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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地铁魅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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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缓缓睁开眼睛,浑身都是汗,好像刚做了一个噩梦,但他记不起那个噩梦是什么。眼前的银色托盘里是一支完好的梨,一直苍老而消瘦的手拎起梨的梗,一圈圈的梨皮刨着美好的弧线,娓娓坠落在托盘上,剩下一只削好的梨递到他手里。


校长楚子航有些惊讶,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夏弥,也没有护士医生。昂热坐在床前,用一张手帕缓缓擦去折刀上的梨汁,然后收起,塞进衬衣袖子里的皮鞘中。


我很喜欢削梨,我以前读中国民国时代的小说,说黑社会的首领杜月笙喜欢削梨给手下人吃,这是一份殊荣,而且没什么成本。昂热微笑。


楚子航有些不解地看着手中的梨,他当然知道杜月笙,杜月笙用这种手段拉拢人心很好理解,但是昂热不必。


我觉得很好玩,于是就尝试拿起一只梨开始削。随着一圈一圈梨皮从我手里褪落,我忽然明白那个叫杜月笙的男人削梨不仅仅是一种笼络,这是你们中国人自我修养的方式。对于普通人而言,削梨是需要很好地掌握腕力的事,你不能太急躁,也不能犹豫不决。一点点错误会让梨皮断开,那样就不美了。你要端正身体,平静凝重,这时候你的力量有种阴柔的美,最持久,也最有生命力。昂热漫不经心地说。


校长你的意思是楚子航把梨放在托盘上。他当然明白在这样一个下午,昂热本应由很多事要忙,却来这里看他,并且遣开了其他人,不是要讲削梨的技巧。


你掌握这种技巧有多久了昂热的声音低沉冷漠。


病房里的温度好像忽然下降了,冷得会有冰渣从空气里凝结出来。楚子航微微打了个寒噤,昂热直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两年。楚子航明白昂热说的是什么,一旦爆血,言灵之力和领域范围都急剧提升,瞒不过昂热。


也就是,在你成为狮心会会长之后不久,你就掌握了这种技巧。昂热起身,在病房中踱步,你是从狮心会的原始档案里总结出这种技巧的吧虽然已很有天赋,但是要想自行领悟,还是太难。


是。


真是匪夷所思,昂热低头,笑笑,叹了口气,狮心会是这所学院最古老的兄弟会,存有丰富的档案,甚至一些连图书馆里都没有的东西,你能在狮心会的档案中找到。但是那不完整,作为狮心会的创始会员,我取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个部分就是爆血的技巧,但你居然能从蛛丝马迹中重新推导出这一切。很了不起。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取走那部分档案么


爆血存在危险,血统纯度似乎能在瞬间提高,但是人会产生很强的攻击性,在档案里被称为杀戮意志。


是的,杀戮意志,龙族特有的一种精神力量,这种东西从生物学上说就像是野兽会因为血的气味而兴奋,这是基因决定的,被称为嗜血基因。而龙族在愤怒状态下有攻击一切目标的冲动,这种冲动会大幅提高他们的能力。但有时也让他们不计后果。爆血之后,混血中的杀戮意志也会提升,一贯温和的人可能会变得野兽般残忍。但,这不是爆血被视为禁忌的原因。


楚子航点点头,我在听。


昂热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会,一直以来,校董会对于血统这件事讳莫如深。


你们只知道你们同时有两个种族的血统,但是所有的课目都绕开了血统这个核心秘密。有没有觉得奇怪


感觉到了,有些东西你们不愿意教。


了解自己往往是件残酷的事,从最深处剖析自己的血统,对于年轻人来说,不是件轻松的事。我们不是不愿意教,而是不知道如何说起往事。昂热缓缓叹了口气,开始了漫长的讲述,从基因上说,龙类远远强于人类,这是不争的事实。从达尔文的进化论确立以来,我们往往相信优秀物种会淘汰落后物种。但龙类和人类之间,恰恰相反。基因不占优势的人类结束了龙类统治的神权时代,从那以后,龙类反而成为生活在阴影里的爬虫,人类高踞万物之灵的宝座。你们可以想像,对龙类而言,这是多么难以容忍的事。人类清楚地知道龙类的仇恨是何等强烈,只要让龙类复苏,人类会被重新才在脚下,而龙类真的活下来了因为人类的贪婪。


