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喝,有任务呢,拿两瓶带回去,算我的,弟兄几个匀一匀,没任务的时候才能喝,”陈太忠随口吩咐,“刘总这是……喝了酒有些话才合适说。”
“没错,”刘满仓将手里的塑料酒杯向桌上一顿,抬手拿起一只蟹脚来,嘎吱嘎吱地在嘴里嚼着,含含糊糊地发话,“陈主任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特别羡慕你。”
我稀罕你羡慕吗?陈太忠端起酒来喝一口,低头又去划拉米饭,不过米饭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两筷子就划拉完了,他将饭碗向桌上一放,”服务员,来一碟小葱拌豆腐……算了,豆腐不保险,还是油炸花生米吧。”
说完这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饭店,不过这也是无心之失,想他整天出入的就是饭店,一晚上最多的时候,赶了十六个酒局,一张嘴就想到服务员,真的很正常。
然而这话一说,不多时还真冒出一个服务员来,近三十岁的女性,身材瘦瘦的,但是姿色绝对尚可,她端着一碟花生米上来,走动之间,髋胯的关节扭动很大,又是穿了宽松上衣紧身牛仔裤,给人感觉很是赏心悦目。
这种人部招进检察院了?这冗员真的是众多啊,陈太忠心里暗叹。
“我就知道法国人靠不住,”他正感慨昵,刘满仓灌一口酒,放下酒杯之后,又拎起一只蟹腿来嚼,一边嚼一边叹气,“但是我承认,我自身先有了问题……”
合着刘总觉得,以前自己也算洁身自好,吃点喝点玩两个女人,真自勺都不算什么,虽然也贪墨下了一点家业,但都是推不脱的人情,只是这次,他真的是狠狠地栽在了法国人身上。
刘满仓心理历程的转折点,就是跟袁珏、陈太忠和埃布尔吃的那一顿饭上,看到陈主任被法国人奉承,而自己身为生产商,却被如此地无视,他的心里真的不平衡。
姓陈的你确实联系了这个渠道,但是曲阳黄是我一手抓起来的一一抓渠道多简单,有个机会就抓住了,可是生产这东西,考量的是扎扎实实的功夫,你这么出风头,我不服2阿。
尤其要紧的是,法国人只认陈太忠,这让刘满仓心里越发地不服气了,他觉得自己做得更多,只求为国家、为市里做好工作,但是一心工作的人,个人并不能得到什么,甚至被姓陈的这种小年轻欺负一一大家说得没错,我真的太傻了啊。
刘总既然点了飞天茅台,那就是要说个痛快了,这些话他也不怕说,“不瞒你说啊陈主任,我就觉得,光强调销售,不注重生产质量的想法,是错误的。”
“你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陈太忠毫不留情地点评,这种话题根本无解,辩一万年都辩不清楚,“继续下一个环节吧,埃布尔跟我说,你向他索贿。”
“那纯粹是胡说八道,我要索贿,早就索了,轮得到现在吗?”刘满仓眼睛一瞪,也不管自己是待罪之身,也不顾对方是省委领导了,“太忠……我叫你个太忠,冒犯了哈,这法国人真的不是好玩意儿。”
合着这埃布尔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那天晚上,他就发现刘总脸上有点不自然一一据刘总后来分析,没准当时掮客先生是有意强调身份差距,为后面的事情埋伏笔。
总之,埃布尔后来就单独找上他了,刘满仓一开始虽然心动,但还不想答应,没必要嘛,我靠着曲阳黄吃喝不愁,等集团发展起来,我能老老实实干到退休,手上养老的钱肯定够了一一甚至还可以考虑再开个黄酒作坊。
但是掮客先生早有准备,说你要是觉得这是小打小闹,那我还有个大计划,那就是我新注册一个公司,把曲阳黄收购了一一起码要控股。
我靠一刘满仓被这个疯狂的想法吓得不轻,但是仔细想一想,他觉得这件事还真的可以谋划一下,首先,法资就是奢侈品的代名词,其次,能为市里争取来发展亟需的资金,再次,陈太忠和殷放对曲阳黄部是高度放权的。
当然,最关键的是,法国人新注册的公司里,会有刘总百分之二十股份,埃布尔甚至不需要他投资,投资资金从收益里直接扣除。
按照设计的步骤,埃布尔若是能控股的话,刘满仓基本上就是坐享曲阳黄集团百分之十的利润,他凭什么不答应?
