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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1 / 2)

到黄昏,我们才抵达了这座小镇,因为镇公所住房还没有为我们的到来准备好,所以,我们只好在马车上住一夜,时值夏天,毫无寒意,就这样,我们依偎在纸箱之间和棕皮箱子之间--开始了马车上的睡眠生活。我的头悬在纸箱中间,那些刺鼻的肥皂味儿渗透在鼻息之间,四肢虽然能全部伸直,然而,那种蜷曲在繁星和月亮下的姿态是我睡眠中的一种往昔,远处一只猫在鸣叫着,当我想翻身时,我突然看见一个人影,镇公所的一个人影摸索着绕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的一排排树篱,那些未遭遇到时光所摧残的树篱笔直地伸长身躯,或弯曲动人地旋转着身躯--一切都在表明它们自然习性的故事神秘清新或幽深。


我欠起身体,因为旁边就是母亲和小哥哥,旁边就是马车的影子;因为旁边就是繁星,它离我如此之近,我甚至伸出手指就可以触摸到月亮或繁星所散出来的灼热,所以,我并不害怕,何况我看见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人影,一个清晰的人,我害怕什么呢?


因为太清晰,所以,透过树篱我突看见另一个影子,一个长头发的影子,她几乎是像猫一样格外敏捷地出现在男人面前,当我欠起头来的另一个瞬间里:女人突然扑向男人的怀抱。从树篱中呈现出模糊不清的触摸,令人窒息的亲热。若干年以后,当我陷入热恋之中时,我才知道了,在马车上,在镇公所的马车上过夜时,在一个下半夜--我无意之中偷窥到了一种偷情的现场。而当时,我屏住呼吸,我把头依偎在母亲的背上。那里面--我已经暂时地寻找到了一个回避的场所,一个避开让我羞涩和模糊的世界。而一旦我再一次好奇地欠起头来时,世界变得如此纯净,浮动在树篱上的面的影子消失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而1969年,我却在马车上体验到了一个柔软的词汇,它称之为:人性。


1980年 旅馆外徘徊的男女


1980年,我住在永胜县城的旅馆对面,因为旅馆总会在我漫不经心时折s在我所看见的镜头之中。黄昏,我打开窗户,我眼前的镜子中突然出现了一对男女,他们在旅馆外徘徊着,也许已经徘徊很长时间了。他们拎着各自的简易旅行袋子,墨绿色或黄色混杂在一抹垂落在他们身体中的金黄色之中。我盯着他们的影子,仿佛我也在周转不息之中,与他们一道共同承担着置身在旅馆之外的一种亲密者的负担。。不错,这绝对是一种负担,我们的身心若即若离的负担,从现实的意义来揭穿这对男女的私生活的我,那时候已经在分享着他们的负担之谜了。


男人把手伸向女人的手,想试图靠近女人一些,女人环绕了一下四周,事实上,这是一个对他们来说无限陌生的世界,女人之所环顾四周,只是一种天性而已,我知道这种天性,女人只是无意识地在防卫自己的天地。然而,男人的手还是把她抓住了;从现实的另一种意义上分析他们的世界,从他们的鞋子上的灰尘,眼神中的热情和疲惫,简易旅行袋的形式,,我知道,这是一对正在恋爱的男女,或许也是一对私奔中的男女。而且,从他们的年龄判断他们正值热恋季节,他们的年龄就像她们挚热的目光一样,正在燃烧着。


他们此刻面临着一个现实的问题在于:男人试图把女人拉到旅馆中住下来,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因为黄昏已经罩住了他们的头顶,人在世界上抵达的是夜晚,抵达夜晚意味着抵达了床,而此刻,我旁边的床,我卧室中的床正面对着我。


女人睁大双眼看着男人,她在犹豫,她在斗争,她在被诱引和无法抗拒的挣扎之中。这样一幅图像当时正待我去体验,或者说我的青春正在揭开这幅图像之谜。我能感觉到女人在大口地喘着气,不过,她好像在点头,男人进旅馆去了,女人依然站在旅馆门口徘徊着,怀里抱着那只旅行袋,揣揣不安地环顾着四周。男人出来了,却沮丧地摇了摇头,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是无法住进旅馆共居一室的,因为他们没有结婚证书,除非他们各居一室,然而,看上去他们好像是襄中羞涩或者是不愿意分开。


男人现在牵着女人的手,他们显得很无奈地往旅馆下面的街道走去,我想他们肯定还会去找旅馆,就在不远处他们停了下来,因为在他们停步的地方挂着一家私人旅馆的牌子,男人抬起头来,判断着那牌上斑驳的字迹,仿佛在仰望着一种可以融解他内心世界荒漠的清泉。男人抓住女人的手,这一切在我置身在窗口时都可以凭着我的心灵和视线感觉到。我知道,住私人旅馆用不着那么多繁杂的证件,所以,我想,男人如果勇敢地走到旅馆去,他就一定能给他的女人寻找到一间屋子、一张大床。


