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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一样,她不会去看他的背。他的生活和她毫无关系。
面对面,是最具有把握的安全姿态,不会留下无人防守的空白。
想到这里,她淡淡地笑了,注视着他天真的眼睛,颇有些罪恶感,但还是坚定地回答,没有。
没有?哦,你到年龄了,四处走走,交几个男朋友,可以提起你的兴趣来。他兴致盎然地扬起眉毛,你或许太过安静了,总是呆在家里。学会出去玩吧,年轻正是享受的时候。你还年轻,不是吗?
我对男人也没有兴趣。她收起了笑容,不再存心跟他对此话题调笑。他的文化,他的背景,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注重自己的个人的享受,趁着年轻放纵自己的本能快乐。可是,她却拥有一个不承认生活含有游戏成分的文化背景,她从小就知道生活要严肃对待。
她时常严肃得痛苦,而她以为这惟一的原因就是,她的背后掩藏着一个毫无安全感的男人,带给她种种焦虑、不安与苦恼。她需要严肃地考虑这些苦难,而不是轻易否决掉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即使,她常常被自己的孤独唤醒,唤起一种游戏的愿望。
她在构思一种游戏,一种面对面的游戏,注定没有结局。这种游戏像公事一样简单而直接。她想,这样干净利落的关系,有时是可以缓解压力的。
但是,她却一直等不到机会。她有时会想象,她碰见一个粗暴的男人,直截了当地挑起欲望,而不谈什么思想。她只会向这样直接的粗暴妥协,她知道,任何间接的东西无法打动她。她是个天生喜欢坏男人的女人。璀就是这样。他没有花太多时间进行温柔的追求,第一次约会,他直接将她拖上自己借来的轿车带出去玩,不去也不行,她不敢跳车。她喜欢这样粗暴直接的方式,喜欢自己没时间考虑就被动地接受。这让她感觉轻松,似乎不用负主动行为而带来的责任,虽然事实上无论主动或被动,她总是得承担错误选择的后果与痛苦的。
她的怯懦和懒惰使她学不会主动寻求,只会安静地等待。而等待却总是最渺茫的,即便是犯罪,也得本人积极争取,消极的等待状态什么也换不来,只能终其一生,一事无成。她知道,但是她仍然在等待,或者,她的等待就是不去犯罪的最好借口,就是无所事事的最好借口。
哎,那么,你对什么有兴趣?女人?他一脸的惊奇,歪着脑袋仔细看她,然后又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难道你是同性恋吗?
闭嘴,做你自己的事去吧,把好奇心搁在一边,不要对它太关心了。她放声大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人天真到了可笑的地步,你不是很忙吗?
好吧,好吧。竟然嫌我多嘴。疙瘩无可奈何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堆零散的票据,这是我上个星期的周末费用,帮我报销了吧。他漫不经心地拨拉着桌子上的票据,好好帮我数一下,我没算过。
十一点一刻。车站。
只有她和另外一个矮胖的陌生男子在等车。一个身着淡蓝色t恤的男子,腋窝里夹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百无聊赖地站在她身前,呈焦急状。
四月坐在他身后的长椅上,默默地打量这个男人的背影。男人孤独地站在她面前,毫无戒备地将完整的后背都暴露给她,双手c在裤袋里。说不定,他的全身上下都在不自觉地灼烧,因为身后的两道犹如s线般执著的目光,赤ll地将他围绕。
他无可选择,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他不能站在她身后引起她下意识的不安。他只能站立在她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坦然地将自己置于l露的危险之下。
深夜,在工业区某条无人居住的大街上,四处y暗,只有他们两人。若她手中有什么武器,他便是最轻易可以s杀的猎物。而黑暗可以掩蔽一切罪恶。她可以轻轻地擦净武器,轻松地离开。这条街很长很长,每隔百米,就有拐弯的小路,慢慢地走下去,或许她也会进入某种危险,或许不会,她可以安全地逃离。
