陀天竺魔功的高明奇诡,大出寇仲和徐子陵意料之外,而且战术策略,更是针
对两人的伤势,务要两人生出有力难施、白花气力的颓丧无奈感觉,以削弱两人拼死之
心及为生命奋发的斗志。
高手相争,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这层次的高手,讲究的是气机交感与气势的对峙,
以全心全身的力量把对方锁定,从中争取主动,抢占上风,决定成王败寇。
但受伤的寇仲和徐子陵由于功力大打折扣,无法办到这点。
伏难陀的厉害处,在于看破两人间不怕为对方牺牲的兄弟深情,更明白两人合作无
间,故以此消耗战术,牵着两人鼻子走,直至他们力尽不支。
寇仲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徐子陵送入真气的支援下,把这令他们必败无疑的形势扭
转过来。
眼看伏难陀双袖迎上寇仲的井中月,伏难陀又施奇招,身体像变成上下两截,上的
一截往左侧拗去,枯黑的两手从由内滑出。有如能拐弯寻隙的两条毒蛇,十指撮成鹰喙
状,从外侧绕击寇仲没有持刀的左手和左胁;下一截则踢出左脚,疾取井中月锋尖。
这些本该人体承担不来的怪异动作,他却奇迹似的轻松容易办到。
寇仲胸前的伤口开始迸裂淌血,这最重伤口传来的痛楚,令其他伤口的疼痛均变成
无足轻重。没有多少血可流的他等若同时面对两个敌人,任何一路的进攻,均可要他老
命。
寇仲抛开一切,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无惊无惧,还哈哈一笑,倏地后退,竟来
一招“不攻”。
以往他放展此招,均在开战之始,以之试敌诱敌,但用在交战正酣之际,还是第一
趟。只见他井中月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却是无隙可寻,全无破绽。
变化之精奇奥妙,恰到好处,教旁观的徐子陵亦要叹为观止。徐子陵当然不会闲着,
正不断提聚功力,随时接替寇仲,准备以消耗战对消耗战,因为无论他或寇仲,此时都
没有持久作战的资格与能力。
在伏难陀眼中,寇仲被徐子陵轻撞一记肩头,立时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人,刀气
剧盛,立即将他笼罩紧锁,迫他不得不作全力硬拚。不过这亦是正中他下怀,他是天竺
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精通梵我不二的瑜珈精神奇功,不但清楚感应到徐子陵把真气
输入寇仲体内,更知早先不与对方全力作战的高明策略,已成功大副削弱两人的斗志和
信心。所以只要觑机击溃寇仲的攻势,再趁徐子陵尚未完全提聚功力之际,重创寇仲,
那时还不胜券握。
可惜徐子陵一句“小腹”,破坏了他的战略计划。
首先,伏难陀生出被徐子陵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觉,其次是他以为寇仲会以他小腹作
为攻击目标,故所用招数亦针对此而发,岂知全不是那回事,落得连番失着,反落下风。
奇变迭生,以伏难陀之能,亦禁不住心内犹豫。
究竟是变招再攻,抑是后撤重整阵脚。
伏难陀所有动作敛消,一口钉子般钉在地,身子却不断摆动,似往前仆,又若要仰
后跌,怪异至极点。
如此招数,两人尚是首次得睹,心中生出诡奇古怪的感觉。
寇仲更感到对方似真的与他所谓的梵天,联成浑然不分的一股力量,若再向他强攻,
等若向整个秘不可测的梵天挑战。
“不攻”再使不下去,寇仲井中月疾出,劈往伏难陀身前四尺许空处。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横奕。
井中月带起的劲风狂飙,波浪般往两旁卷涌,螺旋般的劲气,另从刀锋涌出,朝眼
前可怕的敌人涌去,笑道:“这招大概该叫梵我如一吧!”
