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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2 / 2)

第十六章


我们原以为一进家门就会发现上官领弟和上官吕氏的尸首,但眼前的情景与我们想象的大相径庭。院子里热闹非凡,有两个剃着崭新光头的男人,坐在正房的墙根,低着头,认真地缝补衣服。他们穿针引线的动作十分娴熟。还有两个人,紧挨着缝补衣服的人坐着,同样是闪着亮光的崭新的头,同样是十分认真的样子,他们俩在擦拭两杆乌黑的大枪。还有两个人,在梧桐树下,一个站着,手持一柄闪闪发光的刺刀,另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脖子上围着一块白布,湿漉漉的头上,噼噼叭叭爆裂着肥皂的泡沫。站着的人屈起腿,把手中的刺刀在裤子上反复擦了几下,然后,一手捏住满是肥皂泡的头,一手举起刺刀,比量着,仿佛在寻找下刀的位置。他把刺刀按在那爆裂着肥皂泡沫的头颅正中,撅起p股,手臂往下滑动,一刀到底,便将一大片湿漉漉的头发刮下来,闪出一块青白的头皮。还有一个人,在我们家囤过花生的地方,双手攥着一把长柄的大斧,劈开双腿,面对着一个老榆树盘根。他的身后,是一大堆劈好的木柴。他高高地举起斧头,让闪光的利器在空中略微停顿一下,然后猛地劈下去。斧头下落时他嘴里嗨了一声,斧刃深深地楔进树根里。他用一只脚踩着树根,双手摇撼斧柄,艰难地把斧刃拔出来。他退后两步,摆好姿势,往手里啐几口唾沫,又一次高举起斧头,榆木根盘响亮地裂开,一块劈柴像炮弹皮子一样飞出来,击中了上官盼弟的胸脯。五姐尖叫了一声。缝补衣服和擦枪的人抬起头来。剃头的人和劈柴的人扭过头来。被剃头的人倔强地抬起头来,但随即又被剃头的人用手按下去。“别动。”他说。劈柴的人说:“是讨饭的来了,老张头,老张头,讨饭的来了。”一个围着白围裙、戴着灰帽子、满脸皱纹的人弓着腰从我家堂屋里跑出来。他高高地挽着袖子,胳膊上沾着面粉,和善她说:“大嫂,另跑个门吧,我们当兵的吃定量,省不出饭来打发你们。”  母亲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家!”  院子里的人顿时愣住。那个顶着一脑袋肥皂沫子的人猛地跳起来,抬起衣袖,擦干净被脏水污染了的脸,对着我们哇哇怪叫。他是孙家的大哑巴。  哑巴跑到我们面前,嘴里哇啦,双手比划,表达了许多我们无法理解的意思。我们困惑地望着他那张线条粗糙的脸,心里萌生着许多毛茸茸的念头。哑巴眨动着土黄色的眼珠子,肥大的下颚连连抖动。他转身跑到东厢房里,拿出了豁边的青瓷大碗和那幅鸟画,对着我们炫耀。剃头的人提着刺刀走上前来,拍拍哑巴的肩膀,问:“孙不言,你认识她们?”  哑巴放下碗,捡起一块劈柴,蹲在地上,写出一行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大字:“她是我的丈母娘。”  “原来是大婶子回来啦,”剃头人热情地说,“我们是铁路爆炸大队一排五班,我是班长,姓王,我们大队来这里休整,占用大婶的房屋,十分抱歉。您的女婿,我们政委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孙不言,他是个好战士,作战英勇不怕死,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大婶子,我们立刻搬出正房,老吕小杜赵大牛孙不言秦小七,大家赶快搬东西,给大婶子腾出炕来。”  兵们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进正屋里去。他们背着叠得方方正证、捆得结结实实的被子,打着绑腿,脚蹬千层底布鞋,胳膊弯上挎着大枪,脖子上挂着铁地雷,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班长对母亲说:“大婶子,你们进屋吧。大家都在这里等着,我去向政委请示。”士兵们都规规矩矩,连那现在叫孙不言的大哑巴也站得挺拔,好像一棵松。  班长提着枪跑走。我们进入正屋。锅上加了两扇用苇席和竹片制成的笼屉,灶膛里燃烧着劈柴,火势凶猛,水在锅里响,蒸气从笼屉缝里蹿出。我们嗅到了馒头的香气。那个老伙夫,抱歉地对母亲点点头。他很慈祥。他往灶膛里塞劈柴。“原谅我未经同意改造了你们家的锅灶,“他指了指通往灶膛下边的一条深沟,说,“十几个风箱也不如这条沟。”火苗子轰轰响,使人担心锅底被熔化。面色红润的上官领弟坐在门槛上,眯缝着眼睛,注视着从笼屉的缝隙里蹿出来的蒸气。那些蒸汽飘飘袅袅,瞬息千变,果然越看越好看。  “领弟!”母亲试探着叫了一声。  “姐姐,三姐。”五姐六姐叫。”  上官领弟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们一眼,好像与我们素不相识,也好像我们与她根本没有分离开过。  母亲带着我们看了看收拾得很清爽的房间,感到坐立不安,处处拘谨,只好重新回到院子里。  哑巴在行列中对着我们扮鬼脸。司马家的小东西大着胆子去摸他们绑得结结实实的腿。  