贪婪楚子航一愣。


因为最早掌握龙类秘密的人,不舍得毁灭这个种族。想想看,龙是何等强大和美丽的一种生物,他们掌握炼金和言灵两种技术,前者改变物质的构造,后者锤炼精神,这两种技术在极盛的巅峰时期,远强于人类所谓的科学。在还未掌握科学的年代,人类觊觎龙类的力量,不断地研究仅存的龙类,以进贡于神的名义,令人类的女性和龙类生育混血的后代,从而缔造了所谓的混血种。你才20岁,你大概很难想像那种残酷而又野蛮的仪式,昂热低声说,被进贡于龙类的女性很难活到孩子降生后,因为她自己的躯体太脆弱,但是孕育的孩子又太强大,她们在金属栏杆构成的笼牢里,在漆黑的地牢里,或者被捆在石刻祭坛上,痛苦地挣扎,浑身鲜血,无法完成分娩。最终作为容器的母体会被里面的子体突破,温顺的孩子加以培养,危险的后代被刺进笼子的长矛杀死,然后一代代继续混血,直到血统稳定。这就是混血种肮脏的历史。


楚子航微微闭上眼睛,眼前是深色的石壁上四溅的更深的血色,灯火飘摇,女人的哀嚎和怪物的嘶吼回荡在地窖深处,太古的祭司高唱着圣歌。


他明白昂热为什么叹息了,这段历史肮脏得叫人作呕。


昂热接着说,上过学院的基础课之后,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概念,那就是我们所谓的混血种,人类血统的比例必须超过龙类血统的比例,反之就是异类,是我们的敌人。通常,龙类血统的比例越高,血统优势越明显,但是一旦突破了某个比例,那个比例我们称之为临界血限,一切就全变了。龙类基因强大到能够修改其他种族的基因,突破临界血限的混血种,他们的人类基因会被强行修改为龙类基因,他会完成进化。


进化的意思是楚子航问。


进化成龙类,更高一级的生物,昂热顿了顿,而龙类,是我们的敌人。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抬起头,你们不愿意教授这些知识,是因为混血种有可能进化成完全的龙类


不,这其实是个悖论,昂热摇头,如果跨越临界血限的混血种最后都会转化为纯血龙族,那么世界上的纯血龙族会越来越多。哪怕只是上过基因生物学入门课的学生都能理解,血统经过多代的混合之后,必然会在某个个体上富集。你知道血友病吧一度是欧洲王室的王室病,因为中古时代各个王室频繁通婚,最初某个王室成员的血友病基因在传播了很多代后会在某些后代身上富集,从而病发。龙族血统也是一样。而纯血龙类是不死的,只要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茧化,他们总是可以死而复生。这样几千年几万年积累下来,满世界都是纯血龙类,即使学院把执行部扩充为几个集团军都对付不了那样庞大的纯血龙群体。


楚子航点了点头。


这是因为人类基因的反噬。昂热伸手从托盘里拾起一粒干燥发硬的面包渣,双指缓缓地碾压,碎屑冉冉飘落在托盘里,在龙类基因面前,人类基因弱小得不堪一提,龙类基因压倒人类基因,根本就像大马力压路机碾压碎石那样简单,压成尘埃。但是想像一台压路机把碎石碾成尘埃之后他翻过手让楚子航看自己的指面,仍有些细小的面包渣残留,昂热再次碾压那些碎渣,用了几倍于上次的力量,再翻过手,面包渣还在。


变成尘埃之后你再碾压也没用了,你不能把它完全抹掉,变成零。昂热轻声说。


楚子航微微一怔,明白了,人类基因不可能完全被改写


是的,人类基因在最后的一刻会表现出惊人的顽强,在人类基因被修改到仅剩0.001的时候,它会反击。强大的龙类基因无法清楚最后0.001的杂质,这些在龙类看来不纯净的东西就像是无法除掉的渣滓一样保留在基因里。


