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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准时下班呢?最近一段时间审讯处的工作十分繁重,地下室里的审讯室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在使用,她这个月已经被借调了好几次了,昨天又破获了专案……不过她昨晚已经加了一个通宵班,今天应该不会再要她加班了――自从有归化民警察连续工作三日三夜突然猝死之后,超过四十八小时的连续加班已经被禁止。
李永薰走到食堂门口,这里有个自助饮料桌,桌子上放着三个保温桶,分别是咖啡、红茶和“精力剂”。她从罩着白纱布的盘子里取出个玻璃杯,倒了一杯子“精力剂”喝了下去。这东西见效很快,喝下去马上就能不困,而且头脑清醒,足够应付接下来一整天的工作。
把杯子放到藤编的收集筐里,李永薰到食堂旁边的盥洗室里去了一趟,用手掬着水抹了抹脸,又在镜子里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
镜子里的少女穿着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戴着黑色白牙线的圆顶无檐帽:这副摸样再也无法和从前穿着襦裙和比甲的少女联系在一起。过去的大明锦衣卫小旗家的独生女的摸样已经无影无踪,只有头上的一对双丫鬟还残留着过去的一点痕迹。李永薰每次看到镜中的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的幻梦感。
我是谁,我到底在哪,我在干什么……
这种莫名的问题总在瞬间掠过她的心头。
过去的生活虽然才不过二三年前的事情,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李永薰甚至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
她把帽子拉了拉。又抿了抿鬓边脱落下来的头发――在这里是没法梳头了,只能等下班了。
李永薰回到自己工作的户籍处,户籍处是一间宽广的大办公室。说是大厅也不为过。房间里密密麻麻的排满了临高家具厂批量制造的“圣船十六型数据办公桌”。这种办公桌附带可以插入单据和表格簿册的专用架子和小抽屉。七点开始上班,处里的五六十名国家警察的户籍警已经在这些桌子后面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因为警力匮乏,户籍处最近一直在提供“机动人员”,被借调到其他部门去做夜班,所以办公室里的大多数人都显得失眠不足,面色发青,带着黑眼圈。屋子里不许吸烟。于是不管男女,人人桌子上都放着一杯滚烫的浓茶。为了节约泡茶倒水的时间,这里和元老院的所有机关一样是由专人负责的。每隔半小时就由一名女实习生推着小车位大家续水,要换茶叶,泡咖啡也悉听尊便。肚子饿了的话,还免费提供红薯干和糖块。
户籍处是国家警察里使用女警最多的部门。三分之二的人是女性。所以李永薰走进去除了坐在第一张办公桌上的副处长看了她一眼之外没有人任何人注意到。
她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桌子已经收拾干净,没有做完的工作整整齐齐的堆在“待办”框里――她沮丧的发现又增加了不少新得文件――老天爷,我想做“行人司”,不是待在这里当刀笔吏呀。
相比之下,还是被“借调”出去要有意思的多。“哎”李咏薰拿起一支削好得铅笔叹了一口气。自从在澳门落入了澳洲人之手被带到临高之后,开始几个月她一直被单独软禁在那栋房子――她后来知道那叫“学习班”。
在学习班被提审过一次之后,连着几个月再没有一个人找过她。只是叫她不断的写自述。仅仅这自述就写了不下二十遍。每次交上去都会被退回来,批语千篇一律:“太过简单”。
“那你们要我写什么呀?”有一次她朝着来送材料的柯云抱怨。“我一个小女孩子,见识就这点了……”她哀求道。“求求你们,给我个明白吧,别这么挂着。”
“你好歹活在这世界上十五年了,总见识过不少事情了。事无巨细,想到什么些什么。家长里短也可以,你家养过几条狗也可以写,小时候被爹妈打屁股也可以写……只要你记得的事情,一概可以。”柯云一点没有被她的抱怨打动,“什么时候通过了,才有下一步。”
于是她只好在学习班的小房间里昏天黑地的继续写自述。在半年多时间里,李永薰为不让不知所谓的“晾”在此地,不得不搜肠刮肚的写自述,到后来简直是没话找话的抠细节。
有时候她觉得髡贼根本没打算要看她的自述:她小时候养过几条狗,南京锦衣卫里有个叫陈大有的力士户是她家亲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髡贼即没有用也不会感兴趣。他们不过是以此来消磨自己。但是她完全无力反抗:这样小命交到别人手上,等待被人判决生死,甚至可能生不如死的日子实在难熬。李咏薰很清楚落入暴力专政机关的女囚境地是如何凄惨的――比起大明,髡贼对女犯算是很客气的了。
虽然未受严刑拷打,也未遭侵犯,但是即使结案,自己的下场也极为可忧。照着大明的规矩,自己纵然能逃过一死,最后的下场无非是“交官媒发卖”、“入教坊司”。要是前者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论是买去当老婆还是当婢女,只要能联络上广东的姐姐姐夫,就能拿钱来赎人,要是落入了髡贼的“教坊司”……李永薰简直不敢想象。
就这般被消磨了大半年之后,李永薰几乎都要被折磨得出怔仲之症的时候,柯云来到了她的监室――不过这次,她手里没有那份总是被退回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