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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部分(1 / 2)

晚饭之后,丝红和缎子把一盆炭火送到堂屋里的时候,大老爷只顾品茶,却没有对丝红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丝红记着大太太的话,一直站在大老爷的面前默不做声,缎子见没什么事就离开了。


大老爷对丝红说,没有事你也去吧,下过雪天冷,早些睡,别把少爷冻着了。少爷忠儿一直是跟丝红睡在一起的。


当然今天是个例外,大太太已提前把忠儿哄着在东套间里睡了,并且要缎子和绢子把两边的炕都烧得滚热。


丝红壮了胆子跟大老爷说,大太太说要我伺候你睡。


大老爷说,不用,我想喝一会儿茶,你先去睡吧。于是丝红便到西套间去了。大老爷当然明白丝红刚才说话的意思,只是仍觉得不宜c之过急。


大老爷刚喝完一杯茶,大太太就从东套间里出来了,跟大老爷说,我都跟丝红说了,今天你就在丝红那边睡,我跟忠儿在一起睡,你什么也别管了。


大老爷说,又何必闹得这么急呢?让外人看了也不成体统。


大太太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里却觉得委屈,这还不都是顺着你的念头?这会儿又当好人。但是大太太应该把这件事落实下来,她说,咋着?要不再把忠儿抱过去跟丝红睡?


大老爷说,翻来覆去地折腾什么,既然睡下了就不用动了,又不是睡不了,我喝会儿茶,去许老爷子那儿看看,他说把账拢拢,要是晚了就睡在那边炕上了。


大太太有些心灰意冷,说,你看着办吧,咋着都行。然后进里屋拿出来大老爷的皮袄,跟大老爷说,穿上,别着了凉。大老爷披了皮袄出门,大太太又说,让缎子把灯笼点上。


大老爷说,算了,有月亮牙儿了,看得着,又不出大门,你去睡吧。


大老爷出了菊花坞,不由自主地到了银杏谷,在月拱门前站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看二太太,除此之外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还有个人放不下,当然是绫子。这丫头肯定是有那个意思了,要不也不会那样,大老爷心里想。


银杏谷的月拱门已经关上了,大老爷推了推,里面上了闩,这样一来只有像他说的那样,到许老爷子那拢账去了。


许老爷子管账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他要大老爷跟他拢账也只是一种有名无实的形式,出于对东家的尊重,也更让东家信赖。许老爷子除了极会处事之外,一手好字却是远近有名,这一手不仅让大老爷蒋万斋称颂,即便老太爷在世时也自愧不如。


许多年前,那时我还是孩子,曾经从母亲的针线笸箩里翻出来一本蓝缎子皮的账簿,那纸竟像绢纱一样光滑薄软,几近透明,我后来常想那个时代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纸?更让我难以忘却的是那纸上的字,竖行从右到左,记着与保和堂有经济关联的账目,诸如王老五交租粮一石五斗,后面用朱笔画了圈,南城寺侯掌柜欠货款一百零五圆光洋,后面没有用朱笔画圈,想是最终没有还这笔债。那字体大的金钩铁划,小的圆润如珠,这是我在上了大学之后学了两天书法做出的评价。而童年的我注意的当然除了纸的光滑细腻之外,就是母亲夹在里面用纸剪成的鞋样儿和五颜六色鲜艳夺目的花丝线。上大学时,这本母亲从乃乃手里继承下来的样册已经不存在了,那上面的字完完全全的出自保和堂的账房先生许老爷子之手。心痛之余我就忍不住想,要是能保存下来就好了,说不准经过后人考评,许老爷子会成为书法界一代宗师。遗憾的是从此再不可能见到管账先生许老爷子的真迹了,现在回想起来,常常自责枉为读书人。


大老爷蒋万斋到账房的时候,许老爷子正在喝酒,跟他一起喝酒的有穆先生和高鹞子,桌子上放了一碟炒花生仁儿,一碟卤豆腐,一碟炸小鱼儿。桌子上还蹲着两瓶衡水老白干,是那种大肚儿细颈的瓷瓶儿,做工极考究,在山里头倒极少见。


三个人正喝得热闹,见大老爷来了,高鹞子就赶紧跳下炕来跟大老爷打招呼。


有好酒也不吱声儿!大老爷当然是说着逗大家的,他平时不大贪酒,只对好茶有特别嗜好。


许老爷子说,跟你说拢账就是喝酒的事儿,谁知道你来这么晚?