所以混血种不会变成纯血龙类。楚子航说。


对,但他们会变成一种叫做死侍的东西,不够完美的基因导致不够完美的躯体,于是无法容纳强大的精神力量,他们在进化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就会死去,躯体的微结构改变,绝大部分意识丧失,失去自我。昂热幽幽地说,他们外表还想普通人一样,但根本是些行尸走肉,龙类并不把他们当作同伴,人类更把他们看作敌人。如果说龙类的世界是天堂,人类的世界是地狱,那么他们是迷失在天堂地狱之间的亡魂,没有人接纳他们。他们因血统的召唤而自然地服从龙类,龙类便把他们用作和人类战争的炮灰,他们死了不要紧,因为总还有新生的。


病房里一片死寂,昂热掏出外衣口袋里的饰巾擦手,看着楚子航。


我懂了。许久,楚子航打破沉默。


你是很优秀的学生,当然能明白我的意思。爆血是禁忌的技巧,虽然它能短瞬间活化你的龙族血统,但副作用是,可能突破临界血限。突破临界血限后,就像是进入下降轨道的过山车,没有任何力量还能把你拉回来。这种技巧是魔鬼,不仅消耗你的生命,损害你的身体,而且血统瞬间纯化带来的快感,会让你沉浸在无所不能的幻觉中。如果你对于力量太过贪婪,魔鬼就悄无声息地引你跨过界限,把你推向深渊。你的结局会是一个死侍。


昂热伸手在楚子航的肩头拍了拍,那时候我只能杀死你,对那时的你而言,死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他拾起托盘里的梨递给楚子航,吃掉它,别浪费。记得我说削梨的故事,只有柔韧的力量才是最持久的,不要急躁,很多事,不是靠燃烧自己就能做到的。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楚子航,我今天独自来这里,是说爆血这件事,我可以不知道。但是如果校董会知道这件事,你的学籍都会受到影响。作为教育家的我从不违反自己定下来的校规,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破例,你的勇敢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昂热离开了病房,留下楚子航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病床上看着那只梨,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天阴了。


2.送葬人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铺天盖地的雨打在小教堂的钟楼上,钟在风里轰响。


听这声音就像送葬,昂热坐在马鬃毛的单人沙发上,冲那个趴在桌前摆弄电脑的人举杯,真不知道那么多年你在这么个小阁楼里怎么住下来的。


这间阁楼就在钟楼正下方,向阳的一面都是玻璃窗,整整一墙的架子上码满了西部片的dvd,一张乱糟糟的床、一张巨大的投影屏幕、一个堆了无数空酒瓶的酒鬼、还有各种各样封面是泳装美女或者低胸女郎的时尚杂志,全部集中在这个斗室里,比酗酒后的学生宿舍还要乱糟糟。以昂热的审美和身上那件考究的定制西装,根本就不该在这个破地方落座,更别说和主人分享那瓶不知开了多久的苏格兰威士忌。但是昂热进门后很自然地占据了这件屋子里最舒服的位置,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校长办公室。


这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守夜人。


熟悉一下送葬的钟声,这样在我死的那天我听着钟声会觉得回到了家中。守夜人哼哼唧唧地说,在这种下雨天,拜托你能否别穿得像个送葬的来我这里听钟声


黑西装,怎么了我难道不是一直这么穿么昂热无奈地抖抖领口。


因为这些年你一直在为送葬做准备。守夜人把转椅旋了过来,盯着昂热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你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喝酒,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借用你的音响。昂热手中的是一支录音笔。


那天风很大,雨也很大,所以高架路上什么车都没有,对么


什么这都没有安静,很安静,只有风雨声。


时速呢还记得你们的时速么


不记得没有人注意时速,速度好像消失了,只有风雨声


手提箱,刚才你说到手提箱,手提箱里的东西你看到了么


黑色的黑色的手提箱,金属的,有圆形的锡的金属印在箱口上。


说说那些影子吧。


他们饿了他们渴了他们想要新鲜的肉食,但他们吃不到他们死了。


那个进入高架路的路口,你记得入口的编号么


路牌路牌被柳树遮住了。


但你看到路牌了,对么所以你记得它被柳树遮住了。


看到了路牌,柳树在路牌前摆动


仔细想想,那块路牌,绿色的路牌,被柳树枝条遮住了,风吹着柳树枝拂动,露出了些文字,对么露出了些文字,你记得什么没有


呼吸声变得一场沉重,通过那套高保真的音响震动整个斗室,好像整个空间就是一个怪物巨大的肺。窗外的风雨声却越发的清晰,好像那个看不见天空的夜晚跨越了时间重新降临,那个夜晚根本就是个魔鬼,而风雨是它的使者。守夜人用力舔着自己的牙齿,就像是看恐怖片到高xdx潮时,你明知道那吸血的反派必将蹦出来扑过来,你只想知道是哪个角度,你甚至不想逃避了而只是等待。


