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今日进宫坐在皇后身边,衣服上染了熏香的气味,离得这么近,那人自然闻到了,而李静抬头的时候,他也发现了,李静没有喉结。
那人慌忙放开李静,退了三步,方拱手道:“在下洛阳滕子京,方才失礼了,望这位小……小公子见谅。”
听了那人的话,李静也往后退了一步,被那人的名字惊的。
深吸了口气,李静声音颤抖着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听清楚,你能再跟我说一遍,你的名字吗?”
李静明显惊异的表情,不止那人,同样看在眼中的朱说,也满是震惊。
那人跟朱说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朱说也满是不解,方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李静道:“在下洛阳滕宗谅,小字子京。”
李静又往后退了半步,手扶住门板,才撑着道:“啊,滕公子好,我叫李静,字之姝,宋州人。”
这样说着,李静看向滕宗谅的目光,却是复杂中带着压抑的怨愤。
此刻,她想对他狠狠地吐槽:“你说你没事修什么岳阳楼呀,你要不修岳阳楼,范仲淹便做不出《岳阳楼记》,没有那篇《岳阳楼记》,李娜说不定便不会爱那位范大人成痴,整日想着穿回去做他媳妇儿。我们的毕业旅行,也就不会是岳阳楼,我便不会被人挤得落水转生。”
转生之事,李静无奈之下,平静地接受了。可是,那不代表她心中没有怨言。
当然,她也知道,归根到底,是她那天在大巴上做了那个梦,心情不好,神思不属,才会被人挤下楼,不会游泳,才会轮回转生。
但是,李静总不能自己责怪自己,陷在自怨自艾中,她还活不活了?祸首转嫁,李静这几年,就把害他转生的祸首,转到了滕子京身上。
为什么不是范仲淹而是滕子京,范仲淹是李娜心心念念喜欢得恨不得给人家当媳妇的人,李娜又是她大学四年的室友,李静不想怪李娜(尽管她怪李娜对方也不可能知道),爱屋及乌,也不能怪她的范大人。
所以,李静心中,害她转生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位滕子京了。
被李静那样“满含深情”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饶是滕子京再怎么厚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看着李静试探着开口道:“李小……小公子,可是识得在下?”
被滕子京这样一问,李静反应过来,动作幅度很大的摇着头道:“不认识不认识,我今天第一次见滕公子。”
说着,李静把目光转向朱说道:“希文兄,不给我介绍一下榻上的那位公子吗?”
李静说着,大步走向坐榻前,既然眼前这人是滕子京了,李静下意识里,就把榻上之人,当作了范仲淹。看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三分热切。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李娜心心念念的范大人呀。虽然她自己觉得写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如果不是太虚伪,就是太为难自个儿,不管是那一种人,她都不太喜欢。
不过,榻上的人,皮肤白皙,面貌清秀,虽然眼角添了鱼尾纹,一双眼睛却是温润清透,还透着点儿那种饱读诗书的书卷气。李静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翘。看这面相,应该是那种喜欢为难自己的性情吧,就算这样他自己会很辛苦,但是,只要不虚伪,辛苦一点儿,才不枉费李娜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天天把他挂在嘴边,恨不得真的穿越了做他媳妇儿。
在李静看着榻上端坐之人思绪翻飞之际,朱说染了一丝愠怒的声音在李静身侧响道:“这位是湖州沈严,字叔宽。沈兄,这位是宋州李之姝,她年纪小,不懂事,失礼之处,还望沈兄见谅。”
听了对方的名字,李静心中莫名一阵失落,再听到朱说声音中满是嫌弃的说她不懂事时,李静心情更加不爽。
可是,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朱说这样让她窝火,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静咬了咬下唇,对榻上的人挤出一个笑容道:“沈公子好。”
榻上之人微微欠身,温和地笑道:“李小公子好。”
沈严的这声“李小公子”,其实是随着滕宗谅叫的,并没有什么所指。可是,刚刚朱说刚说完她“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就听沈严叫她“李小公子”,在李静听来,好像在嘲笑她似的。
