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关我的事儿,你们自己商量吧,”陈太忠笑眯眯地一摊双手,他被臧华那句略带威胁的话惹恼了,“已经两年没收上来的钱,能收上来当然好了,但是……”
“我就是那句话,企业分两类,欠款和不欠款的,上报的时候,交清的我不会曝光的……当然,你民政厅愿意自己筹款,补齐某些企业的款项,我也承认。”
这话才是为难凌厅长,他建这个民政大厦,已经用了太多有争议的款项了,就这样还是紧巴巴的,现在让他往外吐钱,那怎么可能?
其实,凌洛找陈太忠来,也没安了什么好心,关键是今天下午臧华气冲冲地找上门了,臧市长虽然是才上任两年的市长,但是在厅级干部中的行情,比之一般的市委书记也不遑多让,他不想轻攫其锋。
于是,凌厅长就拽了陈太忠来做挡箭牌,心说姓陈的你扛得住,我能跟着沾点便宜,扛不住的话,那也是你自己认怂了,不能把怨气撒到我头上——你当我这个厅长,不想追那些欠款吗?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成想陈太忠来了之后,根本没让他跟着占便宜的意思,而是很明确地表示,民政厅是民政厅,文明办是文明办,大家各司其职——你们给不给钱,对我来说不是重点。
眼下陈太忠又要让民政厅自行补足捐款,凌洛哪里肯答应?他就算再忌惮臧华,也不能认了这种窝心事儿,
“太忠,有些人和事儿,你要区别对待,”凌厅长语重心长地发话了,“精神文明建设,总是要在党委的领导下展开的。”
这就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喂喂,你搞清楚啊,臧华可是杜毅的人,你这么死缠着不放,不考虑一下后果吗?
“我这儿从来一视同仁,没有区别对待,”陈太忠笑眯眯地回答,却是一点都不落下风,“昨天素波开发区蒋主任给我打电话,她那里,当初也被下了不合理的筹款任务,我告诉她,合理不合理那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抓的是不文明现象。”
素波开发区?两个正厅级别的干部交换一下眼神,沉默了起来,最后还是凌洛发话了,“蒋君蓉?”
“嗯,”陈太忠点点头,官场里有些时候,不能过分藏拙,该说明白的话,就必须说明白,这样才能给别人一个清晰而明确的信号,“她当时有事,让穆处长给我打的电话,我告诉他文明办会一视同仁,穆处长表示,希望我能说到做到。”
他这话,意思表达清楚了,但是内里的味道,还真有点飘忽,穆海波这算是赞许呢,还是威胁?这个味道没说清楚——反正不管怎么说,陈某人是连蒋世方的秘书都顶了。
蒋君蓉是何许人物,凌洛很清楚,厅里的人被蒋主任来电质询之后,立刻就将这个情况报到了老大那里,他知道有这么回事。
臧华也知道这么个人,毕竟,他在去通德之前,是在素波任副市长的,前任市委书记的女儿、素波官场第一美女,又是招商办的副主任,他能没听说过吗?
那么,后话里的穆处长,大家也就都明白是谁了,综合处处长、省政府第一秘穆海波。
“哦,你的压力也很大啊,”臧华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陈主任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出钱了?”
这话是很明确的试探,陈太忠马上就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出不出钱,跟文明办关系不大,臧市长,文明办搞这个调查,是针对不文明现象去的,对事不对人。”
一个小小的处长,面对两个正厅的压力,居然张弛有度,一点都不落下风!臧华心里既是恼怒,又是有点暗暗地佩服这家伙,他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发问了,“小陈你的意思是说,没有商量余地了,是吧?”
“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假捐款现象,不能放任下去,否则迟早会刹不住闸,”陈太忠毫不畏惧地回应着他的眼光,诚恳地回答,“一旦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人家笑话的是政府信用,影响的是社会风气。”
这话,这两位厅长都懂,但是只要是个人,就会想只要这社会风气不是在自己手上烂掉的,只要我能维护了现状,那就是下一任的问题,关我什么事儿?
