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佰光明白了,所谓“有手艺”的,其实就是职业乞丐,说是“乞”,其实大多是“骗”。他又问道:“还有呢?”
“最后一种,本人倒是身强力壮,也没有手艺。但是好逸恶劳。平日里求乞之外,便是给仪仗铺打执事,一场红白喜事下来,不仅混个肚圆,多少也能弄几个钱度日。再有一样行当便是充当乡间械斗的打手。”
广东宗族势力极盛,械斗成风,便是省城周围也不例外。有些宗族村社势单力薄的,为了在械斗中不落下风,往往通过关帝庙窦口雇佣身强力壮的乞丐,作为械斗的借力。乞丐多半无家无室,在械斗中毙命也无后患,抚恤更是微薄。所以每有械斗,就是他们生意开张的时候。
“……凡有乡间械斗,大骨们最为高兴。不但可能捞进一笔“雇费”的抽水,去得人被打死了东家必给抚恤,这钱就进他们的钱袋了。再者凡是械斗,打死人命照例要找人投案抵命,这又是关帝庙的独门生意。或哄劝,或强逼,将群丐中年老体弱的弄几个去抵命,又可以得一笔买命钱。”
“还有呢?”
“至于其他“营生”,那是数不胜数。看守义冢地、化人厂;看街打更、充当仵工收殓无主尸;大户人家办丧事的时候去举哀临哭……这些都算是正当营生;要说不正当的,西关外的鬼市出卖各种赃物乃至盗坟掘墓得来得随葬品……没有关帝庙人马撑腰,根本成不了市;外来的扒手、窃贼、‘拍花的’……要在城里城外‘做生意’,也得到关帝庙来‘烧香’求得庇护。“
林佰光久在广州,和关帝庙人马并不是毫无接触,但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么详尽的信息。他感到过去自己小看了他们。现在看起来,关帝庙人马已经是广州的一个烂疮了,不但要医,还得赶快。
“这么说来,关帝庙人马全是心甘情愿当乞丐的喽?”
“全是说不上。除了‘有手艺’的。多数人还是想有一碗正经饭吃。毕竟这行吃了上顿不知下顿,不知什么时候就扑街瓜直了。”高重九叹道,“关帝庙人马威风再大,弄钱再多,一般的花子又能落几个?还要每日孝敬大骨,花子们有句口号:‘脱鞋揾来穿屐食,穿屐揾来穿鞋食,穿鞋揾来穿靴食’。他们讨来一点施舍,给孝敬给大骨,大骨要孝敬团头,团头又要孝敬给衙门。大鱼食小鱼,小鱼食虾米。”
林佰光看了看高重九,忽然问道:“老高,听说你和高天士是拜把子兄弟?”
高重九吓了一跳,赶紧分辩道:“小的的确和高天士来往甚密,不过多是为了衙门上的公事。他为了笼络小的,因为小的也姓高,便说要和小的连宗,认了同姓兄弟,他就是嘴上一说,小的也胡乱应了――其实小的祖籍南雄,他家祖籍淮南……”
“好了,你就不要自辨了。”林佰光打断了他的话,“你和他不是一样的人。这个我很清楚。”
“是,谢老爷明察!”高重九脑门上汗都滴了下来。他听说皂班的人说,这几天被抓去的一百多号胥吏衙役都在府县大牢里日夜用刑熬审,要他们供认“罪行”,特别是要他们交代隐匿起来私财的去向。皂班中用刑的好手都被调去轮番干活,听说里面“拷掠极惨”,被抓进去的人“唯求速死”。最近又因为有人或暗中举发或上衙告状,原已经登记留用的胥吏衙役中又被抓进去了十几个。他自问自己素无血债,平日里也不敢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应是不妨事的,万一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兄弟”的关系被抓进去,岂不是冤枉。
“你且下去,一会我派人给录个笔录,你把你知道所有关帝庙人马的人和事,不管大事小事,要紧不要紧的人,一一给我说清楚。说得越清楚越明白,你的功劳越大。”
“是,是,小的明白。”高重九这会连后背都湿了,首长这意思是要动高天士啊!
林佰光一个人在办公桌后思考了很久:虽然毕德凡警告说关帝庙人马可能会作梗,而刚才高重九提供的资料也说明这股势力非常强大,但是他认为目前他们是不会主动跳出来的。他们虽然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实际还是畏惧强权的。在这“改朝换代”的当口,他们不会这么不开眼,主动跳出来。
但是他们不出来,不等于铺户们不会有其他手段来对抗。铺户们毕竟是“百姓”,是“良民”,不能简单地用喊杀喊打的方式来处理。林佰光在旧时空当县办主任的时候搞过拆违,也处理过拆迁中的**,得到的经验教训就是动手前要有充足的准备,实施的时候动作一定要快,人手设备必需充足,一但发生突发事件立刻以多制少,迅速控制局面,以免扩散影响,防止人群被煽动起来。
虽然他手中有一支人数虽少但是相当能干的归化民干部队伍,还有一支急于要显示忠心人数庞大的侦缉队,足以完成这次行动,但是他决定明天的拆违行动还是要动用国民军来压阵,让他们荷枪实弹的出现,压一压这城里的各种歪风邪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