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报复下他羞辱的仇,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猜若现下要你清理书斋,你会把水泼在书册上?”他扯动唇角,半挖苦道。
摇头否认,她可爱书了。“我只会把几本古书收好而已,像什么皇帝内经、九歌之类的。”“女人还真惹不得。”自嘲一笑,他收紧手臂,让她凹凸有致的身躯贴合上他。
“以后,您还要我服侍吗?”自他怀中仰首,她得寸进尺问道。
“算了,你做好庆王妃就成了,星海、星河似乎顶喜欢你。”她“侍候”人的方式再多来几次,他有九条命也不够气。
狐疑望他眼,申漓小心翼翼道:“主子,您……和先前怪不同的。”原本对她代嫁一事,且又原为沈三采妻,他气得似要将人大卸几块喂鱼。如今怎么突然温柔起来?还“准”她当正名儿的“庆王妃”?
“申兄说了,错不在你……”说到一半,娄宇衡顿住,神色又复严肃。
瞧了他脸色,申漓了然道:“但我曾经嫁过沈三采。”见他欲答,她抢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属于沈三采,您莫再提他,搞得我心里烦。”闷闷地枕在他暖厚胸壑上,先前好心情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恨。
“讨厌又为何嫁?”抚着她细软发丝,未能释怀地问。
轻哼,她扁扁嘴反问:“您是因喜欢而娶我吗?”可使娄宇衡呆住了。
半晌。他老实一摇头。“是你有理。这会儿,我倒同情起沈三采来。”“是嘛!”撇撇嘴,明白他所指为何,可有些不快。
“可不?你这伶牙利齿的,他哪招架得住。”大笑着挖苦,很满意见她变了脸色。
咬了口,申漓转变话题。“您适才提到那两个小女娃,我能问几件事吗?”这是她今日愿意端水来的原因之一,经过一夜她快叫好奇心给淹死,才会反常起个大早。
谨慎地没立即答应,娄宇衡目带审视地瞅她。
总算,他不很甘愿地颔首。“就算不答应,你也会问吧!”带些自嘲。
不看可否,她首先挑了个小问题。“大姐……我是指王妃,怎么过世的?”“抑郁而终……因我时常不在府中。”答得很快,温哑声中没有起伏。
“就是害相思!”她迅速下结论。
“……也能如是说。”沉吟了会儿,他赞同。
第二个问题,就不太好开口,申漓迟疑了半天,衣带都给玩皱了,才问:“向总……是您兄弟吗?”“你怎么知道?!”寒了脸,他用力掐紧她肩头。
一扭身挣开他手,申漓蹙眉怨道:“别随意动粗,疼啊!”昨日激情已在她白玉无瑕的身上留下不少瘀青,今日又这么一抓,肯定也没好下场,可怜她。
“谁告诉你的?”不理会她埋怨,娄宇衡执意要问个水落石出。
“我猜的。他和您声音像、眼神像,所以啊!”投以不满的目光,嫌他瞧扁了人。
盯着她许久,娄宇衡一脸不善地问:“为何问?”“您先放开我。”她哄人似的,便要自他怀中脱出。
一使劲,将她搂得更牢,好温柔道:“说吧!我不会怎么着。”咕哝声,她认命道:“我猜……不,我知道您十分爱王妃。”“所以?”“您觉得孩子们是不是……”话倏地打住,申漓结起细眉思考要如何用辞。
讲白了,她怕自己说不出口;含混其辞嘛,又担心他太驽钝不明白。
这分寸拿捏还真难。
“孩子像芸娘,有不对吗?”心感到一阵刺痛,亡妻温婉秀颜浮现眼前。
他的白百合花,一生的伤痕。
当那日他千里迢迢自西疆赶回,她只剩最后一口气。
大夫说是因为寂寞而导致心情抑郁,终于药石无救。
遗下一双与她相貌雷同的yòu_nǚ ,他发誓不会再长时间离府,免又造成无可痊愈的伤痕。
然而身为庆王爷,又是密探副领,他力不从心。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责怪自己,让伤口越破越深……
没有察觉娄宇衡的心情,申漓自言自语地喃道:“就是像了才麻烦……”“什么麻烦?”他没漏听,冷着声问。
干笑数声,她轻移了移身子想逃远一些,却给一把抓回,钳制起来。
“这……向总的眸子和您一个样儿,而星海星河又早产……您又老不在府中——”不得已,她语中甚为闪避道。
“够了!”一声狂吼,吓住申漓末完的话。
娄宇衡狂怒的眸同猛兽般,恶狠狠瞅住她,暴怒地叫道:“你质疑芸娘不忠?”瞧了他模样,申漓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成,只能眨巴双眼望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但又何需开口?她明白,娄宇衡不是呆子,就算现下抵死不认,他又如何会轻饶她?