男人又独自进去了,我能感受到那个女人的怯懦以及被天性所彻头彻尾笼罩的慌乱,她依然怀抱着那只旅行袋,仿佛想像鸟儿一样躲在可以遮挡风雨的鸟巢之中去。男人出来了,越来越下垂的黄昏就像一些褐色的羽毛片在他们脸上舞动着,由此我看见了那个男人脸上的欣喜,很显然,他们可以住进这家私人旅馆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体验到寻找一家旅馆、一间屋子、一张床,对一对私奔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夜色很快就像一块幕布垂落在我们的世界深处,随即是黎明即至,第二天上午,十点半钟,是一个星期天,我推开窗户时又看见了他们,男人此刻可以拉着女人的手,因为女人已经不再拒绝他了。经过了同居一室的体验,经历了一张床温存的缠绵,此时此刻,男人和女人可以坚定地手拉手从旅馆走出来。


从他们饱满和幸福的姿态上可以看出来,刚刚过去的一夜,对他们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对男女寻找旅馆的经历也就是寻房睡眠的故事。它消失了,就像那对男女只在永胜县城的小旅馆中历险的故事,男女同室的故事也是一种爱恋的身体历险。


1982年 火车上的夜晚


试图把自己变成一团包裹,或者变成一只箱子的幻梦,终于在1982年春天实现。我身穿桔红色的喇叭裤,披着像野草一样疯狂的长发来到省城,其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上火车。之前,火车离我是那样遥远,我虽然在一个小站的月台上目送过女友上火车,然而,对于我来说,火车的轰鸣声像梦幻曲一样遥远。对我来说,自始至终,火车的出现以及火车的消失都像包裹或者旅行箱子,当然也像地图册:弯曲、沉重、以不可知的方式载动着人的r身。向着未知的地域而去。


而我就是这样悄然上了火车,匆忙之中买了一张车票,这对我来说已经梦想成真,而且,站票跟坐票以及卧票的概念一模一样,最为重要的是在那样的时刻,我并不了解火车票,它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进入火车厢的一张出入证据而已。而且我忙着扑向火车站,差点绊倒在一辆自行车身上,差点就要被骑自行车的男人所诅咒。简言之,我疯狂地扑向火车站的姿态,就像一团濡湿的迫于飞翔的翅膀,我就是想急于扑向火车车厢里去。


那时刻,对火车的幻想--就是对黑黝黝的铁轨的幻想,就是对穿越速度的幻想。所以,在那样匆忙的情况之下,我能够买到一张站票,已经足够满足了。我模仿别人的手拎着一只箱子,这只箱子是母亲的陪嫁品,一只袖珍的小皮箱,当年母亲用箱子装过妇女生活的私物:比如手镯、梳子、笔记本、情书等等。而如今,我悄然地拎着这只袖珍皮箱,它已经使我变得很摩登。1982年的春天,到处都流行着摩登这个词汇,它是高跟鞋、是桔红色喇叭裤、是邓丽君歌曲、是录音机、是自行车、是水仙花。总之,摩登与我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上了火车箱,凭着一张站票。直到我扑进车厢,那怦然跳动的心仿佛才有了凝聚点,它就是车厢,是一节一切的拖斗,是挟裹着人的呼吸和汗味的车厢内部,它是一个集体,是我从未出入过的另一个小世界。


夜色很快占据了车厢,此刻,我的手已经渐渐地适应了座椅的一角,我的脚已经适应了在车厢中站着,我的身体已渐渐地适应了随同火车厢的速度前行轰鸣,随同或快或慢的速度让身体进入睡眠中去。此刻,到了午夜,整个车厢都开始静寂下来,那些用舌头饶舌者,那些跟着火车的音响唱歌的人,那些戏笑的人们都已经开始微微闭起了双眼,而我就站在一角,用手死死地依靠着别人的坐椅的一角。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拥有一张坐票,简直是一种好运,那些拥有座票的人尽可以把头枕在坐椅上,进入睡思昏沉的状态。当我在无意之中进入卧铺车厢时,我看见了卧床--窄小的像我少女时代的第一张来之不易的小木床,除了可以容纳下我的身体之外,再也不可能容纲一只手臂或者别人的一条腿。这就是火车上的卧铺。不过,它已经让我大开眼界,床原来可以安置在摇晃的火车厢里;床原来可以随同我们的命运、旅程在变幻,我穿越卧铺车厢时,感受到了很多人进入睡眠后的呼吸声,它们恬静如油莱花。当我直奔省城时,花儿曾经在滇西的田野上出现。我踏着轻轻地节奏,穿越出整个卧铺车厢回到我们的车厢,在这里,那些已经打盹醒过来的人们又开始喝着啤酒,说着闲话,在火车上,没有闲话的人也会制造闲话,这就是车厢。这就是火车上的旅途。我打着盹,这是一个远离床的时代。然而,凭着1982年的春天,我青春的身体足可以轻松地度过今夜。旁边,是一对男女,他们拥抱着在打盹,而另一侧,是另一对男女,那个男人的目光明亮地盯着女人的脸,在火车厢昏暗的灯光辉映下,女人的脸依然像桃花般灿烂。我置身在这个现实之中过夜,同许多陌生人在火车厢过夜。