许老爷子赶紧往一只空酒盅儿里倒酒,倒不是空说,这酒盅儿早就准备好了的,还有一双筷子。许老爷子又给穆先生和高鹞子斟酒,然后把酒壶添满,又放到火盆上的铜壶里温着,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铜壶里的水烧得沸滚,屋里暖烘烘的,倒也是喝酒的好地方。


经过一番推让,大老爷仍旧坚持让许老爷子坐正位,他和穆先生打横,高鹞子当然只能坐下首了。


大老爷说,既是有好酒该让柳师傅烹两碟好菜来,高鹞子去看看柳师傅睡了没有。


穆先生说,不必惊动柳师傅了,这也是随便喝两口祛寒,是女婿今儿个去南城寺带回来的,还有这卤豆腐和炸小鱼儿,高鹞子让他老婆炒了一碟花生仁儿,高兴就凑到一块儿喝两口。穆先生显然对白老三的孝敬之意颇为满意,说话时免不了有点炫耀的口气。


大老爷这时才想起来昨天白老三跟他说去南城寺的事,然后自然又想起了绫子,头脑隐约有些兴奋,说,几碟小菜,一壶好酒,亲朋挚友,倒真是一件畅快事。


大老爷这么说,酒就喝着更香了,酒酣耳热之际,都说一些赞美保和堂和大老爷的话,然后又互相吹捧对方的后人如何有出息,首先是大老爷的儿子大少爷忠儿,依次是穆先生的外孙牛鼻子,高鹞子的儿子高蒿子,至于许老爷子无儿无女,并且一生没有娶老婆也就不提了。


单是饮酒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大家言下之意对后代充满了希望,这一点很重要,在我们后来要说的故事中,牛鼻子高蒿子以及大少爷忠儿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高鹞子后来一句很随意的话引起了大老爷的深思。


高鹞子说,我还得让老婆生几个,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能说像杨家将父子那样七狼(郎)八虎,至少也得有那么几个儿子才行。


穆先生说,那也得看你夫人能否有此厚孕,像杨家的佘老太君那样也是世上很少有的了。


其实穆先生知道,生七八个孩子的妇人到处可见,他这么说无非是听着高鹞子的话不入耳,想来穆先生是靠招了上门女婿白老三才生了牛鼻子的。


高鹞子显然没有在意穆先生的态度,依旧吹大话说,要是老婆怀不了二胎,就讨小老婆,小老婆不怀,再讨,反正j多了好下蛋,这理儿总没错。


高鹞子的理儿当然没错,但是他的糟糠之妻除了生过高蒿子之外,一生再没怀过第二胎,而高鹞子也没有再娶第二房,因为他的拳脚功夫伤了床上功夫,能生高蒿子已是万幸了。


大老爷蒋万斋听了高鹞子的醉话犹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明朗。保和堂蒋家几代单传,直至他这一代才有二子,但二老爷不幸夭折,这样一来,光大繁荣保和堂的重任无疑落在了他的肩上。于是大老爷决定,除了二太太和丝红之外,他还应该考虑绫子也是否合适做第四房,大老爷习惯性地联想到了绫子那张小脸蛋以及她单薄的女儿身,一股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这顿酒虽说只有几碟小菜,但是每个人都喝得有些过量,两瓶衡水老白干喝得点滴不剩。


如果不是喝多了酒,大老爷蒋万斋不可能在回菊花坞的时候却走到了银杏谷的院子外面,并且越墙而过,这完全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大老爷后来在很清醒的状态下反复观察了银杏谷院落的围墙,虽说与保和堂的大院墙无法相提并论,却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随便爬上去的,除了高鹞子,保和堂大概不会有第二人能徒手从院外越到墙里面来,出人意料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墙外翻到墙里面的人不是飞檐走壁的高鹞子,而是饱读诗书而又手无缚j之力的大老爷。大老爷蒋万斋当然不把这归结为色胆包天,而坚定不移地确信为神助。


惊叹之余,大老爷问高鹞子,你能从墙这边爬过去吗?