000000号入口说完这句话,呼吸声中断,仿佛叙述的人被一刀斩绝。


死寂。


是楚子航守夜人低声问。


是他,在他快醒来的时候,我对他施加了催眠,他不知道。昂热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我只想知道他如何摸索出爆血的技巧,没想到听到这些。


守夜人沉默了很久,猛地一捋头发,靠在转椅后背上,仰天长出一口气,听起来是个噩梦。


那台迈巴赫,最后找到了么


找到了,在城外的荒地里,车身被严重破坏,就像是用激光切割刀随便乱割,又用焊枪随便点焊过。车被发现的位置距离最近的高架桥有15公里。昂热把一份打印材料递给守夜人,它不是被拖车拖去的,是自己开去的,现场没有任何拖车的痕迹,荒地上留下了明显的车辙痕迹。


哪里来的资料


校董会在中国拿到的,中国警方未知类型犯罪的档案,经过我手的时候我悄悄留了一份复印件。


校董会守夜人微微皱眉,我以为这些年你已经完全架空了他们,别忘了我们如今是个学院,我们不是当年的秘党了,校董会应该只是墙上的一排肖像,他们管校务干什么还以为自己是秘党的长老会


架空,昂热苦笑,这不是谈校园政治话题的时候。


你配让我和你谈政治么你根本不懂政治,你只是个阴谋家而已。守夜人摇头,接着看档案,是其他人把车开到那里去的车被发现的地方是第一现场么


不是其他人开去的,方向盘留下的指纹只有楚子航和他父亲,非常清晰,没有被破坏过,如果有人哪怕戴着手套把车开过去,也会留下痕迹。


就是说第一现场就是那片荒地,楚子航在那里遭遇了北欧阿瑟神族领袖的奥丁,而他当时误以为自己在高架路上。守夜人把酒杯里剩下的冰块吞进嘴里,缓慢地嚼着。


幻觉集体幻觉某种能够导致幻觉的言灵


也许有言灵能影响到年幼的楚子航,但能够使用言灵时间零,他父亲的血统纯度未必不如我,假如说他都没察觉自己在幻觉里那么释放这个言灵的只能是龙王了。


奥丁会是龙王之一么


不知道,如果从北欧神话推论,他是正义的神,而黑龙尼德霍格属于邪恶阵营。


守夜人耸耸肩,好吧,奥丁,无论是神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我们暂且这么称呼对方,也可能是伪造了一张路牌,把楚子航他们引入了一片无人的区域,比如一条还没有竣工或者废弃的路,那条路距离荒地不远,最后楚子航逃逸的时候精神非常紧张,误以为自己还在高架路上,这个解释怎么样


在地图上搜过了,没有这样一片无人区域。


守夜人沉默了。他的神色很怪异,脸颊肌肉跳动,眼角抽动,说不清是不安、是惊惧还是搞怪,如果路明非看见一定会说,喂,你怎么满脸见鬼的表情


那么他是见鬼了,守夜人看着昂热的眼睛,他到了死人之国


对,昂热也看着守夜人的眼睛,这就是我的结论。那条高架路确实存在,000入口也存在,只是一般人找不到他。直到今天那条高架路也都还在,空着,没有人,和那晚雨夜里楚子航看见的一模一样那里是死人之国


你在扯淡守夜人从转椅上暴跳起来,你今天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死人之国那是何等神圣的地方,人类几千年历史里,炼金术士们为了找它想破了脑袋,一个孩子何德何能就进去了