此刻一个青年男人朝我走过来,神秘地对我点点头,暗示我说他旁边有一个座位,我就来到了他身边坐下来。他说他已经为我保留这个座位好长时间了,他旁边的朋友下车时他就已经为我保留了这个座位。夜色把这个男人暧昧的语言挟裹在我的睡思之中,我开始打盹,我将在火车上的下半夜坐在这个青年男人的旁边打一个长盹。


1986年 玛多荒原上的夜


玛多离黄河源头已经很近,我们是在黄昏刚刚抵达玛多县城的。这是一座从荒原上升起的小县城。1986年4月的县城,到处弥漫着风沙,呼啸和冰雹,我和海惠就在这座小县城中行走着,这也许是我见过的最小的县城,当然,最小的县城还有云南德钦县城,它不是置身在荒原上,而是置身在一座大峡谷中。而且1986年玛多县城是我见过的最小的县城。因此我用面颊、脖颈、手指、脚趾头,用我l露的血管、甚至包括我的牙齿感受着码多县城的风嗖嗖地吹来,这意味某一天玛多会迁徙。


很快,我就已经感觉到了脖颈上的沙粒,那些用手指可以触摸到的沙粒,那些用鼻翼可以呼吸到的沙粒,那些呛人的沙粒,那些可以被牙齿磨擦,可以刺痛咽喉的沙粒,遍及了我周身,这就是玛多县,这就是黄河源的玛多县。我们的诗友李不断地靠近我们想用他一米八的身体遮住风沙。李从不多语,他就像是从玛多县冒出来的一顶帐篷,试图让我们两个南方女子遮开码多县的风沙。


我们就这样走着,环绕着县城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回到了李安置我们的住处,在一个朋友家里,我们又寻访到了火炉,这些用牛粪团取暖的火炉,我们在果洛州府时已经体验过了,诗人斑果把他和另一个男孩的房间让给我们,在果洛州府里,堆集着一堆又一堆干牛粪团,在无限漫长的冬季里,他们就是这样把团团干牛粪抛在炉火中点燃,而我们也就那样学会了取暖。


在这里,玛码多县城的一只火炉旁,我们触摸着身体上滑落下来的风沙,咀嚼着吞咽着喉咙中的风沙,炉火渐渐地温暖了我们的四肢。就在这燃烧着火炉的旁边,我们开始在码多县城过夜了。这对于我们来说显然是一个无眠之夜,风沙依然在撞击着墙壁,无论墙壁有多么厚,我们都能听到呼啸之声。


终于,我看见海惠的日记本从她的被子上滑下来,睡眠的时刻已到,在呼啸声中,我躺下来了,这是一个呼啸之夜,它将给我们带来拂晓。第二天,夜色已经结束了,早晨的玛多县,像天堂般沉静,简直看不到风啸,风沙留下来的任何一种痕迹,这就是荒原之城玛多县。


我站在街道上,想遇到一个刚刚从夜色中醒来的人,我等了很长时间,看见了一个青年人骑着自行车,打着唿哨从我身边经过。我们开始出发了--朝着荒原的源头而去,越来越多的冰雪密封的道路像是使道路断裂开来,朝远处看去,荒原上出现了冻死的耗牛、羊群的尸身,接下来,一大群黑黝黝的人群出现了。诗人李告诉我们,他们是淘金人,每年春天,都将有二十多万淘金人涌进这片荒漠。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寻访金子。许多年以后,我坐在电影院里接触了大量的美国好莱坞西部片,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只可能发生在世界的西部。


李告诉我们,有许多男人就在这荒原上冻死,或者病死,然而,依然有一批一批的淘金人奔赴这片荒漠之中。我们看到了源头圣泉般晶莹的泉水,这就是黄河的源头吗?远处,一只玲珑的白唇鹿在蹦跳着,它也许是我在荒原上看到的最为鲜活的生命。


夜,如沙粒般旋转着,又一次钻进肌肤,在我们的喉咙中颤栗着。听说玛多城已经迁移了,我在玛多县度过的夜,睡过的床如今在哪里呢?那些床啊床就在炉火边颤悠,而我此刻置身在西南边,在这个冬日的午夜,我想起了玛多的风啸,我想起了玛多的床。


过夜,意味着已经把身体放下来,把行襄和沉重的历史暂时放下来。我们的历史无疑应该放下来,在这一刻,我已经又一次开始澄明那段属于我个人史上的一段历史:风啸风沙朝着我青春的脖颈扬起来,我就是在那一刻,磨练出了我的历史最为动人的瞬间。当我把头转向荒原时,我的眼睛一片潮湿。正是在这一刻,我历史中的历史变成了我置身在玛多县寻找访到的床榻。


1987年 让他走,还是留下来?


