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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京华江南皆有血(2 / 2)

林婉儿看着他,心头微微颤动,虽然夫妻二人并未明言什么,然而只需要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尤其是在这样的局势下,他这样的表情足以证明他地心思。


就这样两行清泪从婉儿的眼里流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范闲,颤着声音说道:“可是你能有什么法子呢?”


范闲沉默很久,然后轻轻地揽过她的身子,像抱着孩子一样温柔地抱着她,轻声说道:“虽然我一败再败。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其实却证明了一点我很想知道的事情。”


“陛下终究是老了,他不再像当年那般有耐心,沉稳冷漠到可怕的程度,不给人任何机会。”范闲低着头在妻子的耳边说道:“脱去了那身龙袍,陛下更像个普通人了,这……或许就是我的机会。”


时转势移,范闲没有时间再去等待那位蒙着一块黑布的亲人从冰雪天地里回来。如果他真地这样继续等下去,就算皇帝陛下一直忍着不杀他,就算他等到了五竹叔的归来,可那个时候,他所在意的人只怕全部都要死光了。就像江南水寨里的那些人,关妩媚,苏文茂,监察院里的那些官员。


他必须反击。而且他的手里确实还拥有皇帝也不曾知晓的秘密,只是他清楚,关于内库的反击一旦真地展开,范系的势力与皇宫那位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说不定整个庆国都将因此陷入动乱之中,而若范闲败了,他的身后只怕要死无数的人。


范闲没有信心可以击败自己地皇帝老子。所以当他勇敢地以生命为代价站了出来时,必须要替自己在意的亲人友人们保留后路,那场秋雨之后,他便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却仍然在意旁人的生死。


为了这个后路,腊月二十八之后地范府安静了很久,气氛压抑了很久,便是两位小祖宗似乎都发现了父亲的异样情绪。不再敢大声地叫嚷什么。


过了一个极为无味的年节。随意吃了些饺子,范闲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这一关便是七天,一直到了初七,他才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阖府上下都等候在书房外,林婉儿在一旁忧虑地看着他,思思端了碗参汤送到了他的手里。


范闲端过参汤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咱澹州四大丫环,还是你的汤熬的最好。”


思思心里咯噔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祥的预兆,却是紧紧咬紧了嘴唇,并没有出声,她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本来就不是凡尘中人,无论面临着怎样地困局,都会轻松地解决,就像这二十几年里的岁月一样。


今日初七,太学开课,洗漱过后,林婉儿替他整理好衣衫,将他送到了府邸正门口,一路上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清晨的日光突破了封锁京都许久的寒云,冷冽的洒了下来。林婉儿痴痴地看着范闲好看的侧颊,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忽然看见了范闲鬓角上生出一根白发,在晨光中反耀着光芒,不由心头一绞,酸痛不已。


她尽量平静问道:“想了七日,可有想明白什么?”


范闲叹了口气,回复了初进京都时的惫懒与无奈,笑着说道:“想七天希望能想成一个大宗师,你说我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些?”


林婉儿掩唇笑道:“着实痴心妄想。”


“年前请戴公公递进宫里地话有回音了,陛下让我下午入宫。”范闲怜惜地看了一眼妻子,说道:“陛下向来疼你,加上年纪大了,想来不会为难你,若你在京都过地不舒服,回澹州吧,陛下总要看看面子。”


林婉儿依旧掩着唇,笑着问道:“我可懒得走,就在家里等你,倒是你,可真想出什么法子来了?”


范闲耸耸肩,像个地痞无赖般说道:“哪有什么法子?陛下浑身上下都没有空门……啊,想起来了,一个姓熊地人说过,既然浑身上下都没有空门,那他这个人就是空门。”


“又在讲笑。”林婉儿掩唇笑着,笑的快要咳出眼泪来一般。


“本来就是在讲笑。”范闲低头在婉儿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向着东川路太学的方向驶去。林婉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化做了凄凉,她放下了掩在唇上的袖子,白色地衣袖上有两点血渍,这七日里她过的很辛苦,旧疾复发,十分难过。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坚书,所学何事……庶几无愧,自古志士,欲信大义于天下者,不以成败利钝动其心……”


冷静到甚至有些冷冽的声音在太学那个小湖前面响起,愈百名太学的学生安静地听着小范大人的教课,很多人感到了今天小范大人情绪上的怪异,因为今天他似乎很喜欢开些顽笑。偏生那些顽笑话并不如何好笑。很多人都感觉到,小范大人有心事。


胡大学士在一棵大树下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老怀安慰,他自以为自己知道范闲的心事在哪里,所以安慰。今天是初七。太学开门第一课,而下午的时候,陛下便会召范闲入宫。庆国朝堂上地上层人物都知道,此次入宫是范闲所请。所以胡大学士很自然地认为,在陛下连番打击下,在庆国取得的伟大战果前,范闲认输了。


一想到今后的庆国君臣同心,父子齐心,一统天下,一片和谐,胡大学士便感到无比安慰。甚至都没有注意去听范闲今天讲课的具体内容。


“孔不是扮王力宏的九孔,不是摇扇子孔明,更不可能是打眼的意思。孟……嗯,我不大喜欢这个人,因为这厮太喜欢辩论了,和我有些相似。”


范闲对池畔逾百名太学学生笑着讲道,他也不在乎这些太学生能不能听懂,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经史子集。却没有孔子孟子以至许多子。仁义之说有,却很少也像孔夫子讲的那般明白的。


“舍生取义这种事情。偶尔还是要做做地,但……我可不是这种人,我向来怕死。”


此话一出,所有的太学学生都笑了起来,觉得小范大人今天乱七八糟的讲课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听得懂的笑话。


“但!”


范闲的表情忽然冷漠了起来,待四周安静之后,一字一句说道:“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者耳?不见得……人之本能,趋生避死,然而人之可敬,在于某时能慷慨赴死,因何赴死?自然是这世间自有比生死更加重要地东西。”


“这依然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然后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感觉到异样,所有的太学生怔怔地看着池畔的他,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


“我一向以为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比自己的生死更重要,但后来发现,人地渴望是一种很了不起的事情,人有选择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总是要死的,那咱们就得选择一个让自己死的比较尽兴的方式,无悔这种词儿虽然俗了些,但终究还是很实在的话语。”


“人的一生应当怎样渡过?”


范闲环顾四周,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回答。一阵沉默之后,他地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太学里。


“我想了一辈子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抄很多书,挣很多钱,娶很多老婆,生很多孩子……呃,似乎都做到了,然后我又想了很久很久,大概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只要过的心安理得。”


“这,大抵便是我今天想要说的。”


说完这番话,范闲便离开了太学,坐上了那辆孤伶伶的黑色马车,留下一地不知所以,莫名其妙,面面相觑的太学年青学子,还有那位终于听明白了范闲在说些什么,从而面色剧变的胡大学士。


胡大学士惶恐地离开了太学,向皇宫的方向赶了过去,这时候天色尚早,范闲要下午才能入宫,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向陛下说些什么,劝些什么,阻止一些什么地发生。


范闲在太学里这番东拉西扯地讲话,在最短的时间内撒播了出去,不需要有心人地推波助澜,实际上整个京都里,那些敏感的人们,一直在等待着这位京都闲人的反应。


与所有这些人的匆忙紧张不同,范闲却很平静,离入宫的时间还早,他来到了新风馆,开始享用冬日里难得的,或许是最后的享受——那几笼热气腾腾的接堂包子,以及桌子旁边长着一张包子脸的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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