班长带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进来。他说:“大婶子,这是我们蒋政委。”  蒋政委白净面皮,嘴上无须,中等个头。腰里束一根宽皮带。胸前衣兜里别着一杆金笔。他客气地对我们点点头,又从腰后的牛皮挎包里模出一把花花绿绿的东西。他说:“小朋友们,请吃糖。”他将手中的糖平均分配给我们,连裹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女婴也得到两块,由母亲代领。我第—次尝到了糖的滋味。政委说:“大婶,希望您能同意这个班借住您家的东西两厢。”  母亲麻木地点点头。  政委捋起衣袖,看看手表,大声问:“老张,馒头蒸好了吧?”  老张跑出来,说:“就好了。”  政委道:“你安排给孩子们开饭,尽她们吃,回头我让事务长给你们补足差额。”  老张连声答应。  政委对母亲说:“大嫂,我们大队长想见见您,请您跟我走一趟。”  母亲欲把怀中的女婴递给五姐,政委伸出一只手,说:“不,抱着她吧。”  我们跟随着政委——其实是母亲跟随着政委——我在母亲背上,女婴在母亲怀中——走出胡同,穿过大街,来到福生堂大门口。两个持枪肃立的士兵脚跟并拢,左手拄枪,右手并拢,从胸前弯过去,按在雪亮的刺刀刃上,对我们行了一个持枪注目礼。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弄堂,最后进入一个大厅。大厅正中摆着一张紫色八仙桌,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两个大盆。一个盆里是野j,一个盆里是野兔。还有一笸箩白得发蓝的馒头。一个络腮胡须男人笑着迎上来,说:“欢迎,欢迎。”  政委说:“大嫂,这是我们鲁大队长。”  鲁大队长说:“听说大嫂也姓鲁?五百年前咱们是一家。”  母亲说:“长官,我们犯了什么罪?”  鲁大队长一怔,爽朗地大笑,笑罢,说:“大嫂误会了。请您来,没有别的意思。我与您的大女婿沙月亮十年前曾是交杯换盏的朋友,知道您刚刚归来,特意备酒为您洗尘。”  母亲说:“他不是我的女婿。”  政委道:“大嫂何必隐瞒呢?您怀里抱着的,不就是沙月亮的女儿吗?”  母亲说:“这是我的孙女。”  鲁大队长说:“先吃饭,先吃饭,我知道你们一定饿坏了。”  母亲说:“长官,我们走了。”  鲁大队长说:“大嫂慢走。沙月亮捎信给我,让我帮他抚养女儿,他知道您生活困难。小唐!”  一个漂亮的女兵从门外快步走进来。  鲁大队长说:“帮大嫂抱着孩子,让大嫂吃饭。”  女兵走到母亲面前,微笑着伸出双手。  母亲坚定地说:“这不是沙月亮的女儿,这是我的孙女。”  我们穿过一道道弄堂,越过大街,走完胡同,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个名叫小唐的漂亮女兵,不断地往我们家运输食品和衣服。她运来的食品中,有用铁筒装着的做成小狗小猫小老虎形状的饼干,有用玻璃瓶子盛着的白色的奶粉,还有用瓦罐子盛着的透明的蜂蜜。她送来的衣服有绸缎缝成、滚着花边的棉袄棉裤,还有一顶竖着两只高高兔皮耳朵的棉帽。“这些东西,”她说,“都是鲁大队长和蒋政委送给她的”她指着母亲怀中的婴儿说,“当然,弟弟也可以吃。”她又指指我,说。  母亲冷漠地看着热情洋溢、脸如红苹果、眼如青杏子的女兵唐姑娘。母亲说:“拿走吧,唐姑娘,穷人家的孩子,消受不了这些好东西。”母亲把她的两个茹头,一个塞到我嘴里,一个塞到沙家的女孩嘴里。她得意地哼哼着,我恼怒地哼哼着。她的手碰了我的头,我的脚蹬了她的p服,她哼哼唧唧地哭起来。我隐约还听到了八姐上官玉女嘤嘤不绝、又软又轻的哭声,这是连太阳和月亮都要聆听的哭声。  唐姑娘说,我们蒋政委给这女孩起了一个名字,他可是大知识分子,毕业于北平朝阳大学,能写全画,还精通英文。沙枣花,这名字好不好?大婶,您别疑神疑鬼,鲁大队长是一片好心。如果我们要抢这个孩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唐姑娘从怀里摸出一个玻璃奶瓶,奶瓶上装着个淡黄色的胶皮乃头。她把蜂蜜和白色粉末——我闻到从那个领走上官想弟的洋女人身上发出的味道,便知道这是洋女人茹房的粉末——放在碗里加热水冲开,搅匀,装进奶瓶,说,大婶,别让她跟弟弟抢奶吃了,这样很快就会把您吸干,让我喂她这个,她说着,便把沙枣花抱了过去。沙枣花的嘴把母亲的茹头拽得像鸟儿韩的弹弓皮筋一样长,终于挣脱,挣脱后母亲的茹头像被热n浇着的活蚂蟥一样慢慢收缩,好久才恢复原状。我心中痛苦为了茹房,我痛恨沙枣花也是为了茹房。但这个可恨的小妖精已经在唐姑娘的怀抱里疯子一样shǔn xī 着假茹房里流出的假r汁。她吸得那般香甜,我一点不馋。母亲的茹房终于又一次全部属于我了,我好久都没这么塌实地、安稳地睡着了;我的梦取代了我的嘴,梦shǔn xī 着我的陶醉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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