抵达永胜县城的男友刚把门敲开,我就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笼罩着,也许是他的目光,他从广西柳州来,从一个那时候我十分陌生的地域,从铁轨上乘着火车而来,而当时,一个秋天,我刚从墓地回来,父亲刚刚在三天前被我们掩埋在深不测的泥土里,那是滇西的尘埃,棺材放下去时,连声音都听不到,而此刻,我正在凭吊,正在默哀,正在回忆父亲活着时的一切时光之谜。


而此刻,韦已经放手在了门上,他是第二次来永胜的,第一次来永胜把时,我们很快就陷入了恋情,一种l露在明媚阳光之下的,不被时光所摧残的恋情。所以,韦第二次来,门一敞开,他并没有看见我脸上的那团乌云,也没有看见我胸前的小白花,甚至也没有看见我被死亡所摧残过的目光。这就是恋人韦所置身在激情中的那一时刻,当他不顾我的目光中翻滚着乌云和无限的哀思,越过我目光的深渊之迹,扑到我面前低声说:“嫁给我吧。”我的手隐隐地摸索着,我的手摸索到了他身上的骨头和血y的红色,其实,我的手触摸到的只是他的手指,日后他必须成为画家、艺术家,因为他的手指纤长,因为他的手指柔软,因为人手指上的骨头弯曲或伸长都在触摸着万物的秘密。当然,也包括在触摸着我此时此刻的脸颊上一滴泪水的秘密。


他果真已经触摸到了那泪水,他弯下腰来,以更深的温存和无限的体贴靠近了我,他嗅到了我的气息,那环绕在我胸部的小白花的气息,所以,他慢慢地伸出手臂,他的手臂很长--当一个恋人的手臂用来拥抱一个人时,时间过得很快,那是我回忆中度过的最快的时光。所以我们已经在转眼之间被暮色笼罩着。谁也没有感觉到饥饿,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夜色弥漫,此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猛然地对他说:“你应该去住旅馆,时候已经不早了。”他有些恍惚地看着我说:为什么要去找旅馆,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竭尽全力地否定着他的声音,我在否定他的温柔,他的幻想,他的触摸,我力图在告诉他说:你别无选择,你必须住在旅馆中去。他点点头说:你别生气,我会去住旅馆的,可时候并不太晚,我们可以再呆一会儿。


我没有抗拒,我们依然像几分钟前一样彼此依偎在一起。他甚至已经脱下外衣,然而,他刚把外衣挂在衣架上,我就格外清醒地提醒他说:你别无选择,你只能去住旅馆。他捧起我的面颊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难道我千里迢迢来见你,就是为了去住旅馆吗?我愣了一下,随即把头埋在他手臂里,在这过去的一分一秒里,我依然在抗拒着他,我依然催促他说:你别无选择,你必须去住旅馆。他松开了我的手臂,从衣架上取下了外衣,那是一件黑色的外衣,他永远迷恋黑色,人的内衣、外衣、鞋子都是黑色,甚至连他的包也是黑色的。突然,他抓住我的手说:“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块躺在这张小床上,如同躺在大海边缘那茫茫无际的沙滩上?我为什么不能变成你睡觉时的伙伴、恋人?轻轻地安慰着你,陪伴着你,我为什么要去住旅馆,这屋子里的小床已经足够让我们彼此抚摸,寻找梦乡,我为什么非要去住旅馆:好了,我不去住旅馆了,我别无选择,我要留下来。


我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让他离开,他的声音,他的躯体,他的外衣,他的箱子,他的黑色,他的脚,他的气息,连同人的睡姿都留了下来。


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彼此躺在窄窄的小床上,那也许是世界上最小的床了,也许是世界上最为简陋的床。然而,却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床。我很快就睡着了,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眠,此刻他抓住我的手,而我仿佛抓住了一种枝杆和藤蔓,这是一次短促的睡眠,是我和他之间惟一的睡眠。天亮以后,我就变成了另一个女人,既不可能嫁给他,也不可能做他的情人;天亮以后,我又变成了另一个我,拒绝着这个千里迢迢的求婚者,拒绝着他对我的爱。而在天亮之前,我竟然依偎着他,也许在这种恬静或深沉的睡眠中,我已经梦见了我和他的未来:我们将被遥远的国度所隔开,我们是两个世界的孤独旅人,我们永远无法在一起,过一天真正的世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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