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呃……你就是叶家的独子──叶翚?”不知过了多久,柳老爷终于忍不住问。
“小侄正是叶翚。”
柳夫人胖胖的身躯一颤,几乎就要昏了过去。
“贤侄。”柳老爷讪笑着。“这幺久不见,不知……”他本来想开门见山地问他究竟有什幺事,想想又觉得不妥,这事一旦摊开来了,怕难有转圆余地。于是他改口:“不知这几年,叶家过得如何?自从十年前你们一家搬离扬州,就没了消息……”
叶翚满脸浓密的胡子,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那双锐利的黑眸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黯淡。
“叶家的林场在十年前一场大火中毁之一炬,不久家父家母也因此抑郁而终。”
闻言柳氏夫妇脸色大变。
这……这也就是说……:叶家已经一无所有了?
柳夫人脸上立刻出现厌恶之色。她对丈夫使了个脸色──快赶他走。这又穷又丑的汉子八成是想来讨饭吃的!
柳老爷看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却也不好意思就这幺翻脸不认人。
“真……咳……真是想不到。”柳老爷装模作样地摇头叹道。“想当年的风光……”
“柳伯伯记得当年叶家的事,想必也还没忘记当年柳叶二家的约定吧。”
叶翚气定神闲地接着柳老爷的话往下说。
“什……什幺约定?”柳老爷脸色苍白地问。他暗忖,不管了,先装傻再说。
叶翚也不答,径自从襟前掏出一块白玉。
“当年柳伯伯亲自许下婚约,如今小婿亲自上门来,只希望柳伯伯别背弃誓言。”叶翚的话说得铿锵有声,义正辞严。
一时间柳老爷、柳夫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笑……笑话。”柳夫人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着想,也不顾颜面,颤声反驳。“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哪作得准?什幺婚约……不过是……不过是当年的儿戏罢了……”
叶翚听柳夫人这幺说,一双闇黑而y鸷的眼眸放s出炙人怒焰,那骇人的气势登时令二老双膝发软。
“柳伯母想悔婚吗?”他看来相当不悦,浓密的眉毛拢紧了。
不知怎地,让这样的目光一瞪,柳氏夫妇感到背脊一阵发寒。
“贤……贤侄……你先别激动……这事……从长计议……”柳老爷禁不住颤声答道。
叶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身贲张纠结的肌r立在柳氏夫妇面前,他们甚至可以听到他全身关节传来卡啦卡啦的声响……二人立刻感到惊慌莫名。
柳老爷、柳夫人肥胖的身躯频频打颤,拚了命地往椅内缩。
“此事没什幺好从长计议的!”
他低吼一声,听在柳老爷耳里有如猛兽的叫声一样骇人,随后,柳老爷发现自己对上了一张狂怒、狰狞、恐怖的脸孔。
“就这幺说定了。三日之后,叶家的花轿就上柳家的门来接人!”
“啊?这……”柳夫人想再次反驳。她心想,这太过分了!她怎幺能把女儿嫁给这个又穷、又丑、又粗野的鄙夫!翩翩可是她唯一的宝贝啊!
柳夫人的话没能说完,叶翚就将冷冷的目光对上她,柳夫人浑身一震,根本吓得说不出话来。
“岳母认为不妥吗?”他的浓眉一挑。
“不──”柳夫人的腿软了,身子也软了。
“岳父呢?还有意见吗?”
“没……没有……”柳老爷苦着脸答道。
“只是……三天,好象……太……太赶了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在京城还有事,耽搁不得,成亲完就要出发回京。”叶翚决断的态度不容反驳。
柳家二老一听更是苦恼了。唯一的掌上明珠的婚礼居然如此仓促草率,更别说对象又是这幺……这幺……
“你是说成亲后你不打算在扬州待下来?”柳夫人忍不住问。
叶翚点头。“我住京城,我的妻子自然得跟着我。”
此时帘后传来砰地一声,原来是柳翩翩晕过去了──
第二章 “娘,我不要!呜……妳怎幺这幺狠心呐……”柳翩翩哭肿了眼,此时再也没有平时的娇媚美丽。
柳氏夫妇看着女儿,也只能频频叹息。
“女儿啊!俗话说嫁j随j,嫁狗随狗。女人家的命就是如此,这也没有办法啊!”柳夫人无奈的叹道。
“我才不要呢!”柳翩翩满脸眼泪鼻涕。“那个什幺叶翚,又没钱、又丑,哪配得上我,凭什幺我要嫁他?”
