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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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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过了端阳节七八天的光景,大老爷从县里回来了,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大太太不用猜就知道这次去县里办事是顺当了,心里也禁不住高兴,亲自给大老爷沏了一壶茶。


大老爷净了脸,摘下头上的瓜皮帽给大太太放好,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呷了一口茶,这才对大太太说,这议员也是空头衔,没职权,谈不上是光宗耀祖,但承蒙大家抬举,只好勉为其难了。


大太太知道这并不是大老爷的心里话,大老爷在面子上向来看得很重,这一点不及老太爷蒋翰雉,高官厚禄一直是大老爷的理想,可惜生不逢时。


大太太说,这总是一件光彩的事,山里也只有你,要是勾八他们哪能行!


大老爷说,勾八充其量不过是个土财主,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如何选得上议员?这议员是很要一些资历的。大老爷用手理了一下他头上的二刀毛,想起来一件笑事,很想说给大太太,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在县议员推举会上,县长何隆恩当着全县各界人士的面,点名夸奖了大老爷蒋万斋。何隆恩说,在山区,万斋兄是第一个敢于剪掉头上大辫子的人,是反封建的榜样!这样的赞誉之辞令所有在场的人刮目相看,却让大老爷无地自容。他认为这是一种调侃,段四不可能不跟县长提起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割了他大辫子的事。出乎大老爷意料的是他当选了,并且头上的二刀毛的确给大老爷增添了几分神气,后来大老爷想,也许这就是天意!


是不是要请两桌酒才好?大太太问。


大老爷说,当面喝酒话说出来都是好听的,过后难免有人说出保和堂炫耀的话来,这酒吗,请不请都有的说。


大太太说,要不跟二太太商量一下再说。


大老爷说,也好,你们俩妯娌商量着办吧,我看是不请为好。


那就听你的,这次不请了,大太太说,等二太太生了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再搞得像样儿些。这其实是一件比较遥远的事,大太太是第一次正面跟大老爷提起关于二太太怀孕的话题。


大老爷的面色倏然之间变得严肃起来,在端起茶碗饮茶的同时,非常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大太太。一脸平静的大太太反而让大老爷担心这件事恐怕有些微妙。回避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这一点大老爷明白。


这都是做不得准的事,即便是,打那时候的主意也早了些,大老爷说,二太太要真生个一男半女的,也算是蒋家的福气。


大太太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但脸上已有几分不悦,等到大老爷喝了两碗茶下肚,大太太这才喊丝红进来。


丝红正怀里抱着依呀学语的大少爷,问大太太有什么事。


大太太说,给大老爷做面的事跟柳师傅说了没有?


丝红说,是杏花去的,这会儿恐怕早就做好了。


大太太说,那杏花呢?死到哪里去了!


丝红说,这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刚才还在来着呢。其实丝红是给杏花打掩护,杏花给柳师傅传活过去就没有回来。


大太太发泄说,这个死丫头,整天没个勤快的时候,趁早儿找个婆家嫁出去省事,好吃懒做的东西!


大太太正骂着,灶上做饭的柳师傅亲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r丝打卤面送过来了。大老爷先垫补一下,晚饭马上就好了,柳老疙瘩说。这是个憨厚的男人,平时话不多,但有一把好手艺。


大老爷和大太太给柳老疙瘩说了一些客套的话,柳老疙瘩便回灶上去了。


面做得很地道,大老爷连汤带水地吃了个干净,而后跟大太太说,我到铺子里去转转,待会儿回来吃晚饭。大老爷戴上瓜皮帽匆匆地出门去了,并不曾跟大太太说一些体贴的话,甚至没有抱过大少爷来亲热,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大老爷自己也没有察觉。


大老爷真正急着要见的人当然是二太太,倒不是完全因为情感所至,大老爷想知道大太太跟她之间是不是已经起了矛盾。


二太太正教亭儿做针线,见大老爷来了,亭儿赶紧给大老爷让座,并且张罗着去烧水沏茶。


大老爷说,不用了,刚喝过茶。


二太太见大老爷隐隐忧郁的面容,停下手里的针线问,县里的事办得不顺当?还是赶了几天的路累了?你的容颜不大好看。


大老爷这才察觉到有点失态了,这是没有城府的表现,对大老爷来说,这样的时候极少。


大老爷说,许是赶路疲劳的缘故,县里议员的事倒是推选上了,只不过是个空衔。


二太太说,那倒不管它,只要当选上了就好。


大老爷终于还是开口问二太太,你嫂子没跟你闹别扭吧?