你在担忧,你在我面前几十年没有蹦起来过了,你总是缩在沙发里像条懒蛇,而且喝多了啤酒长了啤酒肚。昂热指指守夜人那条牛仔衬衫遮不住的小肚子。


守夜人低头看了一眼,意识到昂热说的是事实,他作为老一代落拓西部美男子的八块腹肌已经变成了一整块凸起,几十年来他都没有激动过了,因为委实没有什么值得激动的事,看安西部和性感女郎杂志回忆年轻时代的日子过得很惬意。他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忽然失态了,如果那个世界的出口真的出现他惬意的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死人之国只是一个传说,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守夜人坐回转椅里,斟酌着词句。


跟我说说那个死人之国,在秘党里我是新派人物,研究科学,炼金术和龙类的事情你懂得远比我多。


说来话长守夜人沉吟着给自己倒满一杯纯麦芽威士忌。


长话短说。


那么就是两个字,天堂。


天堂


守夜人含了一口威士忌,其实炼金术师没有人清楚什么是死人之国,传说中最后去过那里的人已经在中世纪被作为女巫烧死在十字架上了。历史上不乏炼金术师说自己去过,到他们都不能证明自己。这个东西的存在比贤者之石还要神圣,炼金术的精髓,就是杀死物质,然后令物质再生,在这个过程中,杂志被剔除,物质获得新生。但是杀死人很容易,杀死物质却不那么简单,为了杀死金属,炼金术师们不断追求更高的火焰温度,和更神奇的配方。


生的前提是死。昂热点头。


对,死去的物质才是最好的材料,要想炼出黄金,就要杀死白银,要想炼出利剑,必先杀死钢铁。守夜人低声说,而死人之国,就是传说中和我们的世界并存的一个世界。那里不仅仅是死人,而且是死去的物质堆积的地方,那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始终一半暗半明的光中,地面是古铜色的,那是死去的金属构成的,天空是灰色,那是死去的空气构成的,火焰冰冷而且是蓝色的,都是死去的火元素,水不能浮起任何东西,因为水也死了。那里组成城市的是从古到今所有生物的骨骼,它们都死了,第五种元素生命富集在它们的骨骼里,能够炼出传说中的不死药、点金石,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贤者之石。想像一下那对炼金术师们而言是何等巨大的宝库,如果他们能到达那里,随手一地下拾起一块石头,都是最好的原材料。那里的灰尘在这个世界都价值连城。


这和龙族,或者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昂热问。


很可能没什么关系,因为这个死人的国家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守夜人说,你想那些炼金术师过着多么艰苦的生活,整天在火里烧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希望能弄出点值钱的玩意,灰头土脸的。那时候还没有公开讲学的课堂,只靠着羊皮书上东拼西凑的一点经验。如果不虚构一个天堂满足一下自己,这份事业可能实在坚持不下去。这种传说一中世纪太多了,航海家们那时候还没办法航行到中国,于是他们就说中国遍地黄金,但是海路不通,因为海底都是龙沉睡在岩浆里,船航行过那里,龙就醒来咬破船底,人就落进岩浆烧沸的海水里。他顿了顿,但是,这确实符合一个北欧神话的说法,黑龙守在世界之树通往死人之国的树枝旁,看起来,他就是死人之国的看门人。而在诸神的黄昏到来之际,大海被破开,由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中升起,它来自死人之国,船上站满了亡灵。他们是死人之国派出向生人挑战的jūn_duì 。


亡灵楚子航看到的那些黑影


守夜人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觉得,尽管我们那么努力的研究龙族,他们依然很神秘。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建立了庞大的文明,把人类作为他们的仆役,修建了巨大的宫殿和宽阔的神殿,按照道理说他们已经留下无数的遗迹,光是人为破坏不足以把龙类的遗迹从地表上抹去。但事实上,能证明龙族存在过的证据依然相当少,普通的人类对此一无所知,那些奇迹般的东西我们从未挖掘出来过,譬如说青铜与火之王在北欧高耸如山的青铜宫殿,比如屹立在今天格陵兰岛上的擎天铜柱,黑王在上面钉死了白王,比如黑王下令修建的连接欧洲大陆和大西洋诸岛的越洋神道,按照文献上说那神道宽大概有400米,足可以让一个马其顿的万人方阵保持阵型通过,平坦如水面,笔直没有一丝弯曲。