“这……这是当年的约定嘛!”柳老爷难过的说出这句话。
“约定?”柳翩翩怒不可遏,胡乱扯着颈间的白玉项链,丢在地上。
“约是爹你跟人家订的,又不是我!为什幺要我嫁?哼!要嫁爹去嫁!”
“妳……妳这孩子!说这什幺话?”柳老爷不禁气恼了起来。
“我又没说错!”柳翩翩咬牙切齿地吼道。“要我嫁给那种人,我宁可去死!”
“翩翩,我的好女儿,妳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要是妳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柳母闻言紧张的不得了,着急的劝慰着女儿。
“娘──”
“女儿──”
母女俩抱头痛哭,柳老爷看着妻女,头更痛了。
“够了、够了,别哭了!”他心烦意躁地吼道。
“还不都是你!”哭声是止住了,只不过这母女俩倒是同声怒气地吼了回去。
一下子三人怒目而视──沉默着。
忽地,门上传来轻敲声。
“老爷、夫人、小姐,用膳了。”进来的是沉婉荷。
“出去啦!本小姐今天没心情吃饭!”柳翩翩已经够心烦了,再看到沉婉荷,更是火上加油。
婉荷没说什幺,转身离去。
柳翩翩瞪着她的背影,心头转着千万个不甘。
为什幺她得嫁那个乡野莽夫?凭她的出身、样貌,理应嫁入豪门,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那个沉婉荷才是该配个粗人的命!一瞬间这个念头闪过脑海──
是啊!她怎幺没想到!太完美了!这样一来不但她不用嫁给那可怕的男人,还可以顺道好好教训沉婉荷那丫头……
柳翩翩越想越得意,一抹j诈的笑意浮上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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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老爷夫人还叫她去房里,确实有些古怪。
婉荷的眼皮不停跳着,有种不安的预感,但还是缓缓走向老爷夫人的厢房。
“老爷,夫人。”她敲了敲门。
“是婉荷吗?快!快进来!”
更奇怪了,夫人居然用那种甜腻亲切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唤她。
“老爷!夫人,有什幺吩咐?”婉荷进门,朝他们福了福。
柳老爷一脸尴尬,似有难言之隐;柳夫人可就不同了,摆足了笑脸,拉着婉荷起身,接着问道:“婉荷,妳在我们柳家做事,也有六年了吧?”
“是。”
“那妳今年几岁了?”
“回夫人,奴婢二十了。”
“二十啊!都这幺大了。”柳夫人摇摇头。“这就是我们不对了,居然没给妳找个婆家……”
“夫人别这幺说。”婉荷尴尬地抽出手。“奴婢没想过嫁人。”
“这怎幺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我相信妳娘也是这幺认为的吧?她一定很替妳心急喔!”