握了握拳,紧抿了抿双唇,李静才忍住对沈严吼“你才小,你全家都小”的冲动,越过身侧的朱说,径自脱掉靴子坐到榻上。为了不输阵势,李静在没有坐垫的榻上选择了跪坐。
朱说知道李静不喜欢端坐,现在又是这样坐着,待会儿肯定会双腿疼得掉眼泪。朱说有心把自己包袱里的坐垫拿出来给她,又怕另外两人看出什么,只能露出一个僵笑招呼滕宗谅落座,然后,走到桌边拿起茶壶给李静倒了杯水。
李静中午本就没吃多少东西,现在看到朱说摆在面前的一杯茶水,肚子本能地“咕噜”一声。李静忍住捂住肚子的冲动,斜眼看了朱说一眼,见他和两人继续刚才被她敲门打断的话题,神色自若,相谈甚欢。不知道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却不在乎。
莫名地,李静感到鼻头一阵酸涩,咬了咬下唇,李静微微扬起下巴,把视线转向窗外。
李静这一系列的小动作,都被对面的滕宗谅和沈严看在了眼里。虽说万麒的“娘”两人也见到了,若论夸张矫情,李静不及他的十一。但是,任谁,都不会把娘娘腔的万麒看成女人,而李静那种下意识的动作,却是非常明显的小女儿委屈倔强的生气姿态。
两人之中,年少些的滕子京今年也二十有五,沈严更是,早过了而立之年。
再看看朱说,虽然神色间没有露出异样,可是,语言却组织得很混乱,虽然他刻意不看向李静,可是,他偶尔的眼角一瞥,以及微微的皱眉、赧然,又岂能逃得过两人的目光。
沈严是三月初八进京的,滕子京比朱说他们进京晚一天,是三月十九入得京。他们这些人,虽说为应考进京,作为自诩风流文采的成年男子,也为了结识一些京城的官吏文人,早在入京之初,就去过了那有歌伎献艺的秦楼楚馆。
唯有朱说,只推说囊中羞涩,入京二十天了,竟是一次都没踏进那种地方。
除了那位美貌更胜女人的番人苏摩西,朱说,也算是他们这间院子的一个奇谈了。即使滕宗谅三次提出请他去欣赏歌舞,他都拒绝了。
滕宗谅和沈严两人交换了一个“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没一会儿,找了借口,双双告辞出门。
朱说起身送客,甚至没有像往日一样说客套话挽留。两人走到门边,滕宗谅回身看了看仍旧端坐在榻上的李静,在出门之际,对朱说促狭一笑。倒是沈严温厚,伸手拉了滕宗谅快步离开。
哭泣与亲吻
目送两人消失在门廊转角处,朱说才回屋,关上房门。
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水,朱说走到李静对面落座道:“来了?”
李静看向朱说,一如既往的温和敦厚,从他温和的笑脸上,李静看不出他对她的情绪的分毫,看不到喜悦欢迎,也看不出有没有厌烦。
还没有入官场,朱说就已经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
心间莫名一阵委屈,李静抽了抽鼻子,解下一直未来得及解开的小包袱,把里面的盒子放到矮几上道:“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等让回来了,麻烦你把这个给他。”
说完,李静扶着矮几起身,却因为双腿地疼麻,跌坐回榻上,她也忍不住发出“咝咝”的抽气声。
本就没有脱鞋端坐的朱说,看到李静跌倒,快步过去坐在她那一侧的榻边,未及细想,便伸手为李静揉捏双腿。
被朱说双手碰触的地方,比刚才更加疼痛。李静红着脸想要把腿从朱说手下抽出,却被朱说用力摁住了:“别闹,你刚才坐得时间长了,我给你捏捏x道,让血脉畅通,你就不会那么疼了。”
总是这样,这四年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这样。朱说明明什么话也不说,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李静送给他的东西,只要稍微贵重一些就会被他退回来,他有时候一忙起来,几天几夜钻在房间百~万\小!说,不理会李静。但是,却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对李静做出关心的动作,带些霸道地关心体贴。
李静用力地咬住食指,眼泪,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睑。
以前,朱说对她表白时,是李静自己拒绝的;她不习惯朱说的那份太深太重的感情,而且,想要一个“恋爱交往”的过程,而不是一上来确定了感情,就变得亲昵。
李静也觉得,她并不贪心,也不会对对方要求些什么。
可是,真正带了一丝期待开始相处,李静才发现,她预想的错了。她想要朱说的表白,想要朱说的亲近,想要朱说接受她的心意,想要朱说比起他的自尊坚持来,更加在乎她对她的关心、担心,想要朱说看到她的小心翼翼,想要朱说再次对她作出承诺,想要朱说理解她的交友,想要朱说认可她的努力……