要是还存在这种道路,我一定会开车去飚一下极速。昂热点头。


但是黑王一死,这些东西就消失了,就像亚特兰蒂斯沉入大西洋。事实上,亚特兰蒂斯的传说就是龙族消亡的历史变形,一夜之间,这些比今天的帝国大厦还雄伟的东西,甚至整个曼哈顿岛,甚至整个美国,彻底地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再也找不到。这可能么你要知道就算这些东西沉入大西洋,激起的海啸还要三天才会到达印度洋,并且一举淹没整个印度,但它消失得很平静。守夜人问,为什么


和死人之国有关


这就是猜测之一,龙族的国度根本就不是建设一正常的维度中的,而是建设在他们统治的死人之国。这是个神话维度,是另一种概念的世界,跟我们现在有的世界并存,只有少数的接口可以到达。


昂热缓缓地仰头,对着漆黑的屋顶,吐出一楼饱含酒精的气体,体会着这个传说里那股魔法般蒸腾而起的神秘气息,从科学的角度而言,这太难解释了。一个新的维度,新的空间,要打开进入那里的通道需要消耗惊人的能量,大概足够把地球加速到近乎光速,像颗子弹似的射穿黑洞什么的,如果拥有这种可怕的力量,黑王根本不可能被人类杀死,他吸吐一次就足够把世界焚烧几百遍。


你在谈能量、黑洞、以及四维空间,守夜人挑起眉毛,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这仍然是科学领域内的事,你仍然在用人类的眼睛看世界。


龙族眼中的世界跟我们完全不同,是么


是的,龙族的天赋能力是改变规则。你们目前走的路线,是用科学的方式解释言灵,你们说镰鼬的效果其实是通过改变空气的密度,令释放者周围的空气形成自然的放大腔,同时提升听觉,因此对细微的声音极其敏感。但龙族完全不那么认为,龙族就认为言灵改变了领域内的世界规则,释放镰鼬,就是唤醒了空气中沉睡的灵,这些灵化作风妖,把声音像是送信般叼取送到你的耳边,而一旦它们进化为吸血镰,就会从信使变成不畏死的攻击者,化为风的利刃向外扩散。守夜人说,炼金术的逻辑上说,一切都很通畅,很好解释。而你研究的科学是种舍本逐末的东西,每次都要搞出不同的科学概念来,解释的磕磕绊绊,什么空腔、微结构、湍流、风眼效应。


你们那套炼金术逻辑就是神棍逻辑好么作为一个剑桥毕业生,昂热无法接受对方对科学的诋毁,声音高了起来,而事实上你们神棍说什么就是生动,根本不讲逻辑


那你自己的时间零呢你能用科学解释时间零么你延缓或者加速了时间你能告诉我缩短或者延长时间轴需要多少能量么守夜人耸耸肩,越是高阶的言灵,科学上解释越困难,这原本就是神秘学的领域。死人之国的存在证据很多神话里都能找到,西藏人相信人在死亡后有四十九天的时间游荡一在个神秘的领域,这时人的灵魂被称作中阴,按照发音翻译是,这就是神秘学领域的东西,没人知道这些中阴到底去了哪里,也许是一片真实的空间,也许是存在于虚幻的意识世界里。


好吧,神棍昂热摊摊手,那么,怎么开启死人之国


死掉


废话我是说活着去昂热感到有点无力。


我说了历代炼金术师都想活着去现在他们都去了,因为他们都死了。守夜人撇撇嘴。你是整个学院里炼金方面成就最大的人,如果你也对打开通道全无线索的话,那为什么通道会对楚子航忽然打开呢


首先,现在你的证据并不能证明楚子航真的到过死人之国,只是个假设;其次,想要进们,最重要的自然是获得守门人的许可。


守门人是昂热沉默了许久,黑王尼德霍格。


但是在里面他看到的可不是尼德霍格,而是奥丁。


神话中黑龙和他的对头有可能是同一个存在么


剩下的真只有天晓得鬼知道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守夜人顿了顿,好吧还有最后一条穿越边界的许可不是一次性的。