大路两旁有粉白色的路灯把光洒开,走在下面,便可以小心地把安全拉成漫长,等待撕破黑暗冲出来的一辆辆车。
男人一直侧着脸,沉默地等待前方的光线。他一定非常焦急。四月想,他的后背被紧紧跟随的目光灼伤,动作被陌生的目光所约束,丧失了自由的感觉。
她突然觉得害怕,而且好笑,两种矛盾的感觉毫无矛盾地存在于她此刻的心里。两个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相遇,外面一片黑暗,内心一片黑暗,彼此没有安全感,对对方充满恐惧。只能在心里勾画出种种可怕的可能性,用最坏的想象来恐吓自己,防止恶性事件的发生。心底不断地较量、厮杀,表面却平静如湖水。
这仿佛是一种本能,恐吓自己,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调过脸去,朝车将来的方向看,不再注视这个陌生人的后背………空荡荡的非警戒区域。
末班车将会在y霭下来临,车厢里寥寥数人,每个人都笼罩在y影之中,黑暗吐出一张张诡异的脸。
到站,铁皮箱里吐出几个人,再吞掉几个人,然后继续前行。吐出的人沉默着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上。吞掉的人在黑暗的车厢里沉默。
里里外外,一张张因为黑暗中潜伏的危险而变得诡异的脸,压着紧张不安的种种心理活动,如波澜般躁动卷荡,表面却沉默平静。
两道昏黄的光线悄悄地铺在了地下,车子安静地滑到了面前。男人如同逃亡般立刻跳了上去,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硬币敲击投币箱的声音仿佛在骂她无来由的种种恐怖设想………〃笨、笨〃。她走上车,站到蓝色制服的司机身旁,灯光陡然暗了,她看着车缓缓地又没入前方的黑暗,将前面的道路一片片铺出短暂的光线,把黑暗留在身后。
车厢里只有四个人。司机,她,还有两个坐在前排的男人。她抓住扶手在晦暗的车厢里不安定地行走,一直走到车尾。她轻松地吐了口气。又处在安全的位置了。身在最后,仿佛意味着最为安全。所有的人都在她面前暴露无余,将自己完全袒露,置于无人防守的危险,就像刚才那个男人等车时的状态。
车子在不停地摇摆中再次到站,坐在车门边的那个男人站起来,下了车。没有人上车。车厢里只剩下了她和那个和她一起等车的男人。保持静默。
她将一直坐到终点站,还有五站路。静默将会漫长。
这种静默似乎显得有些暧昧。四月想,同时盯着司机的背影。那个男人也没有回头,他仿佛入睡般歪着脑袋,头顶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户玻璃。车身在摇摆,人也在摇摆,
某日深夜。末班车。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相遇。完全没有沟通,无论是目光,还是言语。心底却各自计量对方带给自己的威胁。四月想,两种性别天生是有抗拒性的,彼此在强烈的抵抗中到达对方。如若是两个男人,或是两个女人,可能就不会有警觉和压抑在彼此抵挡。性别的对立,在陌生与熟悉的环境一样造就心灵的对立。
末班车。意味着相遇就是一种终结。正是因为只有两人,两个性别的人,抵抗的目标性便更加明确,和白天在街上的漠视与忽略截然不同。两个人,所有的注意力集中,警戒愈发强烈,只在对方身上消化。只有这一班车的缘分,只有这一班车的战斗。偶然相遇,抵抗,道别,各自安全。
四月的手轻轻地抓住前面光亮的银色扶手,似乎百无聊赖,心底却无比清醒地警惕思考。搭坐一班车的缘分,小时候,她从一本书上读到,〃同舟共渡,且要修得三生缘〃,可是,这种福分来之不易,珍惜却更加不易………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单位,同一条路,某次机缘凑成的相遇,都如此短暂。警惕地提起注意,将防卫与攻击在心底消化完结或尚未完结就各奔前程了。
这些有机缘的人跟陌生人惟一的区别就是面孔的熟稔,其实因警戒的不足而实际上最具伤害性。反而是全然的陌生人因为他们的陌生而具备了古怪的身份,制造伤害的人和假想中的敌人,因而丧失了大半的伤害性。这两种矛盾的角色在陌生人的身上混合,自然得看不出矛盾和破绽来。
