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眸里闪过一丝担忧与黯然,只见草原之上,如洪流一般的西胡骑兵合围未成,凭借着胡人精妙的骑术,迅疾汇编成队,化作一个扇面,千骑如一般,疾速向着东方追去。
而在这些胡骑追兵前方两三里处,数百匹黑色的野马正在奋蹄狂奔,蹄生烟尘,如一缕两缕万缕轻烟,向东而行,向着红红的朝阳进发,忽然之间,那些野马群中跃出一些人,骑上了马背,不知道这些人先前是隐藏在何处,又是如何能够跟着野马前进,一百余名庆国好汉,骑在数百匹野马之上,驰骋于胡人统治地草原,红日之前,那些骏马和马上的身影,显得如此精神,如此嚣张。
西胡追兵在判断上犯了一个大错。他们本以为论起骑术,王庭骑兵自然是天下无双,根本没有人能够比得上,而且不知那些庆国人是怎么控制野马群,但野马虽然强悍,但终究比不上战马听话耐劳,所以他们以为在这片平阔的草原上,顶多需要小半天时间,便能追上那些逐日而奔的庆国人。
单于速必达也是这样想的,他甚至在想一朝将这些庆国人包围住后,是不是应该抢先把那个叫范闲的庆国权臣箭杀,而不给松芝王女任何求情的机会。
然而一切的发展与西胡王庭骑兵地判断都不一样,小半日过去了,一天过去了,草原上令人自豪地骑士们,依然无法追上那些庆国人,甚至连拉近一些距离都做不到!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些胡人眼中的野马群,根本不是野马,而是庆国监察院蓄养已久地军马,而之所以可以在草原上瞒过无数人的双眼,瞒过那些以相马闻名的部落,成为倘佯在水草之间的野马群。全部是因为这些马被人下了药。
一种掺合了麻黄素的药物,让这些监察院地军马,显得比一般马匹更加活跃,更加狂野,更加性好自由,而且这群马很小心地没有钉铁,没有打烙,连鬃毛都未曾整理过。一旦奔跑起来,真有……长发飘飘的感觉,无论是谁看到,都会认为是一群野马,所以那个夜里,才会在王庭骑兵的警惕下,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范闲的所在。
范闲单手持缰,低头伏在马上。细心地感受着马儿的状况,接应自己的部属共计百人,除了伪装成套马汉子的十来名精锐之外,其他的人一开始都是凭借着高超地骑术隐藏在马群之中。
实验了不少次,麻黄素的药力对于马儿来说。影响不如对人类的效果大,不至于让这些战马不听使唤。但是对于王庭的追兵来说,这些马儿的奔跑速度却有些可怕了。
伪装成野马的战马,依然是战马。更何况是吃了兴奋剂的战马。范闲知道,兴奋剂的药力并不能支持太久,但是他也不需要太久,一百个人,轮流换骑数百匹马匹,给了座下战马足够地休息时间和回药时间,如果这样还让单于王庭的人追到了,范闲干脆把自己的脖子割了了事。
好马终须人来骑。而这也正是西胡追兵们在判断上犯下的第二个错误,他们总以为天底下没有谁比自己的骑术更为高超,在远程地奔袭中更为强悍,但他们忘记了一个名字。
黑骑。
庆国的骑兵本来就极为强大,除却盔甲护具之外,比诸西胡的骑兵也差不了太多,而黑骑更是庆国骑兵精锐中的精锐,在陈萍萍地精心挑选和训练之下。单兵素质之高。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尤其是在西胡人引以为傲的千里奔袭,长途追杀上。黑骑更是拥有整个天下最显赫的战史。
忆当年,庆国北伐惨败,庆帝被困于穷山恶水之中,陈萍萍闻讯率黑骑救援,六日之内,于战场之上突进千里,生生救活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庆帝。
又一年,陈萍萍亲率黑骑,深入大魏国境之内,生擒活捉一代枭雄肖恩,在大魏军方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前,如闪电般地撤回庆国境内,一进一出,跋山涉水历数千里。
历史早已经证明了,黑骑的千里突袭本事,天下最强,没有之一。
监察院黑骑,以千里突袭成名,成制后,最常演练的便是这等局势,对于战马的药力保持更是下了极大的功夫,突进如风如火,撤退如水如云,须臾间便在沙场上消失。突进,天下第一,疾退,也是天下第一,那些精悍地西胡王庭骑兵,又如何能追得上这一群如飞鸟般的突刺队伍?
