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英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是待罪之身,门规森严,如今只能等掌门宽恕。”
“当初你怎么毫不犹豫就跟我们走了呢?你自以为可以和那个坏女人讲道理,她根本不讲理的。就在刚才,琼华派的长老和弟子们都为你去求情,可她就是不松口,你觉得她会轻易饶过你?她就是看你将来要当继任掌门,威胁她的地位,所以要敲打你,把你打服气了,不敢跟她争,这才会放你出去。你也真是的,早该抛下这些,跟我们去韩家谷不好吗?等你学有所成,回来带领同门把坏女人赶走,你就是琼华名正言顺的掌门!”
慕容紫英紧皱眉头,“此话休要再提。夙瑶掌门向来为琼华殚精竭虑,所行之事皆有规矩可循,按理判决,我并无异议。”
“紫英!你……啊呀,我不劝你了,你好自为之吧,过些天我再来看你。”韩菱纱这便化作剑虹遁走,此人来去无影踪,石牢又重回一片凄冷,佳人如梦,只余残香幽幽,独留他一人枯坐。
往后一月,韩菱纱果然没有再来看他,前来探望的弟子们会同他讲些门内的近况,只是第二日午后,有一位怀字辈的弟子说掌门有令,不得探监,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来访。
石牢彻底安静,每隔七日有一枚辟谷丹送来,如今陪伴慕容紫英的便只有石窟内的滴水声。
人有落魄时,豪杰不改其志。慕容紫英静坐参悟,将神剑门《内气搬运法》细细推演,结合琼华派功诀道家十六重天心法,查漏补缺、融会贯通而成一篇神功,名之为《十六玉楼洞真诀》,自一重入道至十六重天道,直指天仙业位,若能功行圆满,则羽化登仙。
原先的《内气搬运法》得道之精纯而失之条理,对修练境界并无详细阐述,除却种种练气法门,余者寥寥。琼华功法传承自九天玄女,十六层境界清晰分明,层层递进,更有符箓、丹鼎、灵咒、法禁等诸多绝艺,然修行进境缓慢,相较《内气搬运法》,所得法力亦甚粗疏,御剑施咒时多有累赘。而今慕容紫英统合二法,各取所长,成就不世真功,当能另辟一支道统,待今后删繁就简,另行增补,足可使这一脉传承兴盛不绝。
神剑门三大传承,非天赋奇绝之人不能领悟,如此却不利道统延续,如今有慕容紫英开辟练气正途,便是下愚之人亦有一线成仙之机,其功莫大焉。
其人悟道之时,神意勃发如春生草木,内气自生周流不绝,筋骨齐鸣,背后寒铁勾寸寸断碎,呼吸吐纳博采万气,石牢内如有巨鲸长嘶,昆仑群山震荡不休,一日夜后,慕容紫英炼就金肌玉骨,滴血如胶,伤势尽愈,乃有神完气足之相,一扫先前病容。
当天夜里,许是好事成双,一月未见的女飞贼又来造访。慕容紫英闭目打坐,听闻一阵细细的笑声,便知是她到了,他也不睁眼,只是默默收功。
“怎么了嘛,小紫英,生我的气,故意不看我啊?”韩菱纱的话语永远狡黠。
慕容紫英为了不叫自己失了风度,也只好睁开眼睛。面前的韩菱纱瞧着和一个月前无甚差别,不过倒是修为似乎又精深了些许,如她这般神剑传人,最能悟道,进境飞速才是寻常。
韩菱纱嘻笑着讲述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原本他们二人是打算去鬼界寻翳影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坐牢的同伴救出来,毕竟如今柳梦璃在妖界无灾无病,万事安康,唯一叫人忧心的便是慕容紫英这头倔驴。他们二人在琼华附近徘徊,又意外闯入一处古老的干枯河谷,那里的居民因绿洲消失而面临缺水之厄,于是他们就把这些村民统统搬回韩家谷去,如此倒也用不了多久。余下的日子他们便在琼华派专心致志挖墙脚,把许多低辈弟子连哄带骗拐到神剑门下,如今琼华派里大半都是神剑门生,几轮逼宫,迫使夙瑶退位,如今琼华掌门一职正虚位以待,只等慕容紫英接任了。
“这些事都是你们做的?你们怎可如此?!”
“别误会啊,我们只是帮了他们几个小忙,实际上是琼华派选择了你,这下你总没话好说了吧?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看你,一个月不见,都饿瘦了。”韩菱纱拉着慕容紫英,他心中一片茫然,便真的跟了她走。
待出门时,一众琼华弟子列道相迎,一路送至琼华宫内,只见高台空悬,曾在此地的夙瑶不知所踪。
“恭请慕容紫英掌门登位!”
慕容紫英沉声道,“掌门兴废岂是如此儿戏?夙瑶掌门何在?”
