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范闲抬头望着族学大堂黑糊糊挂着灰网地梁间,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敢在这风雪的夜里,用自己的人进行最有力的反击,因为……这两三年里,他心神上最大的缺口,便是那枝箭,那把弓。
燕小乙的弓箭。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范闲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皇城角楼里阵死亡的气息,那枝箭上附着地戾气。他依然感觉无比心悸。
先前族学外的那一箭来的太突然,太没有道理,所以范闲担心这是个局,这是个试图将自己或者影子诱到雪林之中狙杀的局。
燕小乙今年也奉诏回京,院报说他还在路上。并未至京,可是谁知道……在路上,是在哪条路上?是不是在自己回京的路上?
范闲胡乱扒拉着火盆里的炭火,心思早就已经飘到了村外的雪林之中。火盆里的火渐渐黯淡了下来,逐渐熄灭。
“早些睡吧。”
范闲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起身拍臀,紧了紧狐裘地领子,推开族学的大门,外面的风雪灌了进去来,让他的眼睛眯了眯,却没有一枝箭射过来。反而让他有些淡淡失望。
第二日,车队便顺着颍州之北,上了官道往京都方向进发。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整个车队地护卫工作更加严谨起来,六处的剑手们分出了三人,扮作冒雪前行的商人,潜在暗处注视着一切可疑的人物。
范闲又发下命令,一直远远保护车队首尾地五百黑骑也与车队拉近了距离。隐隐可听蹄声阵阵。务求保证安全。
而沿途之上,总有些身上带着些江湖气息的人物。在茶馆之中,在酒楼之中,在客栈之中,在驿站外,注视着这列车队。
监察院的密探剑手们有些警惕,报与范闲知晓后,范闲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将将要出颍州之时,一位断了只胳膊的妇人恭恭敬敬地等在路旁,拦住了车队,要求见大人。
范闲见了她,一面喝着茶,一面带着几分意趣看着这位面相着实有些妩媚的妇人。
妇人跪在车厢之中,带着一丝敬畏、一丝恐惧,说道:“属下见过大人。”
范闲点点头,挥手说道:“关妩媚起来说话。”
“是。”这位当年颍州出名的女匪,夏栖飞的表妹,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半佝着身子,才让自己地脑袋没有碰到车厢顶蓬。
“有什么发现?”范闲揉着眉心问道,监察院虽然情报网络遍布天下,但如果要在市井之中查人,还是不如江南水寨这种本来就深植民间的帮派,不论是哪家客栈接了什么客人,哪里的车行送了谁,江南水寨都可以摸个一清二楚。
关妩媚将这些天的情况汇报了一遍,然后说道:“只隐约查到一人,拿着个大包狱,不过帮里的兄弟们跟不住他,前天在傅家坡没了踪迹,看去向,应该是往京都去了。”
范闲沉默了片刻,心想看来小箭兄果然是极强悍勇地一人来杀自己。
又略讲了几句,他便让关妩媚下了车。
车队重新开始前行,如同影子观天象所得,后几日的天空里依然不停飘着雪,雪花时大时小,渐欲迷人眼,惑人心。
终于一路平安地到了渭河上游的渭州,此地乃是南方进京都前最后一处州治,城池不大,却也十分繁华,只是朝廷归期早定,范闲的家业银箱还在大江渭河之上,在沙州水师地保护下慢慢往京都去,他却不能再耽搁。
所以第二日,他便出了渭州,只是此时他已经亮明了身份,同时向渭州方面调了一百人地州军,渭州方面生怕这位大人物出什么事情,当然是有求必应。
加大了的队伍往北行走一日,出了渭州境内,入了京都治。
范闲站在马车上回头望去,只见后方地矮矮山岗上,戴着银色面具的荆戈正注视着自己。他点了点头,荆戈上马,一握右拳,五百黑骑就如同一把黑色的利刃,划破了山岗的宁静,穿过这一片丘陵,准备归入四十里外的黑骑营地。
这是庆国朝廷的死规矩,黑骑是皇帝陛下当年亲旨拔给陈萍萍的无敌亲军,但是为了保证监察院的超然地位以及平衡,黑骑是严禁进入京都辖境之内。
入一步则杀无赦,此乃黑骑铁律。范闲时常在想,从这个铁律也能瞧明白,自己那位皇帝老子虽说自信到自恋的地步,连谁造反都可以当儿戏看,但只怕……内心深处也明白,庆国权贵如果造反,就属跛子最恐怖。
虽然皇帝不会相信跛子会造反,但身为帝者,他必须防范着。
入了京都境内,官道渐阔,山林渐少,行人渐多,风雪渐息,积雪渐化,湿泥裹着马蹄,让整个车队的行进都显得有些困难。
不过监察院众人的心却已经放松了下来,在京都左右,是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狙杀的。
范闲虽然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也不例外,庆国开国以来,军方就算偶出野心勃勃之辈,却也没有人敢在京都附近闹事。
一道小山谷出现在眼前,白雪压着贵重的常青林,压的那些树枝咯吱作响,冰霜成龙。
范闲掀开厚重的布帘,看着那道山谷,发现山上没有什么石头,远处隐隐可见京都巨大的城廓,如同一个巨兽般的令人窒息。
范闲放颜一笑,京都,自己终于回来了,小箭兄那极其无理的一箭,竟是让自己紧张了这么多天,看来在心性上的修养,确实还要加强才是。
忽然他的耳垂一颤,听到了前方山林里有利刃插入血肉的声音,那是影子动手的声音,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弩枢板动的声音。
范闲尖啸一声,伸手去抓身前的马夫,车队里所有马车都随着这一声尖啸声戛然而止!
从那矮山之上,一柄巨大的弩箭破空而至,挟着呼啸的风雷之声,嗤的一声射中了范闲所在的马车。
车前马夫狂叫一声,挣脱了范闲的手,挡在了范闲的面前!
范闲虽然反应极快,但那柄长约人臂的弩箭依然狠狠地扎在了车夫的胸腹上,血花与内脏都被射地喷了出来,肝腑涂壁!
弩箭破体而出,将车夫的尸体钉在了范闲的身边,范闲面色阴沉,拍壁,格的一声,马车棉帘内迅疾降下了一道木板,将整个车厢封闭了起来。
紧接着,便听到无数声恐怖的、令人窒息地弩箭声在山谷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