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仙子!”
楚易大喜,回头望去,只见苏曼如怀抱拂尘,迎风踏浪,身后跟了苏璎璎、慧慈师太、燕歌尘等数十名道佛中人。
唐梦杳脸上烧烫,急忙从白虎上跃了下来,朝着燕歌尘盈盈行礼,低声道:“师姐”
燕歌尘眉尖一蹙,道:“谁是你师姐”
话音未落,又听“轰”地一声炸响,浪滔狂舞,水珠如雨,那巨鲲呜鸣声中,冲天飞起,就象一座山岳横空飞去。
只见那鲲鱼双鳍暴长,腹下突起,突然多了一双巨爪,体型急剧变化,周身竟长出万千金色长翎金光万道,照得海上雪亮一片。刹那间,那巨鲲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金鹏,双翼横展,如遮天巨云,陡然拍下,狂风大作,海浪冲天。
众人意动神摇,骇然不语。
楚易喃喃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古人诚不我欺。”说到最后一句时,想起当日情景,转头朝苏曼如望去。
苏曼如的妙目也正凝视着他,撞见他的目光,脸上一红,掉过头去。
苏璎璎“咦”了一声,手指一比,叫道:“那是什么人?”
众人转头凝神望去,只见漆黑天幕下,那大金鹏鸟的背上站了一人,气宇轩昂,手中赫然握着那柄开阳神剑。相隔甚远,却仍可瞧见那雄健伟岸的身躯上伤痕遍布,触目惊心。
在他边上坐了一个女子,闭眼含笑,容貌绝美,竟和晏小仙长得一模一样。
“蚩尤!”楚易心中一沉,这魔头终于还是现身了!
几在同时,海上响起魔门群雄的欢呼呐喊声:“天帝重生,普天同庆!”远处的金母、方太臻等人纷纷临波拜倒。
白虎发出一声又是欢悦又是敬畏的呜鸣,乖乖地俯下身,匍匐浮冰之上,动也不动。
道佛群雄陡然大震,面面相觑,适才大劫余生的喜悦顷刻又荡然无存。
大金鹏鸟怪啸低飞,波涛汹涌,蚩尤哈哈大笑道:“生死轮回,天地之道。纵然你长生不死,或是复活再世,故人不在,世界已殊,何喜之有?何庆之有?”
声音如奔雷滚滚,百余里外,众人仍听得耳膜欲聋,气血翻涌,心底无不大骇。
楚易高声道:“既知违反天地之道,为何还要逆天行事,苟活于世?何不回到你的天地里去,还世间一个太平清净!”
他运足真气,将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虽不如蚩尤那般雄浑震耳,却也历历清晰。
魔门众人闻声大怒,纷纷叫骂:“臭小子竟敢冒犯天威!还不跪下受死!”
却听蚩尤哈哈狂笑道:“小子所言极是。轩辕六宝既已收齐,我也该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了!”双臂一振,光芒四s。
天地洪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河图龙幡、太古虎符、北斗神兵。纷纷冲天飞起,在那乌黑的日轮下团团飞转,蓦地合并为一个银白色的神器,竟象是两个圆盘对盖而成。众人又惊又奇,议论纷纷,想不到轩辕六宝并在一处,竟成了这种形状。
蚩尤昂身长笑道:“你们这些道士僧侣,三教九流,不是梦寐以求,就想看看《轩辕仙经》么?现在就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右臂高举,指尖一点,“吃!”碧光如电,激s在圆盘中央。圆盘急速飞转,四周绚光离心飞甩,突然冲天耀s,投映在漫天乌云上。
众人心中狂跳,纷纷屏息凝神,翘首观望,生怕错漏了片刻。
只见空中碧光闪耀,渐渐清晰,形成了八个大字:“行善锄恶,替天布道”。
万籁无声,所有人尽数怔住,狂喜、惊愕、绝望、愤怒、怀疑、恐惧诸多神情凝结脸上,张大了嘴,一动不动。
几千年来,道魔各派修真抛头颅、洒热血,争相斗得死去活来,所求的《轩辕仙经》竟然就是这八个字?
楚易呆了片刻,突然捧腹哈哈大笑,泪水都涌了出来,只觉得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众人大哗,均觉受了天大的愚弄。
玉虚子脸色涨紫,喝道:“魔头!少拿这假货蒙人,快将真经交出来!”附和声四起,就连魔门之中也有不少人跟着叫喊起来。
蚩尤哈哈狂笑道:“真经在前,犹不觉悟。世上痴人,何其可笑!”
