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的看了那人一眼:“此卿家是谁。”
他手指着人群之中,默然无言的王不仕。
王不仕在翰林院,本就是透明人,哪里料到,陛下今日居然钦点自己。
他既是惊讶,心里又忍不住想,是了,自己该和其他人一样,义愤填膺才是,方才只顾着计算利润得失,在想着以新城宅子做抵,预备银子抄底旧城,却没想到……
他忙是硬着头皮,出班,拜倒:“臣王不仕。”
弘治皇帝忍不住喃喃道:“王不仕……王不仕……竟是耳熟……”
良久,弘治皇帝眼前一亮:“卿可是那人间渣滓?”
“哈哈哈……”朱厚照忍不住捧腹大笑,而后,一看父皇冷冷看过来,朱厚照立即噤声,又低下头。
其他翰林,也忍俊不禁。
弘治皇帝顿时觉得懊恼,这真不是骂人,实在是这个名儿,太过耳熟,努力的一想,便想起了人间渣滓王不仕,结果脱口而出……
王不仕居然面上没有任何的喜怒。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
这六七年来,他从愤怒,再到悲凉,此后,又经历无数次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慢慢的,却渐渐的麻木。
他正色道:“臣就是人间渣滓王不仕!”
弘治皇帝倒是显得有些惭愧,却见他面上镇定,倒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方才朕见诸卿纷纷建言,唯有卿家镇定自若,怎么,卿家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王不仕摇头:“臣附议诸公之言。”
弘治皇帝皱眉:“王不仕,你敢欺君罔上吗?”
“这……”王不仕只好硬着头皮:“不过臣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王不仕说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刘文善。
刘文善在翰林之中,是最尴尬的,他的观点,几乎和绝大多数的同僚相反,若不是自己的恩师是方继藩,只怕早就被人活活打死了。
王不仕随即道:“臣以为,生铁的价格,不日即将大跌。”
“什么?”弘治皇帝惊愕的看着王不仕。
诸翰林一听,也是呆了,忍不住看向王不仕。
这王不仕疯了吗。
平日他都是平淡无奇,从未有过什么浮夸之言,可今日……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继续说下去。”
“这是供需的关系,一旦供需失衡,自会导致生铁暴涨……可是……市场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手……”王不仕已是大汗淋漓。
他觉得自己已经越陷越深,要完蛋了。
他起初说附议诸公,可陛下显然看出了自己对诸公不认同。
因而,若是说假话,就是欺君之罪。
他既不敢欺君,就只好说出内心的想法。
可怎么诠释自己另有想法呢?
最终,这国富论中的用词,便脱口而出。
刘文善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王不仕。
其他诸翰林,也都惊呆了。
供需、市场、看不见的手……
这些话……很耳熟,怎么和刘文善差不多。
王不仕……你变了啊,变得大家不认识了。
殿中显得很安静……
弘治皇帝也是无言,怎么这王不仕,竟也开始鹦鹉学舌起来了。
因为这些用词,方继藩说过,刘文善说过,现在……一个王不仕,竟也如此。
王不仕大汗淋漓,他自己的后襟,已被浸湿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所以臣在想,这看不见的手,势必会引发商贾们,四处寻觅货源,市场是有其滞后性的,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生铁的不断攀高,有价无市,可一旦……一旦源源不断的货源,开始补充进入市场,有价无市的局面会先改观,而后,生铁的价格,会回到本该有的位置。臣大抵以为,就这一个月内,生铁可能会经历一次暴跌,最终,价格会稳定在年初价格的二至三倍,这才是合理的价格,此后,市场可能会有所波动,可这些波动……大抵,都可以接受……”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而王不仕的声音,有些颤抖。
王不仕自知自己完蛋了。
最后一点清名,也已荡然无存,自己现在全身心的在想着旧城,居然露出了马脚,他说话时,嗓音有所嘶哑,匍匐着,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王不仕!”有人愤怒的道:“你成日读的是什么书?”
一个翰林,愤怒的吼叫。
许多翰林,甚至不怨恨刘文善,因为方继藩的门生,能有什么期待。
可他们最恨的,却是如王不仕这等背叛者,叛徒比敌人更可恶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