至于八千万法郎的报价,也是两人协商出来的,低了的话,刘满仓真的没办法跟市里交待一一曲阳黄是优质资产,不能贱卖,要不然恐怕陈太忠都不会答应。
他俩猜得一点都没错,陈主任知道这个价格之后,也是呲牙咧嘴,实在是他不便伸手干预此事,所以才隐忍不发,等殷放一开口,他立马就报出了底线。
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双簧唱得一直不错,是个人就知道刘满仓和埃布尔不对眼,而陈太忠伸手干预了法国人拦腰一刀的砍价之后,掮客先生顺理成章地就问我能不能入股,结果正像两人想的那样,陈主任表示不关我的事儿。
一切的设计都是天衣无缝,而刘总之所以无视殷市长,并不是无心之失,他考虑的是我先辛苦地砍上三天价,表明我是坚持原则的,然后再去请殷市长做主,这种风头,想来殷市长不会拒绝一一他一拍板,我这可不就安全了?
要不说这殷放也是自带”躺着中枪”光环的,来了凤凰先被租牛的利用了,这次又好悬被刘满仓算计了,殷市长做梦也没想到,私心反倒让自己跳出了陷阱。
因为这些原因,刘总没办法不着急,他不但位置不保,奢侈的退休计划也泡汤了,而且一一埃布尔很不客气地告诉他,你得帮我想办法,要不然……我可是常见陈太忠的。
再然后,就是眼下这样了,这些因果,刘满仓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跟陈太忠说,但是说出个主干来就够了,剩下的也就不重要了。
当然,他必然要强调,我固然是立场不坚定,但是同时,也是法国入太狡猾。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已经喝掉了两瓶茅台,不过刘满仓是酒业集团的老总,酒量绝对不会太小,他依}日头脑清醒口齿伶俐,只是偶尔声音会略大一点,多少有点醉意。
陈太忠听得却是冷笑一声,“原来都是别人的责任,你一点责任没有?”
“我承认了,我不坚定,但是……”刘满仓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血丝。
好半天之后,他才哈地笑一声,轻声发问,“但是我想问你……我不辞劳苦地抓生产、协调货物,甚至不惜拖延供货商的钱,得罪人的是我,被人骂的也是我。
“为了公家的企业这么做,你知道有多少人说我傻?你知道为了完善贾记的技术,我们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知道市里面当时是怎么给我们下死命令的吗?”
“出风头的,是你们这些场面人,而我只有为你们服务的份儿,默默无闻,你一个电话过来,我就要听你的指挥棒行事,企业该不该有自己的自主权?该不该受行政命令影响?”
“而我是怎么被你们抓住把柄的?是因为我晚请示了领导两天,就被人停职了,非常不讲道理……我受贿,我是犯罪了,但是我为之奋斗的企业,它终究不是我的。”
“别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的辛苦工作就成就了别人,这样让入朝不保夕的环境和体制,我有必要……时它忠诚吗?”
“你这话,想让我挑出个对来很难,”陈太忠微微一笑,他抬手指一指对方,“你魔怔了,我就只问你一句,是党员吗?还记得你入党时候的誓词吗?”
“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喜欢唱高调的人,所以,你也知道我说的对错,”刘满仓满不在乎地笑一笑,“只不过你不愿意承认,没有人知道,我们现在是在为什么工作,这是一个信仰缺失的年代,从上到下…“嘿,你收受贿赂、试图侵吞国家财产,还有道理了?”陈太忠哭笑不得地叹口气,“老刘,多反省一下自己,这个社会没你想得那么糟,还有很多人在努力做事。”
“我没说我对了,我只是说我失去奋斗方向了,迷失了,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刘满仓不以为然地说两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一边抬手拿酒瓶倒酒,一边叹口气,“陈主任,如果《贪腐干部访谈录》要再版的话,希望你安排人采访我一下……我的心路历程,很有代表性,希望大家以我为鉴。““你确定自己能活到那一天?”陈太忠无奈地叹口气,“而且这东西再版,也不好说。”
“我罪不至死吧?”刘满仓刚要放下酒瓶,听到这话,脸色登时变得刷白,手一松,啪地一声轻响,酱香的酒气满屋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