李静想要很多很多,而且,因为任何一个几乎都得不到,那份压抑,让她那份想要的渴望变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贪婪。
可是,朱说除了这偶尔的霸道地关心,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没有说过,即使是他决定进京赶考时,他甚至没有对她提出同行的邀请,更加没有一个让她等待的承诺。
如果不是朱说偶尔表现出来的这份温柔,李静几乎都要以为,他从来不曾对她表白过,他从来不曾说过要与她共度一生,那些话,是她自己太喜欢朱说了,自己想象出来了。
喜欢,真的是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
朱说表白时,李静对他仅仅是欣赏而已,她觉得两人认识时间太短,谈什么“携手白头、共度一生”未时过早,她心中微微喜悦,却是更多的不置可否。
可是,四年的相处下来,明明朱说也没为她做什么,明明朱说总是不经意让她伤心,明明她在朱说身上看到了很多破坏他在她心中完美形象的缺点痼习,可是,李静却感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
不是那种欣赏崇拜的喜欢,而是跟她站在一样的位置,让她想要亲近、心疼、照顾的喜欢,让她偶尔想要向对方撒娇的喜欢,让她觉得,“啊,跟这个人走下去,真好啊”的喜欢。
可是,朱说什么话也不说,再也没有哪怕亲吻一下这样的亲近动作,即使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也克己守礼。
李静有时候都暗暗怀疑,他是柳下惠再生,还是生理有问题;当然,李静也想过,他其实对她早就没有感觉了,当年的那份表白,不过是一时冲动。随着两人相处日渐加深,虽然李静总是努力在朱说面前保持一个好形象,但是,朱说已经发现她其实很不好,就如她不经意看到了朱说的一些缺点一样,朱说也看到了她很多不自知的缺点,然后,对她忍无可忍。但是,又不想伤了她面子,所以,没有对她言明。
好多次,李静其实都冲动地想要问出口:“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对我没感觉了?”
但是,李静不敢问,如果朱说还喜欢着她,或许会因为她的无理取闹而转而不喜欢她;如果朱说真的不喜欢她了,她不想听到他因为顾及她面子的谎言,也不想看到他满含歉意的神情。
这样挣扎地久了,在朱说说要进京赶考,却没有再说更进一步的话时,李静心中已经做好放弃这段感情的准备了。
虽然她看朱说的性情也不像司马相如,但是,如果朱说真的已经对她没感觉了,京城中正巧又有哪位宰相、尚书家知书达礼、温柔解意的千金喜欢上了他,他要喜欢对方,于他的仕途,还是家庭,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摩西和万麒也要进京,李静因为心中舍不下,便给了自己“陪摩西进京”的借口,堂而皇之地跟着大家一起进京。
怕给朱说惹麻烦,她本就决定好了住客栈;那时,还想着偶尔可以借找摩西、李让的机会看朱说两眼;因为秦芳的原因住进刘府以后,李静是真的连看朱说一眼都不敢想了。
今日,若不是大家都不在,她必定不会来打扰朱说;
可是,即使这样,四年来,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李静以为,朱说见到她,就算什么话都不说,至少会有喜悦之情的。
可是,朱说不仅没有喜悦之情,还因为她不经意间可能说错了什么话让他在友人面前丢人而愠怒,明明是他开口让她在这里等等的,在她落座之后,他却只顾与那两个人交谈,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李静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在腿不疼之后,抽出自己的腿,推开朱说,就要下榻。
不防备间被李静推下坐榻,踉跄地退了两步的朱说,却在李静弯腰之际,快一步拿起了她的靴子为她穿上。
帮李静穿好靴子之后,朱说扶着李静起身,让她重新在榻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旁,拿衣袖为李静拭着眼泪道:“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还是在京城受委屈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跟我说说,就算我帮不了你,说出来,你也能痛快些。”
李静此刻,很想就势倚在朱说怀里大哭一场,然后大声抱怨他冷落她。
