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范闲的眼睛越来越亮,身上的衣衫在秋风中开始簌簌颤抖,一抹极其微淡,却又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顺着秋风,顺着衣衫上的空洞,顺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开始不停地灌入他的体内。
范闲双眼一闭,遮住了眼中浑异常人的明亮光芒,闷哼一声,左臂暴涨,去势已尽的拳头,在这一刻劲力全吐!
…………被沙石砌成的大坝,堵住了数千里的浩荡江水,然而江水越来越高,水势越来越大,忽然间,天公不作美,大作雨,无数万倾的雨水撒入了大江之中,瞬息间,将那座大坝冲出了一个溃口。
一座将垮的大殿,被无数根粗直的圆木顶在下方,勉强支撑着这座宫殿的存在,然而,大地却开始震动起来,一股本来没有,却突然出现在世间的能量,撼动了大地,摇动了那些圆木的根基,让圆木根根倒下。大殿失了支撑,轰然垮塌。
从一开始便以不变应万变,以叶家流云散手,以封手势搭手桥,成功地封住了范闲连环三击。叶完并没有任何骄傲之情,哪怕他面对的是强大的范闲,那是因为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有多强大。然而此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两只手所搭的桥被冲毁了,自己身体这座大殿要垮塌了……原来范闲的强大,还在传说之上,还在自己的判断之上!
一阵秋风拂过,那些被二人劲气震的四处飘拂的枯叶,又开始飞舞起来。在飞舞的落叶中,范闲异常稳定的那一个拳头,摧枯拉朽一般破开了叶家流云散手里的手桥一式,狠狠地击打在了叶完的右胸之上!
秋风再起,落叶再飞,叶家的后园里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只剩下面se苍白的叶完,捂着自己的胸口,强行吞下了涌到唇边的那口鲜血。
亲兵卫们这个时候终于冲到了园内,然而他们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只看到了一向战无不胜的小叶将军,竟似乎是败了!
从叶完看到青衣小厮,再到这些亲兵冲入园中,其实只不过是十来秒钟的时间,就在这十来秒内,ri后影响南庆将来的两位重要大人物,进行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相逢,并且分出了胜负。
叶完捂着胸口,强行平伏下体内快要沸腾的真气,双眸里迅即回复肃杀,寒声说道:“通知宫中,范闲回来了。”
此言一出,亲兵们终于知道被己等视若杀神的将军是败在了谁的手里,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叶完缓缓地转过身去,负着手眯着眼睛看着先前范闲跃出去的高墙,心情异常复杂,那是一种愤怒与不甘交织的情绪。在先前一战之中,他身为人臣,第一想法便是要留住对方,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便采的是守势,气势便落在了下风,所以他心中不甘,如果换一个场景,或许会好很多吧?
范闲最后的那一拳,能够轻松地突破了自己的手桥!虽然范闲霸道真气冲破了流云散手之后,也不可能再余下太多的杀伤力,可是被对方击败击伤,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尤其是那个拳头里最后涌出来的强大真气,更是令叶完明白了一个事实,如今的自己,确实不是范闲的对手。
叶完从来不会低估自己的敌人,尤其是对于范闲这样声名远播的人物,但他依然没有想到,今ri范闲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竟比传说中,比军方情报中,比自己的预判更为强大!
咳嗽声响起,叶完用袖角抹去了唇边的鲜血,双眸冰冷,异常愤怒,他愤怒的原因便在于人生为何是这样的不公?他自幼行于黄沙南蛮之间,修练之勤当世不作二人想,才有了如今九品上的超强实力,然而却似乎不够范闲看的!
这不可能!范闲并不比自己多活几年,为什么他能够修行到如此的境界?天才?难道拥有天才,便能胜过自己的勤奋?
…………范闲不知道身后叶府中那位年轻将领的愤怒,就算他知道了,只怕他也不会了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绝对不是武道修行的天才,只不过自己的运气不错,而且自己比谁都要刻苦与勤奋。
说到底,他与叶完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只不过范闲从生下来就开始修行霸道功诀,他从活着的第一天就开始在畏惧死亡,这等压力,这等感触,世间无人能比,所以才会造就了他如今古怪的境界。
击败了叶完,却无法杀死对方,范闲的心里没有一丝骄傲得意的情绪,因为他如今强大实力为基础的自信,已经让他超脱了某种范畴,今ri一战,最后单以实势破之,看似简单,却是返朴归真,极为美妙的选择。
他低着头,摆脱了京都里渐渐起伏的sao动,沉默地回到了客栈,然后他看到了沉默的五竹叔,今天没有在窗边看风景,而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而五竹如果开始思考了,谁会发笑?范闲轻轻咳了两声,咳出了先前被叶完手桥反震而伤引出的血痰,看着五竹叔说道:“他知道我回来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入宫。”
虽然明知道说这些话没有太多意义,但不知道为什么,范闲还是习惯向五竹叔交代自己做的一切事情。就像在雪庙之前那一ri一夜的咳血谈话一般。
五竹果然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低着头。
范闲的头也渐渐低了下来。
夜se渐渐深了,客栈的房间里没有点灯火,只是一片黑暗,两个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客栈的房间已经变得空无一人,没有点燃的蜡烛依旧保持着清秀的模样,没有流下粘稠的泪来提前祭奠马上便要开始的复仇与结束。
刚过子夜不久,范闲便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服,遁入了京都的夜se之中,在离开客栈之前,他最后深沉地看了五竹叔一眼,而没有试着唤醒对方,邀请对方加入人类情感的冲突事件。
五竹似乎也没有在意他的离去,只是一个人等到了天亮。便在天光亮起的一瞬间,深秋冬初的京都,便飘下了雨来,冰冷的雨水啪啪啪啪击打着透明的玻璃窗,在上面绽成了一朵一朵的花。
是雨不是雪,却反而显得格外寒冷。冷雨一直没有变大,只是丝丝地下着,击打在京都的民宅瓦背上,青石小巷中,小桥流水方,响着极富节奏,缓慢而优美的旋律。
京都所有沐浴在小小寒雨中的民宅,都有窗户,自从内库复兴之后,国朝内的玻璃价格大跌,这些窗户大部分都是用玻璃做的。
所以,所有的冷雨落在人间,便会在玻璃上绽出大小不同的花来。
蒙着黑布的五竹,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玻璃窗上绽出来的雨花,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玻璃上,似乎是想要碰触窗外那朵美丽的花朵,却有些无奈地被玻璃隔在了这方。
“这是玻璃。”五竹忽然打破了沉默,一个人望着窗外,毫无一丝情绪说道:“是我做的。”
五竹又坐了很久,然后他站起身来,沉默地看着窗外,似乎想起这时候已经是自己去逛街的时间,所以他转身推门出房,走下了楼梯,走出了客栈之外,走到了冰冷的雨水之中。
他的身上布衣有很多脏点儿,那是昨天下午在一个巷口被京都顽童砸出来的痕迹,而整整一夜,范闲心情沉重,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没有人会在雨中逛街,或许有情侣喜欢玩情调,撑着雨伞行走于雨中,但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这种。士子撑着伞在雨中狂嚎破诗,那是痴劲儿,蒙着黑布,一身布衣的五竹在雨中行走,却不知引来了多少避雨的人们惊奇目光。
冰冷的雨打湿了五竹的布衣,也吞没了那些有些脏的泥点,他一个人沉默而孤独在雨中行走着,走过京都的大街小巷,任由雨水打湿了他永远乌黑亮丽的头发,也打湿了那蒙着千万年风霜的黑布。
雨水顺着黑布的边缘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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