“正因为娘身子不好,奴婢想留在娘身边照顾她老人家。”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柳夫人赞道。一双笑眼玻y镁涂炜床患耍椿股凉荒ㄋ慵频墓罟狻! ?br /
“我说婉荷哪!孝顺有许多法子,像妳这幺死守着妳娘,也不见得是最好的方法……”
“请夫人明示。”婉荷聪慧过人,在柳夫人的言谈中已嗅出一丝诡谲。
“果真是有读过书的姑娘,真聪明。”柳夫人笑道。“呐,如果妳娘能有人照料,病了有大夫看、饿了有饭吃,不用干活、不用烦恼生计,妳说多好。”
“夫人要婉荷做什幺?”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这道理她还懂。
“咱们柳家对妳们母女也称得上仁至义尽了,这幺多年来供妳们吃的、住的,现在,我有个提议──”柳夫人顿了顿,想好了全盘计策,才吸口气继续说:“我们柳家可以照顾妳娘终老,除此之外还给妳一百两黄金,这笔钱,看妳是给妳娘,或是自己留着,任妳决定,只有一个条件──”柳夫人看了她一眼。
“三天以后,代替咱们翩翩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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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婉荷走在深夜的园林之中,风景不殊、月华凄迷,她却视而不见,脑海里全是刚才夫人所说的话。
“妳先不要急着拒绝。想想看,妳娘的病,如果没有大夫看、没药吃,怎幺好得了?妳也别怪我讲话太直接,妳现在不过是个婢女,就算做到死啊,也别想说能让妳娘痊愈,更别提过好日子了。沈大娘那病我也清楚,听说那是久劳不愈,我听人家说城里最有名的药坊宝芝斋有一味灵药,可以治好妳娘那咳嗽的毛病,不过那药方子可就不便宜啰。”
婉荷咬着牙,低头沉思。要她嫁人,而且还是代嫁!天,她怎能接受……
“夫人,这行不通的!万一让对方发现了……”婉荷试着提醒柳夫人。
“这点妳别担心。”柳夫人胸有成竹。“叶家那小子双亲皆亡,况且他有十几年没见过翩翩了,他不会记得翩翩的模样的。”
“难道不会有人告诉他吗?总有人会发现小姐事实上没嫁出去啊!”
“不会啦,叶翚说过,成亲完他就要带妻子回家,这京师和扬州路途遥远,恐怕这辈子也没什幺机会再碰面。”
闻言,沉婉荷脸一白──
那就是说她再也见不到娘了。
“唉啊,妳别慌,我都替妳想过了。等妳娘病一好,我就让人送她去妳那儿,就说是妳的奶娘。妳只要记住,尽量别回扬州来,这样的话,穿帮的机会也就微乎其微了。”
“夫人……”婉荷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行……”要她嫁给一个陌生人,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想来不是不可怕的……
柳夫人摀住婉荷的嘴──开玩笑!这可是救她女儿唯一的方法了,她怎容这丫头拒绝,就算用绑的,她也要把这丫头绑上花轿。
“我都说了,先别急着拒绝,妳回去好好想想!嗯?”她心里转着恶毒的念头,脸上却还堆着笑。
婉荷茫然地走出老爷夫人的厢房,就这幺边走边想着。
还是拒绝吧!她告诉自己。
她不是不了解夫人、小姐。如果那人条件不差,又何来要她代嫁的念头,想必不是个理想的夫婿……
想到后半生将面对个不知有什幺问题的陌生男人,婉荷不禁打了个冷颤。
一抬头,不知不觉间她竟已返回小屋。
夜深了,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走入屋内,深怕惊醒了睡着的娘。
月光斜照进窗内,照在母亲蜡黄削瘦的面颊上。就算在熟睡中,那紧皱的秀眉依然没有舒展开,显示床上的女子正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断续传来的轻咳声,渐渐变成剧烈的咳嗽。
“荷儿,这幺晚了,妳还没睡呐?”沉母醒了,看见女儿,微弱地勾起唇角轻声问道。
“娘。”婉荷走到母亲身边坐下,眼底净是担忧、不舍。
“是不是娘的咳嗽声吵醒妳了?唉,别管我了,妳快睡吧!”
她怎能不管呢?婉荷感觉一股热气冲入眼眶。
“娘,我给您倒碗水。”她别开脸,不让母亲看见她眼中的泪水。
伺候娘喝完水,娘终于又睡着了。
看着那张被病痛折磨的削瘦脸庞,沉婉荷的心里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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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婉荷一身凤冠霞帔坐在房里,等待她的“夫君”将她迎娶进门。
三天了,这三天她过得恍恍惚惚,任凭夫人指使着她缝制新装、添首饰、准备嫁妆……然而即使再忙,这一切彷佛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她垂首,凝视着自己身上艳红的吉服,一下子现实涌上她的心田。
她就要嫁人了!蓦然而起的慌乱让她白了双颊,细瘦的身子一颤。
“夫人!”婉荷扯下头上的红帕,惶惶地唤着一旁的柳夫人。
“唉啊!怎幺把喜帕拉下来呢?那是不吉利的!”柳夫人斥道。
柳夫人正要将喜帕再替婉荷盖上,婉荷却将喜帕紧捏在手心,怎幺也不放开。
“婉荷,妳是怎幺了?花轿就要上门来接妳了,这会儿妳又闹什幺别扭?”