这比诸以前的棋奕,是更上一层楼,不但能惑敌制敌,控制主动,更能在这特殊的
情况下破敌。
只要能迫得伏难陀只余往后倾之势,他这招“天竺式”的“不攻”势被破掉。
伏难陀果然立定,单掌直竖胸口作出问讯的姿态,化去寇仲的刀气,朗声道:“我
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梵即是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如蛛吐丝,如小火
星从火跳出,如影出于我,若两位能明白此义,当知何谓梵我如一。”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胸口的血渍开始渗透衣服显现出来,哈哈笑道:“果然是个坚
持在战场一边想杀人一边说法渡人的古怪魔僧,看刀。”
刀化击奇,划过空间,朝对手咽喉弯击而去。
若有选择,他绝不会如此仓卒出手,问题是他没有坚持下去的本钱,必须愈快愈好
的争夺主动权。
徐子陵同时配合移动,抢往伏难陀右侧,牵制对方,使他在分神顾忌下难对寇仲全
力还击。
岂知伏难陀闪电后移,退到大门外两步许处,徐子陵的威胁立即失去作用,只余正
面寇仲在气机牵引下穷追不舍的独攻。
三方面均为顶尖儿的高手,除在功力、招数方面互争雄长,还在战略、心理各层面
上交锋较量,精采处人目不暇给。
井中月的锋尖变成一点精芒,流星般破空往伏难陀咽喉电s而去,呼啸声贯耳轰鸣,
声势凌厉。
螺旋真劲贯彻刀梢,锋锐之强,气势之盛,谁敢硬撄其锐。
寇仲晓得这一刀是决定他和徐子陵的生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能把伏难陀迫
出门外,他将得以放手强攻,加上徐子陵,展开联击之术,始有些微胜望。
伏难陀实在太可怕。
就在徐子陵也以为伏难陀除后撤再无他途之际,奇变突起,伏难陀的身体竟像一根
枯黑木柱般往前直挺挺的倾来,变得头顶天灵x对正寇仲井中月刺来的锋尖。
寇仲当然晓得伏难陀不是要借他的宝刀自尽,而是施出能把脆弱的头顶罩门化为最
坚强攻击武器的天竺奇功,不过此时已无法作出任何改变,事实上他多么希望能换气改
进为退,再看看伏难陀仆在地上的可笑样子,如若他仍要乘势追势,则让虎视一旁的徐
子陵以他的手印好好招呼他。可是身上的伤口和一往无回的刀势绝不让他这般如意。
刀尖在刺中伏难陀天灵要x三寸许的空隙余暇间,伏难陀斜仆的身子双腿忽曲,把
与寇仲刀锋的距离扯远少许,然后双腿撑个笔直,才迎上刀锋。
就是这精微的变化,寇仲吐劲拿捏的时间失去准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蓬”!
真劲交击。
无可抗御的力量,像根无形铁柱硬撼刀锋,沿井中月直捣进寇仲经脉内。
这一记头撞,聚集伏难陀全身经x所有力量,绝非说笑。
寇仲手中井中月“嗡嗡”震鸣,全身剧震,往后踉跄跌退,溃不成军,身上大小伤
口迸裂,形相惨厉。
伏难陀亦浑体一颤,双手却虚按地面,似欲要趁势穷追猛打寇仲,取他小命。
伏难陀的天竺魔功,与毕玄的赤炎大法确是所差无几,奇招层出不穷,这样的一记
硬拚,清楚说明寇仲即使没有负伤,纯比内力,仍逊此魔僧一筹。
徐子陵却知道伏难陀虽成功令寇仲伤上加伤,但非是不用付出代价,本身亦被寇仲
反震之力狠创。
际此生死关头,他完成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既能抽离现场,又对现场一切无有遗漏,
万里通明。
双脚离地弹起,宝瓶气积满待发,截击伏难陀,时间角度妙若天成,无懈可击。
“啪”!
“轰”!
寇仲先压碎一张小几,然后背脊重重撞上另一边的墙壁,力度的狂猛,令整座大堂
也似晃动,挂墙毯画松脱,掉了下来,情况的混乱可想而知。
“哗”!
寇仲眼冒金星,浑身痛楚,喉头一甜,幸好嗔出一蓬鲜血,胸口一舒,回复神智。
此时他唯一想的事,就是在伏难陀杀死徐子陵前,回复出手作战的能力。今趟纵使
拚掉性命,也要拉这恶毒狡猾的天竺魔僧作陪葬。
腾空而起的伏难陀心中暗叹,计算出绝难避过徐子陵的截击,尤其对积满而未发的
拳劲,使他更不得不全力应付;临急应变,他借力脚撑大门框边,改向凌空而来的徐子
陵迎去。
徐子陵心平如镜,伏难陀双手虽幻化出虚实难分的漫天爪影,铺天盖地的往他罩来,
他却能清楚把握敌手的真正杀着。
最令他安心的是伏难陀因被自己看透他的心意,再不能保持梵我不二的精神境界,
使他非是无机可乘。
“砰”!
两人在大堂半空错身而过。
宝瓶气发,气劲爆炸,把漫天爪影粉碎。
杀气凝堂。
为免触发右胁的伤口,徐子陵只凭左手对双爪,在接触前以精妙的手印变化,着着
封死伏难陀轻重急缓的无定魔爪,到最后以拳击中他的右爪,高度集中的宝瓶印气骤发,
令伏难陀空有无数连消带打的后着,亦无从施展,被徐子陵以拙破巧,以集中制分散,
无法占得半分便宜。
如非伏难陀仍未从寇仲的反击力回复过来,徐子陵亦恐难有此骄人战果。
纵是如此,伏难陀攻来的真气确深具妖邪诡异的特性,寒非寒,热非热,似摄以推,
无隙不入,y损至极,令离痊愈尚远的经脉捱得非常辛苦。
两人分别落往相对的远处,寇仲则位于两人旁边的靠墙处,仍在闭目调息。
徐子陵旋风般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