大金鹏鸟尖声桀桀怪叫,似乎也在嘲笑众人,巨翅横展,载着蚩尤与那石女,朝那飞转的圆盘飞去。
玉虚子怒极大吼:“哪里走!留下真经!”银光一闪,御剑飞行,竟不顾一切地朝蚩尤冲去。
刹那间呼喝四起,近百条人影四面八方飞掠而起,剑光纵横破空,顿时将漆黑天海照得光怪陆离。
蚩尤大笑声中,金鹏双翼怒舞,气浪冲天,那些人登时翻身撞起,腾云驾雾似的抛飞出数十里外,重重摔落水中,生死不知。
众人大骇,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飞盘越来越大,银光耀s,最终竟成了直径达百里的巨w,几将整个天空全都遮蔽。正下方突然打开一道门,光芒万道,直s海上。
蚩尤抱着石女,驾乘金鹏,向那飞盘直冲而去。
白虎喉中呜鸣,恋恋不舍地在楚易脸上磨蹭了几下,腾身飞舞,追随蚩尤而去。
楚易拦它不住,又奇又疑,忍不住高声叫道:“蚩尤!你当真要离开这里么?要去哪里?”
蚩尤驾鸟冲入飞盘,光芒刺目,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只听他的声音哈哈笑道:“小子,你不是让我回到我的世界中去么?何必多此一问?‘天地轮回,春秋更替,全在汝一念之间。覆水难收,务请三思而慎入’。这句话你也忘了么?”楚易和苏曼如对望一眼,突然记起那日曾在鲲鱼腹内瞧过这一句话,只是其中涵义,始终难以索解。
楚易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这轩辕六宝所形成的神器,竟可以带着你穿梭古往今来,回到从前的大荒世界里去?”
蚩尤狂笑道:“四千春秋,刹那瞬息,九万宇宙,介子须弥。小子,这神盘飞转,天地轮回,岂止让我一个人回到四千年前?从此春秋倒转,乾坤挪移,一切仿佛没变,但又都全然不同了!”
群雄大凛,寒意遍体,待要追问,那飞盘突然金光怒爆,冲天飞起。
“轰”地一声,海浪冲天喷涌,随着那越飞越高的金盘涡旋怒转,形成一个巨大螺旋水柱。
众人大骇,纷纷飞退。
那道螺旋水柱扩散极快,刹那之间便将所有人卷了进去,整个海面陡然隆起。
顷刻间浪花扑面,狂风呼啸,楚易紧紧抓住诸女,叫道:“大家抓牢,千万别冲散了!”凝神聚气,奋力冲天飞去。
但那漩涡力量之猛远远超过了人力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万千山岳当头倾轧。
楚易接连冲出七道水墙,被铺天盖地的巨浪迎面一打,气血乱涌,喉中、鼻中满是腥味,分不清究竟是鲜血,还是海水耳畔风声怒啸,巨浪喧嚣,夹杂着无数的尖叫、悲号。接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齐齐被卷入漩涡中央,向着深不可测的寒渊飞旋坠落。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晏小仙诸女的手腕,恐惧、绝望、悲凉齐齐涌上心头。
远远地只听蚩尤笑声回荡,缭绕不绝:“小子,现在后悔了么?如果早知道解救天下大劫,让我消失于世的法子只有这么一个,你还会这么作么?”
楚易心中一震,想起那日在鲲鱼腹中与他的一番对话,反倒突然变得平定下来,纵声道:“千秋一场梦,世事一盘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独你我?既然是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后悔?若有来生,楚某一样会行善锄恶,替天布道!”
蚩尤哈哈大笑,反复道:“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被他笑声一震,楚易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中,什么也瞧不见了,听不清了,但他紧紧抓着诸女素手,彼此十指交缠,连成一圈,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乐安宁。
他知道,在那无边无尽的黑暗底下,将会有一个美丽而光明的未来。
这一刹那,他没来由地想起在鲲鱼腹中所看见的那段壁字。
“如果还有来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们一定会重新相遇。那时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绝,我们也再不分开了。”
尾声若有来生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一阵寒冷,“阿嚏!”他陡地一震,打了个喷嚏,醒转过来。
“快快快!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茗烟,叫你拿虎皮给公子盖上,你小子就是偷懒,现在公子着凉了,仔细你的皮!”