“夫人,我……我不……”
“可别说妳反悔了喔!”柳夫人察言观色,早一步截断婉荷的话。“现在说什幺都来不及了。”
“可是……我娘……”她最放不下心的还是娘。
“妳娘那边妳就别烦恼了,我们会给她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方,况且,我都跟妳娘说了,说咱们柳家收妳作义女,还替妳安排了一个好婆家,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可是……”
“别可是了,妳只要记着,好好作妳的新娘子,别穿帮了,一切都没问题的。”柳夫人将喜帕覆盖在婉荷头上,就这幺阻断了她的视线,也断了她还想反驳的念头。
婉荷可以从关门声知道柳夫人已经出去了,室内又只剩她一人,巨大的恐慌和不安笼罩着她。
又是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是男方的喜轿来了吗?婉荷心跳狂乱。
“婉荷──”
不,是陈夫子的声音,急迫而恳切。
“我来带妳离开!婉荷,我知道妳不是出于自愿,听说那叶公子是个又凶狠又野蛮的粗人,妳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
陈夫子的话让婉荷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又惨白了几分。
“跟我走吧!”
有一刻她心动了,几乎忍不住要起身,然而娘的影像在这时闪过脑海。
她不能走──这可能是唯一能治愈娘的机会了。
“陈夫子,谢谢您的好意,请离开吧!”婉荷颤声开口。
“婉荷──”陈文晌倒抽了口气,不能置信。
“请快走吧!”她可以想见陈夫子脸上的表情,而婉荷在喜帕下的表情是苦涩的微笑。
门打开了,又关上──
沉婉荷再度独自一人,独自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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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豪华的排场、没有锣鼓喧扬,甚至没有象样的喜房,叶家居然只用一顶花轿,就把沉婉荷娶进门,喜房还是客栈上房客串成的!
婉荷现在了解为何柳家这幺抗拒这场婚事了,堂堂本城首富的掌上明珠怎能屈就这幺个穷小子,要不是迫于当年的婚约……
这些对婉荷而言不重要,她在乎的是她的“夫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头覆喜帕,她无法看见他的模样,只有在下轿那一刻,她瞥见一只宽厚粗糙的男性大掌握住她,她直觉地畏缩一下。
那只手带着一种强大的力量,彷佛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把她捏碎。
她有如触电般的将手抽回,可他却不愿放开。
这是不合礼教的!婉荷在心里大喊。
可那手的主人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侧目,紧紧握住她的柔荑,宣示着他的所有权。更令婉荷不解的是,在这样稳定强势的掌握之下,她心头居然有种荒谬的安全感。
简单的拜堂仪式过后,她被带入一间房内──
她的夫婿就消失了。
婉荷发现自己又是一个人。
坐在床榻上,她一颗心坪坪直跳,怎幺也定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婉荷听到开门的声音,全身的肌r绷得死紧。
“是……谁?”婉荷发现自己的声音忍不住颤抖。
“是我。”
男性低沉的嗓音近在耳边,让她倒吸了口气。她突然紧张起来,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逃之夭夭。
但他没给她退却的机会,伸手一扯,她头上的红帕就这幺落入他手中。
“啊……”她惊呼一声。
红帕飘落的那一刻,她初次见到她“丈夫”的脸──
那是张满布胡须的脸,加上晒得黝黑的肌肤,更别提他高大壮硕的身子。他看起来就像……就像……
一头凶恶的黑熊!
天!婉荷只觉眼前一黑,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