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岛是谢绝游客的,所有前来瞻仰羔羊圣容的子民都应当在纪念岛前的观光广场止步。哥伦比亚警局在这里划了禁区,铁墙和铁门,还有巡逻的警备。
这可不行,布克先生低声嘀咕,必须想办法溜进去。
哥伦比亚的警备对先知的忠诚度很高,大约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所以布克找到了守备队长,并在他午休空闲时约他单独见面,拿出一笔足够买下三四层楼的钱,顺利贿赂了此人。
“哥们,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办呀。伟大的先知明确禁止……唔,但我看您是一位道德高尚的绅士……哦!您的慷慨和善良让人瞩目……好吧,好吧!请跟我来,换一身警备的装备,您悄悄进去就好了。”
看来私底下对先知的虔诚也并不如对美元的崇敬更好用,布克先生很理解警备队长的想法:要恰饭的嘛。如果是一群警卫,在公共场合下,布克相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必然会毫无保留地把忠诚献给先知,他们会愿意为先知的一句话就去死,愿意为哥伦比亚奉上一切财产。
但这是私下里,布克自诩一个卑劣阴暗的窃贼,一个引诱堕落的魔鬼,是要将羔羊带走的伪牧羊人,而羔羊的守卫已经逃出了先知的凝视,逃出了那个巨大共同体的凝视,所以布克先生能够趁虚而入。他挑中的人选同样非常适宜,贿赂一名守备队长的价钱,与贿赂一个小巡逻警卫的价钱可不是一码事。
凭什么,兢兢业业,时刻警惕,忠于先知,不惧牺牲,始终在第一线的小警卫,拿到的钱就只有零头,而在豪华办公椅背后终日饱食无所事事的队长就能拿大头呢?
是因为他懒吗?显然不是,布克先生为这些忠实的警卫流的汗水感到可惜。
是因为他不能领会先知的心意吗?当然也不是,低阶警卫们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先知的命令,放工后还会低声称赞先知的恩泽。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是他们不够聪明吧。或许是这样,他们的智力没有问题,但他们见识就太少了。布克面前的这位守备队长本杰明先生就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系统里,知道这个系统本身相当荒谬。当底下人战战兢兢不敢流露二心的时候,这些高级长官们已经会在雪茄室里对先知的决议评头论足了。
归根结底,这是二十世纪了,1912年是什么日子?世界浪潮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哥伦比亚的居民基本都是地表移民,他们中相当一部分是受过良好教育,许多东西都是心照不宣。康姆斯托克那一套并不新鲜,唯一让他显得神奇的地方就是――他真的会预言。
哥伦比亚的骨头是自私的,哥伦比亚的血肉是自利的,就连它的皮肤都是过度刺眼的苍白,但它偏偏蒙着一张神圣的遮羞布。这样的一张遮羞布太好用了,能让昂撒人团结为一个扭曲的核心,用信仰作为借口毫无顾忌地对世界上的其他人民进行无止境的迫害和羞辱。
布克德威特为此感到羞耻和痛苦。很难想象一个纯洁的孩子,如果长时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了,哥伦比亚里甚至有专供孩子们吸食的香烟!――不知道会变成如何一个偏执狂。
现在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警服,腰上别着毛瑟枪和磁吸天钩,跟在守备队长本杰明先生身后,以例行巡视的名义穿过了铁墙。
废了这样一番手脚,他终于在下午一点十分左右抵达纪念碑岛内部。
本杰明先生带他参观岛内设施。纪念岛的主体是羔羊的铜质中空塑像,塑像的外形是一个背生双翅的十来岁女孩,据说是根据羔羊本人的容貌制作的,塑像的笑容阳光大方,又带着强烈的圣母气质,极其符合她背负救赎所多玛使命的“人设”。
羔羊塑像的底座是一座实验厅,穿过树木深深光线昏沉的前庭,从高阔的正门进入前厅。这里有些乱,没有人值守,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队长先生说,“您来得很巧,如果换成别的日子,这里面会有很多科学家,您不会有机会这么放松地参观。”
“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椅子都翻到了,没有人清扫。”
“啊,原本这里有个叫泰伯的黑鬼负责打扫,但他好像是出什么事儿了。先生,我必须同您说清楚,不可以深入这里,我也不会带您登上塔顶去打扰羔羊的生活”
“当然,当然,我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只是,我实在想稍稍瞻仰羔羊的圣容……”布克先生为难地取出一枚纯净的指头大的红宝石,在手里抛了抛,鲜红的宝石勾着本杰明先生的眼珠子,让他的眼球也不住地上下翻飞。
“唔,看得出来,您绝对是……唔,请跟我来吧。”本杰明飞快地把红宝石塞进自己的靴筒里,然后脚步踉跄又欢快地领着布克开启了前往实验区的大门。
所见的不是明亮的殿堂,而是堆积的实验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