并没思索太久,她有些畏怯地颔首。“我……是质疑……”来不及做解释,他一掌击在桌上,坚固桃木桌…应声断成两半,她抽口气噤声。
“你?凭什么?一个以身体为工具的女人,没有资格质疑芸娘!”怒火烧去理智,他口不择言。
愕然消化完他丢来的指责,申漓也火上来。“你以为我愿意吗?你又明白赵芸娘多少?”“住口!”烈焰燃炙的双眸已渐不见理智冷静,疯狂取而代之。
他努力提醒自己要冷静,捏紧的拳关节已泛白,臂上青筋微露。
“偏不!你瞧不起普天之下的女子,又如何证实赵芸娘和旁人不同?她绝不会爱上别的男人吗?”非但不住口,她的言辞更尖锐。
“住口!”再次警告,不只对她也对自己。
“她是心甘情愿嫁与你吗?”全不理会他的示警,申漓过度冷漠地声音,丢出最后一个刺激。
怒吼声,娄宇衡再忍不住地挥出一巴掌。
失去理智后,他完全没控制力道,将申漓打飞出去,一头撞上台阶,如布娃娃般软倒。
过度冲击在她意识上切割出银白碎片,最后的意识是脑袋剧烈疼痛,便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怒气仍炽,娄宇衡没留心到申漓的不对劲,忿忿地将砚台、笔墨等物品砸了稀烂,才坐回原位大口喘气。
“爹……”怯懦轻唤自门边传来,星河、星海惨白着脸,惊疑不定地凝视他。
父亲如此怒火盛炙的模样,她们未曾见过。
虽不明白为何,但瘫倒在地上的后娘,肯定脱不了干系。
听见yòu_nǚ 叫唤,娄宇衡的理智瞬间归位。
他扯出个僵硬笑颜道:“莫怕,过来吧!”点点头,星海牵着星河前进几步,停在申漓身侧,踌躇不前。
“怎了?”微感奇怪,他走上前。
“她动都不动,是不是受伤了?”星河蹲下身子,担心地直瞧她。
“没事,她装死吧!”冷哼,没发觉申漓渐弱的鼻息,漠然拉起女儿要走。
“但爹,后娘的头流血呢!”星河急忙扯住娄宇衡,慌张极了。
不很多的血,漫流在申漓异常苍白的容颜上,说不出的吓人。
一惊,他忙抱起她,入眼的是一道汩汩流血的伤口,横在额际。
“啊呀!”星海惊叫声,拿出身边帕子欲按在伤口上。
哪知扑个空,尚没能理清事情的状况,就只见到娄宇衡远去背影……
“海姐姐,爹的轻功真好。”星河拍了拍姐姐右颊,唤回迷失神志。
“是好,可爹要将后娘带去哪儿?”不乐地瞪着手中没派上用场的帕子,语气微愠。
耸个肩,星河道:“找屈大夫吧!”“啊!”了声,星河歪着头再猜。
“海姐姐,你想爹会找谨王爷来吗?”一拍手,星河忍不住喜上眉梢问道。
摇头否决,星海提醒道:“别忘了,爹只为娘欠过人。”她不以为后娘能叫爹破例。
“但适才爹为后娘使了轻功,连娘都不曾如此。”星河不以为然地摇头。
想了会儿,星海不甘不愿地颔首赞同。
“这样说来……”“怎么?”星河心急地问。
就见星海把头摇得波浪鼓似的,半点没开口打算。
“说嘛!说嘛!”不死心地缠着星海直问,她索性遮住耳朵闭上眼,装聋作哑。
死都不告诉任河人,她适才觉得,爹或许喜欢上了后娘。说不定,比喜欢娘更喜欢。
“那是绝不可能的!”不自觉大叫出声。
星河听得一头雾水,满脸迷惘地望向她。
真不知今日吹什么风,怎么大伙儿全莫名其妙的?