其实,进了城被文明驯化得不知人是什么东西的人们都是淡漠的,因此,所有的交往都容易相忘,相忘于江湖。内心的挣扎不为人知,可以忽略不计,留下的都是看得见的结果………摧毁与建设有时是并立不可分的。像这样在街上或车上偶遇的男人,无论是修了几生的缘,结果都差不多少。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不会制造伤害的人和假想中的敌人,最终的结果,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根本没有结果。因此,没有痕迹,就像没有什么曾经发生过………所有她多余的思虑都理所当然地被忽略不计了。
车子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条被树的黑影覆盖的小街。小街上全是低矮的平房,一间间有如货架上排列的饼干盒,错乱地露出门口的水池,堆放的自行车等杂物,有几扇玻璃窗上刷着〃烟酒食品〃〃酸菜鱼〃的字样。有一间屋的灯尚且亮着,低迷的灯光下,坐着在缝纫机前忙碌的妇人,四月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额前,手安静而平缓地在布料上移动,动作熟练。
若下车看,这儿的窗户上方不过齐眉,想必这房子是沿着下坡的路造的,所以从车上看下来,正好是个居高临下地俯视姿态,高傲而且疏远。这种不合情理的姿态,仿佛是对默默营生的小人物的鄙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想到这里,突然有风吹进来,打了个寒颤,将衣服裹紧,抬眼看青色的房顶上停着几只鸟,正巧拍拍翅膀起飞,〃哗〃〃哗〃地钻进了随风跌荡的枝叶间,与黑暗汇合。
那个淡蓝色t恤的男子站起身来,走到车门边,看着四月,无声地笑了。车灯亮起,四月看见他白皙的脸和牙齿,然后,他仿佛释然地长吐一口气,眼里的神气仿佛刚从一场有惊无险的事件中解脱。他没有等四月回报的笑容,随着车门无声滑开,下车了。
他终于从蠢蠢欲动的抵抗中解放了,他的模样很轻松,很高兴。四月回过头,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在街口的一条小巷中,也释然地长吐了一口气。
他安全了。她也安全了。
她抬起眼睛看司机冷静的背影。车子开上了一条上坡的路,开始颠簸,随着车子的晃动,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十四 眼里的疙瘩
午休时间。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躲进了小会议室抽烟、打牌,四月一人坐在外面上网。
她常常在网上看小说,有许多书库,可以查找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四月开始很喜欢她的小说,觉得她总是将故事情节安排得出其不意,但看多了,也觉得有些索然,觉得那些聪明的侦探们将自己发现真相的过程说得极为牵强。其实这不过是个文字游戏罢了,通过文字将读者的思维阻隔在安排好的真相之外,到结局再来让读者们大吃一惊。但是,无论如何,打发时间,她还是倾向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
有人拍她的桌子,小姐,小姑娘,在忙什么?
她抬起眼睛,原来是隔壁办公室的一个同事,他是常常过来找疙瘩汇报工作的,所以跟她也混得有几分熟悉。此时似乎也无事可做,便趴在她的桌子上看她的电脑。看小说?
嗯。她不知道是该放下鼠标,还是继续转过脸去阅读。对和同事交流,她总是没有太大的兴趣。她不喜欢任何讲客套话的场合,这种技巧和反应能力,远远低于她的智商水平。不过,即使是中午时间看小说,被人传来传去,也难保不传出个上班时间干私事的闲言来,一时间,她有些犹豫不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听说疙瘩要出差?那人似乎没有在意她的不安,一脸无聊地问,有意无意地看看她,又看看电脑的屏幕。或者不是无聊,是有意。反正,她总是对时事新闻缺乏敏锐的触觉。她猜测他这句话里隐藏的真正含义。但,这事,似乎不应该是机密。她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嗯,是啊。简单地回答,看了那男人焦黄的脸一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这个男人显然并不介意她的意思,是吗?和谁?