什么意思昂热一愣。


从最古老的典籍来看,进入龙族的领土,都需要得到许可。人类被允许进入,也许是朝觐,也可能是作为臣仆去听后差遣,这时候他们被严密地见识,只不过能尽可能地多看多听。他们不能在那里拿任何东西,即便那里每一件东西都比黄金还珍贵。但是人类是很贼的一个族类,他们仍旧有人成功地窃取了龙的东西,因为经过很多代的尝试,他们发觉被准入一次的人,身上会带有某种印记,这种东西被称作烙痕,曾今走过一次那条路,就能再次找到那条路,于是这些人就悄悄地自己潜入,避开龙的监视,就是传说中进入龙穴的盗宝人。守夜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烙痕就像允许多次入境的护照


楚子航是我们所知的唯一一个去过那里的人,昂热微微打了一个冷战,去过一次的人,就能找到路


就像灵媒,就像水晶球,就像白天与黑夜的分界,均能沟通不同的世界,守夜人轻声说,如果他是被选择的人,被龙选择。


雨大了起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昂热扭头看向窗外雨幕里蒙眬的校园。


守夜人看着这位多年的伙伴,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抵直了腰,剪影瘦削而坚硬,分明只穿着西装,却如穿着铁甲的武士般威严。每一次他爆发出这样的气场是,都是源于某种强烈的征伐欲望。


很多年了,从没有想今天这样,我觉得我距离终点很近了。静了许久,昂热转回头来,低声说。


你的终点是什么


我要找到龙王们的故宫,吧他们捆在里面,在那些青铜、岩石、水下或者浮在天空里的宫殿里都塞上一枚核弹,然后同时引爆,我坐在那根钉死白王的铜柱上看这群爬行类的世界覆灭,大火像雨一样从天空里洒下来。昂热表情认真,你觉得我得人生终极理想怎么样


蛮好,守夜人居然点点头,我相信你做得出来,你这人一贯记仇。


对啊,死人之国,这是我的机会。昂热举杯,老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专长是炼金术,不是研制核武器,这个事情你应该找道格琼斯,他是物理系主任说起来我有点肚子疼守夜人赶紧说,他只恨自己没有留一个后门可以蹦起来逃走昂热很少求他,求起来都是要命的事。


下周校董会的调查组到达学院。


什么守夜人愣住了。


调查组这个词这东西出现在卡塞尔学院实在很违和,建校差不多一百年里,昂热几乎一直是这个校园的绝对领袖,校董会是原来密党长老会改组的结果,这些人虽然能够钳制昂热,却很少试图干涉昂热的工作,指挥执行部获取点资料已经是极限,如今他们竟公然派驻调查组调查什么怀疑什么


名义上是和教育部联合的一次考察,考察卡塞尔学院办学情况,事实上在六旗游乐园事件之后立刻排除调查组,目的应该是事件的中心人物楚子航,他这些天在小校园新闻网上已经热透了。昂热叹了口气。我们确实养了一支不错的狗仔队,校董会对于学校情况的了解很多都出于我们自己在内部网上放出的新闻,他们应该能觉察出楚子航的表现异常。


不仅仅如此吧守夜人皱眉,他们把那份中国警方的资料看得如此重要,应该是很早就对楚子航的身份和那起事件有怀疑了。


暴血、烙痕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能叫楚子航完蛋。昂热说,你必须帮我。


说得好像我欠你的一样


我不信任校董会。昂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守夜人愣住了,室内本来已经不高的空气温度在这冷感四溢的一句话间好似冰凝了,两个人默默地对视,听着雨声哗哗,。守夜人对校董会的态度也说不上好,他一直都说已经是新时代了,什么密党元老会这种机构已经没哟必要存在,家族的老家伙或者新继承人什么的就当好自己的幕后投资人,校董会不该干涉校务,校务是执行者的事,他们这群人才是执行者如果他在阁楼上喝了几十年酒看了几十年美女杂志也能称执行的话。


但是他不是说对校董会不信任,毕竟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而长老会毕竟仍旧是整个密党的精神领袖。


有什么理由不信任手握巨大资源而且愿意与你并肩作战的领袖们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标。大家就像是同性的伙伴,暂时目标一致的时候,就会同行,但是应为最终的目标不同,总会在岔道口分道扬镳,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我会和校董会分道扬镳,但我觉得隐约看见了那个岔路口昂热轻声说。这么多年来,密党对抗龙族的战争是无私的么