二太太有点惊讶,说,没有啊,挺好的,你听到什么了?


大老爷这才放心了,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二太太心里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表现得很坦然,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针线活儿,一边做一边说,大太太是个宽厚人,即使我有个什么不是的,她哪儿会跟我一般见识,好着呢。


大老爷瞅着二太太这副端庄贤淑的样子,着实心里喜爱,要不是怕给亭儿看见,大老爷很想跟二太太亲热一下,但大老爷最后忍住了。


大老爷对二太太说,我扯了半匹缎子回来,你们姐儿俩每人做件衣裳,涞水那地方没什么稀罕东西,比起咱们天津绸缎庄的货就差得远了,待会儿让丝红或是你嫂子送过来。


二太太说,还是留给嫂子吧,我衣裳多着呢,嫂子生了大少爷也该打扮得好看些,大老爷该多心疼她才是。大老爷这个字眼二太太已经好久没有用过了,顺口说出来,使大老爷和她同时吃了一惊。


在这种情况下,大老爷找不出更适当的言辞来应对,只得说,弟妹说的是。然后就起身告辞。


二太太送出门来,想跟大老爷说她没别的心思,但没有说出口。自从二老爷去世之后,二太太跟大老爷之间已经陌生了。


几乎是在大老爷刚出了银杏谷院子的月拱门,前后脚的事,大太太就来了,手里托着一块湖蓝底衬白花儿的缎子料。这时二太太刚在院子里转身,准备进屋去继续做针线,大太太爽快的声音把她喊住了。


大太太说,妹子等等,你看看这块料子好不?


大太太把时刻拿捏得恰到好处,要是早来一会儿必定会跟大老爷迎个对面。


实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大老爷曾经说去铺子里看看,而二太太的银杏谷这边是没有铺子的,大老爷会很狼狈,大太太当然不需要这种结局,她是个精明人。


二太太笑脸相迎,跟大太太说,是嫂子,没有抱了忠儿来?我正想着吃了晚饭过去呢。大少爷的r名叫忠儿。


大太太将手中的缎子放在二太太手上,说,是大老爷从涞水带回来的,咱姐儿俩每人缝一件褂子或是小袄儿。


二太太用手摸摸,觉得还算得上块好料子,忙不迭地说,嫂子啊,你留着呗,我衣裳多着呢。


大太太板了脸,故做嗔态,说,拿着!我不知道妹子衣裳多吗?可这是大老爷专意给咱俩带回来的,他们大男人整日价走南闯北,还不该给家里买回点东西来呀?再说了,妹子要是不要算是咋回事呢?那就是怪你嫂子不好,妹子要不拿着,我那块也不要,都送给丫头们吧。


二太太想想也是,就把料子接了,说,缝件夹袄,春秋两季的穿,倒是不赖。然后拉了大太太的手进屋。


大太太还坐在大老爷刚才坐过的那把太师椅上,拿起二太太放在桌子上的针线来看,口里夸奖说,妹子这手针线没得比!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指着手上的针线说,要是给小宝宝做的可不合适,给忠儿穿都大,够七八岁的孩子穿了。


二太太也笑,说,哪儿是呢,给亭儿做的,对了,我还给忠儿做了一身小衣裤,不知道合适不?然后进里屋把衣裳拿出来给大太太看。


大太太接了,看到一针一线的确缝得细密精巧,心里就感动了,说,真是好,真是好,除了妹子没人缝得出来。


亭儿提了热水进来,很亲热地叫了声大太太。大太太高兴,从衣袋里抓了一把芝麻糖给她,这也是大老爷过易州的时候买的。


大太太夸亭儿说,越来越出息了,将来发变个好姑娘呢,可惜就是有一样儿不好,脚大。大太太脸上显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但很快又平静了,大太太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玩弄心机的人。