不知道。她老实地回答,有几分不耐烦。
不知道?男人不相信地看看她,淡淡笑了,有意无意地说,这样?哦,其实,疙瘩对你不错,你要是不知道,就没人知道了。
怎么?她扬起眉毛,眼睛盯着电脑,不去看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对他的话全然没有兴趣,但是,似乎她不得不应付。
是啊,他对你是不错,都能看得出来嘛。男人微微一笑,你没见过阿娜芭吧。她是个聪明人,跟老外嘛,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离远点。她和疙瘩的关系不太好,他那么火爆的一个人,哪儿能容得下她。你就不一样了,能看得出来,你比她实在,好处些。
是吗。她用陈述概括了这个疑问句。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鼠标放下,看看他,我觉得他和阿娜芭处得不错呢,他常常提起她。他的话引起了她本能的好奇,但是,她不想表现得迫切但似乎有所不妥。如果他想说,一定就会说,拦也拦不住。
呵。他短促地笑,没有回答她,或许是她太过幼稚,也或许是这个男人已经成熟到了不接受巧妙而含蓄的暗示,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有时,我觉得她也对,就像最近出的事儿吧,就让人觉得跟老外动感情不值得。
最近?她扬扬眉毛,凝神看他。暗自猜测最近出了什么事,跟老外动感情这种话,肯定又是个闲言故事。不听也罢。她完全没有兴趣。虽然他看来是想套出点她跟老外的感情的话来。
你听说了吗?机房有三个老外,闲着没事,觉得中国连越野的地方都没有,马路不够他们折腾的,就跑到乡下开着辆吉普车去越野,在小路上横冲直撞,结果一不小心,撞死了一个农民,他们想私了,最后掏了三千块人民币了事。
是吗?她有些吃惊,怎么这样?
是啊,男人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看她,说,知道吧,他们语言不通,说话人家农民不明白,只好一张票子一张票子地掏,掏到三千以后就找机会溜掉了。他看看墙上的钟,这儿的事儿多着呢,你以后就知道了。快到点了,我先走了。
那个男人刚刚神秘地走出门去,疙瘩便大步地进屋来了。他用怀疑的眼神迅速地扫视了男人的背影一眼,然后满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他们在说谁的坏话似的那种表情,怎么?出了什么事儿?
什么怎么?她反问,把电脑上的小说页面关掉,重新打开还没有翻译好的文件。疙瘩就是准点报时的钟,他到的时候一定是上班铃要响的时刻,走的时候也是踩着点走的。这种人,不肯公家沾他一秒钟的便宜。
你看上去就像有什么,你应该知道是什么,那么,好吧,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疙瘩站到她面前,狐疑而又微笑,眼睛又到了她心里。
她也看他的眼睛,不觉间便有些怀疑。这湛蓝的眼睛里藏了些什么?他的眼神总是如此的柔和,却如利刃般刺穿她心里最坚硬的东西,让它们迅速地溶解。他那神情,仿佛想要知道她的一切,或许,已经知道。
什么,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是要知道。但什么都很重要。她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她无语,只是笑笑,不说话。
告诉我。他又简短地说,听见了吗?刚才他来干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一场自由的谈话,完全与你无关。她努力使自己的眼睛变凉,变得冷漠,变得能够经得起他的穿透,冷淡地低下头做事。
你确信你很好?疙瘩怀疑地看她。
我很好。她笑,笑的模样天真无邪。璀常常说,你笑的样子很单纯,脸也很生动,应该多笑笑,别老摆着你的冷脸进进出出。她记住了这句话,便常常用自己的笑容来应付种种尴尬的场面。这个方法不错。疙瘩就多次被她的眼神所感化,不再问。
哦,你的笑容。他几乎是呻吟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也笑了,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笑容非常漂亮?
没有。谢谢。她略略将笑容的幅度收敛了,笑容在眉眼间淡了,只停留在唇畔的酒涡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期望只通过这一眼,便看进他的灵魂里去。她实在是想知道,她该如何跟他说话,什么才是恰当的。
可是,她没有看见他的灵魂,却看见了一闪即逝的宠爱………宠爱,是的。就是这个词。她迷茫地想,这种眼神在两年前,她曾经极为熟悉。璀便喜欢用这种眼神注视她,直看得她几乎要将脸埋到地下去。这是一种母亲用来看自己婴儿的眼神,充满了溺爱与关切,仿佛一举一动都有所牵扯的眼神。
她再次低下头,不再去看他。心底却给掀出了翻山倒海的巨大浪头,狠狠地拍在她敏感的回忆上。她用手遮住头发,摆出了专注于工作的造型。
哦。他站在她面前,犹豫了半晌,突然想了起来,钱呢?我报销的钱?
出纳去银行了,要下午才回来。四月将已经签字的报销单从抽屉里拿了出来,递给他。他却连看也不看,顺手推了回来,把钱给我就行了,这东西,没有用。下午就得把钱给我,千万别告诉我,说出纳不在公司就不转了。
四月愕然抬头看他,不知道他突然为什么语气变得如此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