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着船只旁边缓缓向后掠过的峭壁,看着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礁石,不由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位大人,安之自幼在澹州长大,难道还不知道回家的路?”
…………澹州不大,这几十年里却出了位户部尚书,出了位陛下的ru母,就已经足够光彩,如今又多了一位钦差大人……而且钦差大人在这里一直生长到十六岁,所以这两年里,澹州的百姓们无不为之而感到激动与兴奋,便是与邻州的人们来往时,也多了几丝底气与自豪。
今ri监察院黑骑到码头上布防,百姓们虽然心中害怕,却也是猜到这位大人物是要回乡了,自然都围了过来,准备看看那位漂亮的像姑娘家似的伯爵府少爷,在京都这两年模样变了没有。
一位抱着个篮子,篮中搁着鸡蛋的大婶嘀咕道:“年后就说要回来,结果回来的却不是真人儿,这回应该是真人儿了吧?”
旁边一人笑着说道:“还能不是真人?没看三殿下和范夫人都回来了?”
又有人兴致勃勃说道:“也不知道范少爷样子变了没?要说他去京都的时候,这澹州城里不知道哭肿了多少家小姐的眼睛。”
那大婶哈哈大笑道:“这样子怎么能说变就变的?”
“我看未必,连这亲爹都能说变就……”
马上这位不知名人士被激动的群众拖到小巷里去暴扁去了。
…………在稍稍的尴尬与沉默之后,围在码头上等待范闲的澹州百姓们渐渐将闲聊的话题转回到范闲的本身以及当年的故闻之中。
“还记不记得以前每次来卷子风的时候,范少爷总喜欢站在他家那个院子顶上喊大家收衣服?”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那些年龄与范闲相近的年青的人也不由想起了当年的很多事情,那时节的范闲只是个伯爵府的私生子,偶尔还会和这些小孩儿在街上胡闹一番,只是随着年纪渐大,身份相异,却早已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年轻男子们的眼中有的只是羡慕与一些复杂的情绪,其中一人小声音说道:“我还听过钦差大人讲故事。”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而且说的内容大概也没有人信,所以大多数人都下意识让耳朵过滤了这句话。见人群没有人理会自己,那个年轻人苦恼地说道:“是真的……我还记得是个挖宝贝的故事。”
依然没有人理他,那位提着鸡蛋的大婶兴趣十足说道:“说来咱们这位范少爷,还真与别人大不一样,打小的时候就听话懂事,还有几椿怪事……就说他和伯爵府里的丫环们上街时,啥时让那些丫环提过东西?啧啧,这主人家当的,才叫一个和蔼可亲呢。”
码头上议论纷纷,内容不一而足,不多时,澹州知州领着官员们也赶到了这时,他们急喘吁吁地整理着官服,看着马上就要靠岸的白帆大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千赶万赶,终于还是赶到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钦差大人不在船上。
澹州典吏走下梯子,迎着知州要吃人的目光,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半途就下了,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府了。”
知州大吃一惊,瞪了他一眼,心里急着想去伯爵府,却一时不敢离开,因为钦差大人虽然下了船,可船上还有一干官爷要自己招呼着,在这些范闲心腹的面前,他可不敢太过于拿派。
围观的群众们听着这话,忍不住齐齐喊了一声,旋即长吁短叹起来,口气是满是可惜。
洪常青穿着监察院的官服,带着一众监察院密探下了船,看着码头上的人群。人群被这道冷冷目光一扫,顿时住嘴不言。不料洪常青堆起温和的笑容说道:“提司大人心疼诸位乡亲在码头上被晒,所以想出了这么个不得已的法子,ri后自会出来与诸位乡亲见面。”
他又转身与知州大人见礼,亲切说道:“大人实在是不想惊动地方,所以心意俱领了,只是请知州大人带着诸位先回吧。”
———————————————————————澹州城外不远的悬崖峭壁之上,正有一个白se的身影奋力向上攀爬着。奋力这个词或许用的并不恰当,因为那个与石壁一衬只是个小白点的人,往上爬的十分轻松,足尖微蹬,手指微曲,整个人的身体贴服着湿滑的石壁,如流动的曲线一般往上前行,根本看不出来有些许吃力。
这人似乎对这一片人迹罕至,满是鸟巢与青藓的石壁分外熟悉,所选择的道路也是无比jing确,便是落手落足处也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是他知道何处石下有处突起,何处疑隙中可以落脚一般。
不用多说,这人自然就是脱离了白帆大船的范闲。
他童年的时候,便开始在五竹的监护下爬崖,一直到十六岁,足足有十年的辰光,他都是花在这道悬崖之上,当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的有如自己的掌纹。
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爬过了,范闲平伏着自己的呼吸,亲近着久违了的石崖,久违了的海鸟与泥土,向上攀登着。
没有花多少时间,他已经站到了最高的悬崖之上,俯看着脚下的海浪拍石,远处的澹州城景。
他回身,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大丛盛放着的小黄花。除了花更盛了些之外,这崖顶上的一切,似乎都和两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范闲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两只脚搁在险兀高崛的悬崖边上一荡一荡着,心里浮现出淡淡忧意与想念。
五竹叔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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