二太太当然看得出大太太有话说,就把亭儿支开了。亭儿,二太太说,你去跟柳师傅说,晚上我想吃点清淡的。


亭儿乖巧,早知道二太太跟大太太有话说,就跟大太太和二太太打了招呼,到小灶上去了。她想把大太太给她的芝麻糖给柳师傅的女儿几块,柳师傅平时很喜欢亭儿。柳师傅跟亭儿说,他女儿还没有出满月,他给她起了个名儿叫柳丫儿。没有出满月的柳丫儿肯定不能吃芝麻糖,亭儿只是有这么个心思而已。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大太太才问二太太,妹子真要收这个丫头做干女儿吗?我听丫头们扯闲话这么说的。


二太太不知道这事怎么就传开了,她的确有这个打算,二老爷去世之后,跟二太太贴身的就只有这个八岁的小丫头了。


我也是扯闲话说的,不知道嫂子觉着行不?二太太说,我还没跟这个丫头当面提过。


大太太说,妹子喜欢就行了,我这做嫂子的有个啥意见?这丫头倒是有个机灵劲,好歹是生在大城市里的,见过世面,人品也不赖。


嫂子没意见就行了,二太太说。


大太太说,收她做干女儿也是好事,我刚才把话说了一半,我是担心别把孩子耽搁了,做使唤丫头倒没什么,要是收干女儿就不一样了,亭儿有八岁了吧?咱们这样的门户,就是干女儿也得有个样儿不是?


二太太一下子就明白了,说,我也想着这事儿呢,晚是晚了,裹也裹不出个好样儿了,可也不至于太蠢,苦倒是有的受了。


大太太就笑了,说,这丫头能摊上妹子做她的干妈,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了,过两天选个吉日,把这事办了,这是保和堂的喜事,到时候把镇上有头脸的都请了来。


二太太说,那倒不必这么张扬,只是这事还得跟大老爷商量一下,要是大老爷不同意这事还不好办。


大太太说,大老爷那儿妹子尽管放心,他能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人也是他领回来的不是?让大老爷查查万年历,选个吉日,把这事痛痛快快地办了,等到妹子把儿子生下来就喜上加喜了。大太太开怀大笑,笑得很爽快。


二太太没有感觉到大太太有其他心思,便也跟着笑,说,早着呢,不知道有没有嫂子这份福气,生个儿子出来。


大太太说,没说的,肯定是个儿子,妹子都显样儿了,不是儿子是什么?其实二太太不认真地看,还很难看出来已经有了身孕。


二太太是否生儿子对大太太来说,并不十分重要,关键是谁的种儿,大太太不能断然肯定二太太肚里的孩子是大老爷的,二老爷不能下种的毛病只是个猜测,当初自己不是也过了十来年才怀孩子吗?大太太半夜想多了,突然就生出来一种焦虑,这心态有些莫名其妙,蒋家自发家之后几世单传,财产是从来没有分过的,如果不是二老爷不务正业,他完全可以跟大老爷一同支撑保和堂门户,至于后代恐怕也是一样,那么还忧虑什么呢?


大太太害怕冷漠,自从生了大少爷之后,大老爷在房事上的轻描淡写,不能不让大太太将责任推究到二太太身上。哪有男人不馋她这样的女人?大太太自愧不如,但从来没有骂过二太太,哪怕是在心里,这当然也因为二太太做事得体,甚至在危难时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过她。大太太力争要做个贤妻良母,但对大老爷和二太太的事却是欲擒不能,故纵不得,她想问大老爷是不是要想一想保和堂的名声?但当了大老爷的面就不好开口了。大太太想过把二太太娶过来给大老爷做二房,名正言顺地过算了,但后来她把这念头打消了。


曾经有段时间,大太太认为在大老爷和二太太的问题上,她站在了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退可以宽容默许,进可以劝阻制止,但现在想多了,反倒觉得这事情有点像粘了灰的豆腐,吹也不是,拍也不是,扔了也不是,腻歪!


嫂子,妹子跟你说个事儿,二太太说,早就想跟你和大老爷说,可是又没个好时候,这会儿跟嫂子你先说说。


大太太这时候还在想大老爷和二太太的事,走神了,没反应过来,她给自己下的结论是自作自受。大太太近来常常走神。


二太太用手捏住大太太的衣袖轻轻地拽了拽,说,嫂子呀,我在跟你说话,你想什么呢?