“紫砚,快去把佛像劈了,烧柴添火,别再让公子冻着了。”
耳边唧唧喳喳的全是叫声,他一皱眉头,睁开双眼,只见身旁篝火熊熊,几个锦衣裘帽的少年围在自己周围,满脸谄媚而又不安的笑容。
最边上跪了一个少年,手里拿着条色彩斑斓的虎皮,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踌躇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盖上。
他睡眼惺忪,脑中混沌,还想着适才的奇怪梦境,一时间竟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转头四顾,竟是在一个破庙之中。
外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雷声滚滚,周围雪亮一片,又迅即回归黑暗。
雨声哗哗,打在屋瓦上,淅淅沥沥地沿着檐角滴落,闪电亮起时,就象飘摇不定的珍珠帘;被寒风一刮,又飞花碎玉般地斜斜地打入。
庙殿年久失修,早已破旧不堪,大柱红漆剥落,蛀了好些虫d。他斜斜靠在佛像底下,那尊佛像已被劈了一半,搭在篝火上,“劈啪”作响。
他坐起身,怔忪了片刻,皱眉道:“这是哪里?我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失声道:“是了!我是进京赶考的福建书生,遇上雷雨,被毛驴给带到这破庙里来了!”众少年一愣,面面相觑,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公子可真会说笑!福建是什么夷蛮之地,公子怎会在那里!”
“公子若想当进士,又何必进京赶考?直接让老爷给礼部打个招呼不就是了!”
“什么毛驴?公子买的马哪一匹不是西域名驹?就这庙外栓着的,随便牵上一匹,都够让那些将军眼馋的了。”
他听得更是云里雾中,脸色一沉:“一个一个慢慢说!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被他一喝,众少年登时噤若寒蝉,只听不远处“哧”地一笑,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天下都有这等糊涂虫,一觉醒来,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可见这些纨绔子弟,脑满肠肥,装不下半点东西。”
众少年大怒,纷纷叫道:“臭丫头住口!敢辱骂我家公子,小心将你满门抄斩!”
他循声望去,只见殿角黑暗中还坐了三人,正中一个是位清癯挺拔的紫衣老道,八字白眉斜斜垂下,闭眼端坐,仿佛睡着了。
右边盘坐了一个冷峻挺拔的黄衣少年,背负长剑,也在闭目调息。
左边靠墙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异常,童稚未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但额上偏偏贴着云母花钿,眉尾还描着斜红,妆化得老气横秋。适才那番话便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她格格一笑,拍着心口,道:“哎呀呀,好大的官威,吓死我啦。”
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道:“小子,你家狗奴才不敢说你名字,那就由本姑娘告诉你好啦。你姓楚,名易,是本朝宰相楚朝禹的独生子,平日里就喜欢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有个绰号叫‘楚小狐’。今天带着这帮奴才到山下打猎,s死了村民的两只j、一头猪,遭到天打雷劈,就躲到庙里来啦。没想到你死性不改,居然还劈了佛像当柴烧,当心一出门便被雷电打着”
她的声音又是清脆又是响亮,任凭众少年七嘴八舌地怒骂不休,也压盖不住。
楚易怔怔地凝视着她,只觉得这张脸、这声音似曾相识,脱口道:“丫头,你长得这般眼熟,我是在梦中见过你么?”
众少年一怔,哈哈大笑,极为y猥暧昧。
那少女俏脸飞红,柳眉一竖,便想伸手拔背后长剑,手腕一紧,却被那黄衣少年拉住。
黄衣少年淡淡道:“楚公子,舍妹童言无忌,万莫见怪。”
楚易“咦”了一声,摇头道:“怎地这句话也这般熟悉?这位公子,莫非我也在梦中见过你么?”
众少年相互使了个眼色,掩嘴偷笑。
黄衣少女气得脸都白了,顿足嗔道:“哥!和无赖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楚易浑然不觉,突然有些恍惚起来,环顾四周,喃喃道:“奇怪,奇怪,这些情景似曾相识,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象是在梦里,又象是在梦外”
“何处是梦里?何处又是梦外?”那紫衣老道睁开眼睛,淡然道,“庄周梦蝶,黄梁一枕,人生不过一场大梦,公子又何必如此执着?”
楚易心中一震,喃喃沉吟道:“庄周梦蝶,黄梁一枕,人生不过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