“总是有些特殊情况的,”凌洛见臧华的脸色不好,于是谨慎地出声了,“小陈,警惕某些不好的苗头,这是对的,但是也有个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的问题。”
“特殊情况的话,我又没让他们补交的意思,他们也可以向社会说明自己的苦衷,”陈太忠坦荡荡地一摊双手,“而且,有人在关心,我是否能做到一视同仁。”
“好,”臧华站了起来,现在已经将近六点,是吃饭的时候了,但是他没有心情再呆下去了,脸色铁青地冲着陈太忠微微点头,“好,我也会关心你是否会一视同仁。”
臧市长是真的火了,这个恼火并不是那么简单,被人拒绝只是其一,事实上,从某个角度上讲,他认可陈太忠陈述的理由。
他更恼火的是,自己主动上门了,对方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在来民政厅之前,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要求不会被通融一二,是的,他很有把握。
因为臧华知道,凌洛是个知情识趣的家伙——如若不然,他就派别人上门了,他堂堂的一个市长,吃多了撑的,送脸上门给人抽?
不成想来了之后,凌洛这家伙居然扯出来了省文明办,尤其要命的是,丫点出了陈主任这人年轻气盛,不太好说话。
其实一听是陈太忠负责此事,臧华心里就生出了点不妙的感觉,他对这个家伙的破坏力太清楚了,通德发生过两件跟陈太忠挂得上钩的事情,特别具有代表性。
沙湖差一点被中视曝光,是陈太忠牵线,压下了此事,这证明人家走上层路线的能力极强,至于说发生在通玉的那件事,则是凤凰的混混们浩浩荡荡地远征通玉,满大街的“合力汽修”,不但封锁了路口,还围住了警察局。
爱用黑道手段解决问题,或者能很好地走上层路线,干部们具备其中一种素质,就让人头疼了,而能把这两者结合起来,那效果真的是一加一远大于二。
臧市长是杜毅的红人,但是他绝对不愿意直接面对陈太忠——甚至他怀疑,杜书记估计都要头疼这家伙。
但是,人家凌洛把陈太忠的名字报出来了,臧华也就退无所退了,否则落在凌厅长眼里,难免要得个欺软怕硬的名声——合着你来我民政厅,就气势汹汹,一听说涉及陈太忠,就吓得草鸡了?
而且,你是正厅,是堂堂的一市之长,还是背靠杜老大,姓陈的那厮不过是个正处,你真要“闻陈而走”的话,丢不丢人啊?
所以说,臧华是活生生地被凌洛挤兑成这样了,而且陈太忠来了之后,举止得体应对从容,臧市长虽然不满对方不给自己面子,但是对小陈,他真的生不出太多的怨怼之心。
——凌洛打电话叫陈太忠的时候,并没有瞒着他,使用的措辞他也听得很明白,姓陈的听说有凌厅长都称为“领导”的人在场,都敢施施然赶过来,光这份胆气,他就有点佩服,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至于说拖欠捐款的国企该怎么处理,他也有了对策,通德没有多少大企业,上了民政厅名单就四家,其中三家,他打算让其补齐,还有一家,那厂长他用得不顺手……那厮愿意不愿意补齐,他就不管了。
正是因为如此,臧市长虽然说他也要盯着陈太忠,可是他的大多数怨气,反倒是集中在了凌厅长头上,麻痹的你明明知道姓陈的是愣头青,还要一个电话叫过来,这不是有意给我难堪吗?
可是,凌洛并不知道臧华的心理变化,他只当今天得罪臧华的是陈太忠——我可是还帮着缓颊了好几句呢,眼见人家起身要走了,忙不迭跟着起身,“臧市长,这都是饭点儿了,一起坐一坐吧?”
“我还有事儿,”臧华冷着脸回答,心里是越发地生气了,麻痹你老大不小的人了,看不出个眉高眼低来?我坐一坐,陈太忠再坐一坐——嫌我面子掉得不够狠是吧?
“来都来了嘛,要不然别人要说我不懂待客之道,”凌厅长就想上前伸手拽住他,心说得罪你的是陈太忠,不是我啊。
“你心情好,当然可以坐了,”臧华是真忍不住了,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恼怒之下,再也顾不了许多,“你的办公大楼刷刷地盖,我还得回头给你张罗钱呢。”
没见过厅级领导这么发脾气说怪话?那是人家发脾气要分场合和对象,眼下屋里只有三个人,连秘书都在外间,三个级别相等的人,臧市长自然敢这么说——没错,陈太忠虽然只是正处,却是具备跟正厅平等谈话的实力。
“这……这是怎么说的,”凌洛的脸,登时就皱做了一团,心中委屈无比,我这才是躺着也中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