大太太就回过神来了,问,什么事?你说什么,妹子?


二太太说,这管家务的事还是交给嫂子你吧,我不管了。


大太太吃了一惊,问,咋回子事?这是咋说着呢?有人说闲话了,还是嫂子哪儿做得不对?大太太以为二太太知道她的心思了。


二太太说,嫂子想到哪儿去了,妹子这不是不方便了吗,当初嫂子怀忠儿的时候不也是因为不方便才交给妹子管的?


大太太长舒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呢,可这事你得跟大老爷说,你看我现在整天奶着忠儿,也没有心思管家务,妹子要是不管这家务让谁来管?总不能靠个外家人管吧?


二太太说,外家人也不见得不行,管账的许老爷子,保和堂在保定天津北京的买卖不都是外人管着?也好着呢,外家人怕什么,只要忠心就行。


大太太想了想,说,也是这么回事,可交给谁呢?


二太太说,我看高鹞子就行,反正护院房平时也没什么事。


大太太说,倒是也行,看看大老爷怎么说。


说话间天已暗下来,就听得丝红在外面喊,亭儿!见着大太太来过没有?声音在月拱门外。


亭儿在院子里说,丝红你别喊,大太太跟二太太说话呢。


大太太就坐不住了,说,准是忠儿闹着吃奶了,一会儿都没个消停,这也到吃饭的时候了,该回去了。


二太太说,爽的在这边吃算了,让亭儿把饭菜端过来。


大太太说,算了,在哪儿吃不都一样?


二太太就不挡大太太了,说,那就这么着吧,妹子说的话嫂子想着跟大老爷商量一下,你得替妹子想想。


大太太说,行啊,不知道大当家的怎么说,反正我想着这事,要是不行,咱们再一块商量。大太太拿了二太太给忠儿做的小衣裳,心里又一次想二太太是个好女人。


二太太送大太太到月拱门,丝红正抱着大少爷忠儿在那里跟亭儿说话,亭儿给丝红芝麻糖吃,忠儿手里也拿着一块,吮得口水四处都是。亭儿正逗着这位大少爷玩,见大太太出来,赶紧打招呼说,大太太慢走!


大太太说,别给少爷吃芝麻糖,他还小,卡在嗓子里就要命了。语气已是有些严厉。


丝红赶紧把忠儿小手里的一块芝麻糖抠出来扔了,忠儿便吱哇一声哭起来,丝红赶紧哄,忠儿只是哭个不停。大太太当着二太太的面不好发作,把忠儿接过来在怀里掂了两掂,忠儿就不哭了。


二太太说,赶明儿我再给忠儿做双虎头鞋,做个虎头帽。


大太太就高兴了,说,我们忠儿大了可忘不了他的婶子呢。


送走了大太太,亭儿才怯怯地跟二太太说,都是我不好,是我给的大少爷芝麻糖吃,惹得大太太生气。


二太太也不责怪亭儿,说,没事儿,可以后小心才行,这么小的孩子可是最容易出事,一个不注意要卡在嗓子里就要了命了。二太太说的要命显然不单指要了大少爷的命,而是一件要保和堂命的事。


吃了晚饭,二太太照例去各房看一看,然后跟亭儿睡了。掌管家务其实是一件非常琐碎c心的差事。


保和堂有两件事情凑在一起办了。头一件事是二太太把管家务的差事交给了高鹞子,按大老爷大太太和二太太商量的结果,让高鹞子暂时管保和堂的内务也是最合适的。


大老爷对高鹞子强调说,有些拿不准的事情还是要请教大太太和二太太。


高鹞子对这一点领悟颇深,自然知道事情该怎么做,更何况保和堂历来待高鹞子不薄,高鹞子当然不会做出格的事,他是个知恩必报的人。


第二件事是二太太收亭儿做干女儿,干女儿虽不是亲生的,但也算是保和堂的大小姐。八十年前在保和堂,二太太认亭儿做干女儿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按着大太太的意思,要把镇上有头脸的人都请了来,热热闹闹地折腾一下,但二太太不同意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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