守夜人沉默了片刻,摇头,虽然在有些年代,我们曾经涌现过英雄,为人类或者世界这样崇高的主题付出过惨重的牺牲但我不敢说密党是无私的,组成长老会的每个家族都是财阀,我们从龙族文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介于纯血龙族和人类之间,龙族比仇恨人类更加仇恨我们,因此我们被逼上了与之决战的路。


那么如果有一天没有了龙族呢有一天这世界上所有的龙都死了。昂热端着酒杯,走到窗前,眺望英灵殿顶被雨水冲刷的雕塑。


你觉得那一天快要来了


神话中诸神的黄昏,黑龙复活,从死人之国来的jūn_duì 和恶魔们一起发动对生者的战争:玛雅文化说2012年第五个太阳纪的尽头,将不再有新的纪元,因为一切彻底结束;佛教神话说三场巨大的灾难之后,三界之中,自无间地狱至第三禅天,全部毁灭,一切如尘埃飘散。这是从太古时代开始人类世代相传的毁灭主题,我相信有这样一天,命运三女神的丝线纺织到尽头,迎接生命线的只能是一柄剪刀,那一天就是决战之期。昂热深深地吸气,我并不害怕决战,从我知道这场战争自太古时代已经注定,我只怕自己没有那么长的寿命,赶不上它。如今我看到了希望,四大君主轮次苏醒,死人之国的门重新打开,路明非、恺撒、楚子航这样血统精纯的年轻人出现,最后的战争临近了。


不如说是毁灭临近了。守夜人对于这个悲观的语言显得很淡定。


不昂热猛地扭头,那对铁灰色的瞳孔里,炽烈的金色光艳吞吐。


守夜人愣了一下,一手高举酒杯,一手麻利地抓起酒瓶,挡在自己两眼前。他透过琥珀色的酒液看昂热。


你搞什么昂热倒是愣住了。


当墨镜用你现在两眼亮得好像闪光灯守夜人振振有词。


昂热忽然间高涨的威严在各个做事风格素来没谱的家伙面前没撑住几秒钟,退潮般迅速回落了。昂热叹了口气,决战,只有打了才知道胜负。我们既然能杀死青铜与火之王,我们未必不能杀死其他龙王,乃至于黑王。命运女神的剪刀不仅仅是落在人类的生命线上,还有龙族的生命线,决战之后,可能龙族重新成为世界主宰,也可能他们被彻底终结。事实上,校董会对于决战也很期待,他们甚至满怀信心,甚至其他的混血种家族,比如汉高那些人


汉高不过是个投机商人,守夜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还学我穿得像个牛仔。


昂热又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多年的伙伴总是有点脱线,人类命运世界毁灭的主题似乎没有他和汉高撞衫来得严重其实守夜人对汉高指责完全站不住脚,年轻时代的汉高真的是一个德州牛仔,还是一个警长,以那对炼金转轮大杀四方。而他这位老朋友似乎只是一个沉溺在狂野酒吧女郎和酒瓶子里的英俊青年,酷爱牛仔风格的服饰而已。


他们都认为在龙族全灭之后,混血种会掌握世界的权力,没有龙族潜在势力的制衡,混血种可以把全部精力用于统治人类。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在家族之间分权了。昂热说,他们才是真正的政治家,政治家永远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想到建设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国和苏联还未攻克柏林已经考虑如何在欧洲划分势力范围。


他们这么想我不意外,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人,守夜人说,我好奇的只是,你的目的是什么那么多年以来你一直是秘党中最具执行力的人物,你为屠龙这件工作出力最多,你没有家庭子女,没有财产,花钱像一个朝生暮死的浪荡公子。而你已经老得快要死掉了,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你知道的,何必再问我昂热淡淡地说。


轮到守夜人叹息了,你是送葬人,龙族的送葬人。所以你一直是、穿着黑色,袖子里带着折刀,一百年里每一刻你都在想杀人,啊不,屠龙。你是那种很记仇的人,谁和你结下仇恨,成为你的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他们先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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