可是,她做得却是,推开朱说的胳膊,起身道:“没事,沙子眯眼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麻烦你跟摩西说一声,这两天我遇到了点儿事情,等过几天事过了我再来看他。礼物,也麻烦你拿给让,他知道是什么礼物。”
说完,李静给了朱说一个微笑,抬脚迈步。
可是,李静却被朱说从身后抱住了,不能前行。
朱说抱着李静,紧紧地,瘦肖的双臂,勒得李静生疼,太紧致的拥抱,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可是,李静仍然挂着泪痕的脸上,面部肌r不确定的动了动,最后,做出了一个绽放的笑容。
慢慢的放松僵硬的身体,李静放纵自己在朱说的拥抱里享受了半盏茶的温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掰开朱说抱着她的胳膊。
李静转身,后退两步,微微仰头,看向朱说道:“抱歉,刚才是我无理取闹了。我没事,你专心自己的事就好。”
说完,李静咧嘴,给朱说绽放了一个她觉得足够满足释怀的笑容。她是真的满足了,没有海誓山盟也罢,没有甜言蜜语也罢,她现在遇到的不算麻烦的麻烦不能向他倾诉也罢,只要朱说的一个拥抱,只要他让她知道他心中有她,李静那颗不安惶恐的心就静了下来。
她不能完全切身感受朱说的压力,但是,前世一路考试下来,甚至还有过跳级经历的李静,能够尝试着把那份考前的微微紧张以及跳级后初期的不安试着夸张十倍百倍,来幻想一下朱说此刻承受的压力。
就如朱说不会甜言蜜语一般,李静也不会说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安慰的废话。
如果连这点考前的压力都承受不住,那么,朱说就没有资格踏入官场。而李静相信,朱说这四年在书院的“卧薪尝胆”,不管是学识、决心还是承受力,都已经练就了。
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李静,唯一能表达体贴的方式就是尽量不让朱说因为她的问题烦恼。
刚刚的情绪失控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已经隐忍了这么些年的李静,很快的就调整好了情绪。
即便两个人最终不能走到一起,她还是希望朱说好的。恨不得为他扫清一切与应试无关的麻烦与障碍。
李静的这份用心良苦,显然没有为朱说所理解,他在李静挥手作别之际,上前一手抓住了李静的手,另一手揽住了李静的背,不像先前那样紧致的拥抱,却是比之前更加热烈急切。
没有给李静回神的时间,朱说不由分说的吻上了她的双唇。与他这些年克己守礼的温和冷淡的坚持不同,这个吻,急切而热烈,甚至还有一丝惶然。即使李静并没有存心反抗挣扎,可还是尝到了血腥味和刺疼。
因为疼痛和血腥味从朱说突然动作的怔忪中反应过来的李静,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抬起自己尚且自由的左手,慢慢附上了朱说的背。
李静并没有紧紧回拥住朱说,而是出于本能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朱说的背,以期这种安抚能够让他冷静下来,把自己从这种不想反抗但又实在没有办法享受的急切粗暴的亲吻中解救出来。
感受到李静手附到他的背上,朱说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后,身体慢慢的放松,李静首先感觉到的是,那只用力攥住她右手的手力道松了三分,然后,揽住她腰肢的那只手微微放松了些,随即,唇上停下的动作继续。
与四年前那个让她眩晕的吻不同,这个吻,因为朱说先前的急切粗暴,李静自始至终都保持了清醒,虽然并没有厌倦抵触,甚至李静后来还探出舌尖小小回应了朱说一番,但是,并没有她自己曾经幻想过的情动。
朱说在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似乎也终于有心神感受李静的情绪,不太甘愿但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结束了这个亲吻。
两人分开的时候,李静的眼中一片清明,朱说眼中却因为情\欲而晕染地氤氲,李静抿住唇角微微一笑,坏心地扫了朱说的下\体一眼,往后退了半步道:“四年下来,我以为你真的是柳下惠了呢。”
李静微笑的调侃,让朱说舒了口气,面上却是难掩欲求不满的赧然,失了平日的端方恭谨。
李静看着朱说脸上难得的风景,虽然知道很不合时宜,还是掩嘴轻笑出声。
来自朱说的生日礼物
李静的轻笑,让朱说脸上的红晕又浓了一层,虽说他长了一张温厚端方的君子脸,可是,毕竟不是李让和摩西那样的美少年,这样脸红,着实算不上美景。可是,李静却看得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