“庸医!没用的饭桶,”暴怒狂吼直吹向抖得快散的老大夫身上,他支撑不住地坐倒。
“来人,捉进大牢听候发落!”下一刻,两个健卒带走几要昏死的大夫。
房中,只余下怒不可遏的娄宇衡与睡在床上、容颜死白的申漓,讽刺着窗门上的大红喜字。
再招来奴仆收拾好地上被砸得粉碎的物品,他如石像般坐倒床沿,怔怔凝视申漓失去生气的面庞。
巨掌轻抚上吹弹可破的粉肌,指尖上感到一阵冰凉。
她整整昏迷了六日,双颊微有凹陷,身子更显纤细。
而六日来,娄宇衡一直没放弃唤醒她。
找遍京城所有名医,甚至重金请来国内颇富盛名的医者们,结果却令人失望至极。
昏迷的人儿仍未醒转,他受够了千遍一律的说词,大牢中很快关满了大夫。
他没放走他们的打算,今日终于关入了享誉全国的“赛华陀”,心不禁冷绝。
浓眉轻蹙,默眸罩上戾气,他唤来侍从冷酷地下令。“告诉那群蒙古大夫,假使没人医得好王妃,本王爷每日斩一颗庸医脑袋来示众!”侍从面无表情地领命而去,却在门边叫人给拦住。
来人朝他温和一笑,转向娄宇衡道:“你还是一般火爆,上回大嫂病逝,你已砍了二十个脑袋。这回,我可不答应你这么做。”“司徒兄?!”愕然望向来人,娄宇衡猛然起身。
不可置信地上前察看好半天了,他仍不肯相信,来人是好友——谨王爷司徒连。
京城中虽未有消息走漏,贵族王侯可人人知道,谨王爷已失踪年余,加上王爷之妹司徒小姐早已不在府中,这一年来谨王府正唱空城计呢!
正因此他才未能求助于司徒连,关了一群无用庸医。
“瞧你傻的,当然是我。”捶了拳娄宇衡左肩,司徒连美丽容颜上,笑容灿烂。
“你……能救阿漓吗?”确定是司徒连本人,娄宇衡省去所有问候,直指重点。
他等不了了,就算申漓醒来后只会惹他生气,也非要她醒来不可!
不答,司徒连上前替她把了脉,脸色微有沉重。
“不成?”娄宇衡危险瞪着他,只要回答不合意,肯定不顾一切也将他一并关入牢。
“也不是……”安抚性地朝娄宇衡一笑,司徒连放下申漓瘦到骨头微凸的皓腕。“咱是好兄弟,就不客气问一句,娄兄对新嫂子……有何感受?”“问这何用?”防备地睨他眼,娄宇衡不欲回答。
并非是因提防司徒连,他们一向有话直说,而是这些日子来他仍摸不清楚,自己对申漓到底是何感觉。
一度气她是沈三采的破鞋,满心只想恨她、欺侮她。几次相处后,他叫她的灵敏、聪颖给吸引。
那和对芸娘的感觉并不相似,除了相同的一丝宁和外,更多了甜蜜及些微酸楚,使人无可自拔地深陷。
在她质疑芸娘的忠诚时,他突如其发的怒火超出所想。如今想来,并不全为了替芸娘不平、不舍,似掺了私心在里头。
就算已梅开二度,她不可能清白如昔,但在她心底仍只有一个人——何小铁。
换个角度来看,她是最痴心的女人,一生只爱一人。
面对娄宇衡毫无善意的回答,司徒连好脾气地笑道:“嫂子就算醒来,也有三成机会失去记忆,她或会忘了你……娄兄不介意?”娄宇衡神色复杂地凝望司徒连。“救醒阿漓。”最后,他丢下话,转身离去。
长叹口气,他抬起右手猛盯着瞧,炯炯有神的黑眸此刻混浊有若黑水池。
忽地!他左手一翻握上一柄匕首,刺落……
“王爷!”刚好路过的向总大吃一惊,冲上前去扯过主子鲜血直冒的手。
上头仍直挺挺c有一柄匕首,刀刃穿透娄宇衡形状甚优美的手掌。
他面无表情地任向总拔刀、止血,俊颜有若雕像。
“王爷,您这是……”勉强止住血,向总掩不住关怀,却又不方便询问什么。
看向他,娄宇衡唇角牵动了下,话到口边却出不了。
想问向总是否恨着娄家人,他才是真正的娄家长子,庆王爷原本该是他的。
而今,他只因母亲出身微贱,又与父亲无任何嫁娶关系,成了庆王府管家,当了弟弟的仆人。
换做是谁都不会甘心吧!
然而多年来,他对庆王府尽忠尽力,无分毫怨言,安分守己地当个佣人,服侍以某种意义而言夺去他一切的人们……娄宇衡问不出口而芸娘,一个美得出尘绝世的女子,她的性情正如外貌,天真纯净无限美好。
这样的两个人,会一起背叛庆王府和他们自己的身份吗?