草原上的秋风扑打着范闲的脸,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了一眼身旁的荆戈,看着他脸上的银面具,不由笑了笑,如果不是对于自己的部属有绝对地信心,他怎么敢如此行险,深入草原王庭,于西胡地腹心处,引出海棠单于,放下那两颗大炸弹。
追到第三天的时候,王庭地骑兵终于发现了一丝诡异,他们没有减缓过一丝速度,座下的草原骏马都已经累到了极点,然而却依然无法追上对方,而且那些胆大包大,深入草原之中的庆国人,竟似还留有余力,似乎他们随时可能放马而去,只是强行压着速度,勾引着后方王庭的骑兵。
听到大当户警惕而疲惫的回报,单于速必达满是风尘的脸上,闪过一丝寒冷,其实他是第一个发现问题的人,他能感受到,前方那群古怪甚至有些神奇的野马,有些不对劲。但王庭的苍鹰虽然盘旋在上,但是由此往青州的草原上,并没有大的部族可以从中拦截,单于也没有什么办法。
左贤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得到了证实,单于知道自己最应该做些什么,整片草原一旦知晓这个消息,都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自己或者是右贤王,而左贤王帐下的那些儿郎,一定已经开始叫嚣着替贤王报仇。
为了稳定王庭的地位,单于速必达这个时候应该马上持缰而返,给左贤王方面一个交代。一句解释,自己离开的越久,左贤王帐对自己的疑心便越大。
单于速必达自然不惧左贤王部属的报复,但是他想要成为草原上真正地君王,便必须防止血腥的内讧发生,他相信松芝王女的话,草原建国,绝对不仅仅靠铁血般的厮杀便能成功。
只是……不甘心啊……单于座下的骏马速度放缓了下来。看着远方渐行渐远,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疲惫的那群野马,他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异常的不甘心。
所有的王庭骑兵都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伟大地单于,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做,究竟是继续这样徒劳无功地追,还是回去?他们都知道草原上似乎有些混乱。但是如果就这样回去,眼睁睁看着庆国人来草原上耀武扬威一番,他们实在是不甘心。
单于速必达当然也不甘心,但是身为草原主人,有时候他必须压抑下心头的愤怒。从利益出发,选择最正确的道路,他有些黯然地挥挥手,示意王庭骑兵调转马头。准备回王庭,而在此时,他的眼眸中忽然升腾起了极盛的怒火!
因为当西胡骑兵停住了追击势头那刹那,前方暮色下的逃兵们,居然也停了下来,就停在了浅浅的草甸之上,回头望来,似乎是在等他们!
这是何等样的屈辱。单于咬着牙齿,眯着双眼,半晌后却是放松了面部地表情,冷漠说道:“回。”
“对方不上当。”荆戈看了满头沙土的提司大人一眼,说道:“看来应该不会再追了。”
范闲吐出了嘴里的沙尘,皱了皱眉头,心情却是放松了一些,眼下的局势看似是自己这些逃兵很轻松。但只有他们这些被追的人。才能感觉到胡骑地可怕。
这些西胡王庭的精锐骑兵,着实给了黑骑巨大的压力。单从速度上讲,这些西胡骑兵,确实是天底下最强大的一属,远远比当年大魏地骑兵还要强大。黑骑逃的看似潇洒,实际上早已狼狈不堪,如果王庭骑兵再能坚持上两日,等到黑骑战马的药力渐渐回逆,只怕范闲要倒血霉。
之所以范闲一直没有让黑骑狂奔,便是要摆出一副成竹成胸的模样,打击单于王庭骑兵的信心,眼下看来,这一计似是奏效了,而且范闲清楚,像西胡单于这种有雄心壮志的人,一定不会被怒火冲昏头脑,只顾着追自己,而不顾王庭处的混乱,左贤王可能引发的草原暴动。
后方数里处,王庭骑兵渐渐整队,向后方撤去,单于速必达落在了最后方,夕阳照耀在他地身上的轻甲,反射出淡淡光芒,看上去依然是那般的冷酷。
范闲呸了一口,吐出嘴里最后一点儿砂,说道:“想必这一次我给他留下了一个极为深刻的印象,将来草原再战,他肯定不敢随意野战。”
“吓退固然好。”荆戈看了他一眼,说道:“只是世子爷在红山口布置伏兵十几天,却等不到单于的到来,只怕会有些失望。”
“拜托,这位可是草原的主人。”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远方草甸上单于孤马而立的身影,咧嘴一笑说道:“哪里这么容易被我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