“你要找我?”门外涌进一行人来,为首者正是二十五代掌门。
夙瑶如今已被摘去头上凤冠,果真有几分潦倒气,只是她仍是争胜的性子,“慕容紫英,你既已得了掌门之位,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这一月来门内妖风四起,吹得人心惶惶,这些门人弟子尽数投敌,可还有琼华门人的样子!”
自然也有不屈的拥趸站在她身后,对一干同门怒目相向。
慎行长老形容漠然,“当年妖界一战,二十四代掌门大弟子玄震遇难,夙玉出走,玄霄又为玄冰镇封,这掌门之位原本是如何也轮不到你来坐的。自你上位后,操权弄计,将几位前代长老排挤出去,将长老之职用作你掌控门派的筹码,十九年来门内仍旧一派萧条,门人弟子总数不过百余,每有杰出后进,你便不遗余力加以打压,使其难有出头之日,当年夙莘出走,难道不是你使的激将法吗?”
肃武长老帮腔道:“不错,慕容紫英为门派历经艰辛,多年来降妖除魔,维系正道,乃是琼华当代中流之砥柱,有福愿同享,遭奸邪污蔑而不改其节,由他担任掌门,是再合适不过。”
眼见一众琼华门人齐心协力,慕容紫英却出声制止,“诸位请听我一言。历来道统传承皆有序数,先代掌门传位于夙瑶真人,既如此,我派弟子当遵领法旨。区区无心权位,只愿为琼华振兴略尽绵力,掌门之位,应仍由夙瑶真人接管。”
夙瑶冷声道:“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无非是你自觉谋篡僭越,不得正统,如今我便传位于你,又有何妨?今日本座落此下场,当为前鉴,世情冷暖可自知矣!琼华法统蒙尘,后世弟子当牢记此劫,却莫重演!”
慕容紫英还待分说,夙瑶忽然厉声道:“慕容紫英何在!”
“……弟子在。”
“本座以昆仑琼华派第二十五代掌门身份,传位于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琼华第二十六代掌门,待祭拜祖师与九天玄女之后,你便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慕容紫英只是怔忪难言,所有人都热切地看着他,他唯有躬身领命。
这是他一生中极重要的时刻,只是毫无喜悦。
他站在琼华宫的高台上,群道俯首。他非但毫无喜悦,他还觉得沉重,太沉了,而且漆黑一片。
慕容紫英相信自己的同伴是什么样的性格,也明白他们在这场琼华内部的篡权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你好像不高兴?”
“我不是不高兴。我只是想起一个故事。”
“哦?说来听听。”
慕容紫英站在昆仑的星夜下,“曾经我师公对我说的,他说自己当年出门游历天下,找寻练剑的灵材时误入了一处夜游国,那里的居民白天时酣眠不醒,到夜晚就纷纷起身游走。”
“真的有这么奇怪的地方吗?”
“是的,我师公在夜游国住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那里的人一旦夜游就会跟着自己身前的动物一起走,不论是人,还是一条狗,一只野兔。为了不让自己摔下悬崖,他们在路边建了高高的栅栏。”
“好有意思。诶,他们白天睡觉晚上夜游,难道不会饿肚子吗?”
“别打岔,笨蛋。”
慕容紫英点点头,“某天,栅栏破了几个小洞,有几位夜游人从洞里摔下悬崖死去。我师父告诉他们,是有妖兽作祟,趁着白日众人沉睡时把栅栏拆开,又在夜里引诱他们落崖。于是夜游国人决定搬迁走。”
“啊?为什么?明明把破掉的栅栏补上就好了呀。”
“我师公当初也是这样问的,夜游国的国主说,‘在上上代国主治理的时候,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当时他们选择了补栅栏,但是夜里跌落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他们换了一处地方,重新造了栅栏。’师公便问,‘为何补了栅栏,还是会有人跌落呢?莫非是这个栅栏修补得不够好吗?’而国主说,‘栅栏从头到尾是一次修好的,这样大家就会放心在白天入睡,如果破了洞再去补,会让妖怪变多。’原来那些拆栅栏的妖怪,是在白天醒着的夜游国人,他们一旦走到太阳底下就会变成妖,想要修补栅栏,就不得不让一些人在白天干活,所以妖怪会增多。不久后我师公离开了夜游国,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根本是一个妖国,等他再赶回去降妖诛邪,却发现如何也找不到他们,夜游国或许真的搬走了。”
韩菱纱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你打算怎么做?”
慕容紫英痛苦地闭上眼睛,沉声道:“从今往后,便不再有昆仑琼华,只有神剑门的琼华峰一脉。”
“你真的舍得吗?”
“栅栏已经破了,太阳一照把琼华弟子变成了妖,我们必须搬走。重新造一个栅栏。”
云天河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啊?”
慕容紫英摇摇头,“没什么,天河,此间事毕,我们这就一同前往不周山,找寻进入鬼界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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