不可能的。自嘲一笑,娄宇衡感到自己多虑了,不该叫申漓给左右心思。她只是个什么也不了解的外人。
“向总,我没事,只不过打了女人,心里……多少过意不去。”收回手,神情已恢复平静。
“王爷,小的以为错在王妃不在您。”笑着一摇头。
没人明白他心中的愧疚与淹没他的心疼。
只是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心,究竟是如何看待申漓。
真的已经失陷了吗?
第五章
不知该气或怎么,第二日一大清早娄宇衡被两个看来均满腹心事的女儿分别约了面谈,满怀担忧下他仍先到申漓房中,却已不见司徒连身影。
先是呆愣,他立即在桌上发现信纸,里头稍嫌纤弱的字条勾起漫天怒火。
极端不负责任的司徒大夫如是说:“娄兄,小弟想到要事未办,先行离去不作告别。贵府大牢中一百五十一名大夫,小弟斗胆替娄兄放了,感谢之情不必大炽,小弟担受不起。
此外,嫂子今日内便会转醒,每日应服上一帖药保养弱体,药方如后。
最末,小弟需再提醒娄兄,嫂子有五成机会丧失记忆,且今生难以痊愈,劝兄多求神佛保佑。
弟连“读完字条,娄宇衡微黑面孔顿时呈红转青,额上青筋已然暴露。
“司徒连你好样儿的!”纸条在掌中化为片片飞雪。
一晚而已,失去记忆的机会莫名长了二成,他根本可以肯定,司徒连是为怕被他怒火灼伤而潜逃!
事实也是,若非逃得快,今日被碎尸万段的只怕是堂堂谨王爷。
正自气着,甜软的童音飘来。“爹,星河来了。”难得乖巧的娄星河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张望房内。
“乖孩子,晚些再来,爹现下心里不甚痛快。”没看女儿,他正设法抚平猛烈怒火。
只是没有半分收效,他仍想冲到谨王府去放火。
“……但爹,我也很烦呢!”手指缠弄着衣带,星河垂着头不肯离去。
吁口气,他招手要女儿上前。
“海姐姐好怪。”走至父亲身侧,她好烦恼地皱起小脸。
“如何说?”歪着小头思索片刻,星河道:“其实,海姐姐是和爹一起变怪的。”浓眉轻扯,他摇头以示不解。
“都怪那坏女人!”星河一跺脚,气愤地指向申漓。
“叫娘。”他严厉地出声纠正。
这可让星河瞪得眼珠差点滚落。“天!爹,您……您……”太过震惊以致意思无法表达,只能呆了似地重复同个字。
“叫她娘?爹!娘死了!”深喘口大气后,她吼叫出声。
反了!完了!星河感到世界正崩坏中。
一直以为父亲会一生不忘母亲,并讨厌那个她还顶喜欢的后娘。
一句话,她终于了解一项残酷的事实——母亲确实已不在了,父亲变心了。
女儿指控的吼叫震住娄宇衡,他不自觉捏紧挂在腰上的玉饰。
曾陪着赵芸娘十六年,在第十七年成为他最珍爱的饰品,如今成了思念故人的唯一物品。
三年前芸娘病逝,他痛苦之余丢去她所有物品,连她最钟爱的一座亭子也拆去。
思绪飘得好远,让他遗忘了小小斗室中的人儿。
娄星河也识相地没去惊扰父亲,蹑手蹑脚地摸到申漓床边探视。
“好可怜……”小手抚上苍白清瘦的容颜,心中莫名难过。
可是,她也绝不会叫“娘”的。
“爹!”第二个自门边传来的呼唤,同时让两人回过了头。
“海姐!”不信一瞪眼。
“河妹!”吓得也不轻。
两姐妹一惊过后便相相投以了然的目光,各自垂首不语。
“星海,啥事吗?”强将思绪拉回,娄宇衡温柔道。
却在目光一触及女儿水灵细致的面孔后,心猛然抽痛。
与亡妻相同的五官……大眼、俏鼻、樱唇——“爹?”困惑一唤,星海不明了父亲神色何以如此诡怪,叫她微有不安。
“嗯——”虚应声,他别开首。
除了思念还是思念,三年并不是太久的时光,于他而言以足够做为一生的延续了。
在赵芸娘细密的情网中,他深陷不可自拔也无意离去。虽是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缘,他确信自己是个幸运儿。
他与她是两情相悦的恩爱夫妻,有一双美丽聪敏的女儿,曾幸福地无以复加……
赵芸娘是心甘情愿地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