高鹞子在墙下看了又看,然后说,要是越墙而过还行,爬过去却难,这墙上面走水的琉璃瓦是苫出来的,没法儿抓。高鹞子并不理解大老爷问这句话的含义,他不知道大老爷半夜三更逾墙而过的事。


更令人惊奇的是逾墙而过的大老爷不但没有擦破一点皮,并且身上没有带一点雪,而墙上肯定是有一层厚厚的积雪才对,大老爷轻车熟路地就进了院子,上了正北屋的台阶敲门。


首先是田嫂胆战心惊的喝问,是谁?


大老爷不言声,只觉浑身上下燥热,头重脚轻,就继续用手掌拍门。


很快东厢房里的郭嫂点亮了灯,北屋也点亮了灯,然后是二太太坦然自若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除了二太太,算得上是郭财媳妇胆大,她把门开了,手上提了一根洗衣裳用的大棒槌,冲到院子里准备御敌,但是她借着窗户纸上的灯亮儿认出来是大老爷。


是大老爷喝醉了!郭财媳妇冲屋里喊,田嫂快出来帮帮忙。


就听见西厢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忙乱,首先开门出来的是绫子,然后是田嫂,跟着,黄嫂也从东厢房出来了,接着北屋的门打开了,站在大老爷面前的是亭儿搀着的二太太。


二太太说,快扶进屋里来,咋喝了这么多酒?


大老爷被扶进堂屋,先坐在太师椅子上,说了一句所有醉鬼都千篇一律要说的话,我没醉!


还是绫子机灵,赶紧倒一杯茶给大老爷漱口,幸好茶水没凉,温吞吞的正好。


二太太对大老爷半夜三更的醉酒闯到这里来很惊讶,又不知什么底细,一时还不知怎么处置。


绫子就说,醉成这个样子也不好跟大太太说,就让大老爷睡到西套间里,也好伺候他,等明天了再说,行不,二太太?


二太太想了想,觉着弄得惊天动地的是不好,像绫子说的这样反而妥当些,就说,那就快把大老爷扶进去,田嫂和绫子先伺候大老爷睡下。


绫子把大老爷扶进西套间之后,二太太又不放心,指使田嫂和郭嫂说,你们去大太太那儿看看,是不是大太太跟大老爷怄气了,要是大太太不放心,就说大老爷在我们这边。


田嫂和郭嫂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跟二太太说,大太太那边黑着灯,没有一点动静,又c着大门,不像是吵架的样儿。


二太太忽然想起来,问,睡觉的时候是谁关的院门?c门闩没有?二太太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追究的事。


郭财媳妇说,是我,我关的院门,也c了门闩,大老爷咋着进来了呢?刚才出去那院门还是c着的呢。


二太太也觉着蹊跷,问郭财媳妇,你没记错了吧?


郭财媳妇说,哪儿会呢,每天都是我关院门,都c门闩。


二太太也弄不清到底是咋回事,就对郭财媳妇和田嫂黄嫂说,你们去看看大老爷睡下了没有,要是睡了,你们也都去睡吧。


郭财媳妇和田嫂黄嫂进西套间看了出来说,睡下了,绫子正给大老爷打扫吐出来的脏东西。


二太太说,你们去睡吧,有绫子照看就行了,醉酒吐了就不会有事,睡一大觉什么都好了。


田嫂仍回西厢房睡,郭财媳妇和黄嫂到东厢房去睡觉,亭儿也搀着二太太回屋里,重又脱了衣裳上炕睡觉。


这一夜,绫子对大老爷照顾得很周到,到了第二天早晨,大老爷醒来之后,看到自己身边合衣而卧的绫子,很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不是丝红?


这时绫子刚醒,用手背揉着眼睛说,人家伺候了一宿,大老爷只记得丝红。嘴巴撅着,显出一肚子委屈。


你也好,丝红也好,只是我这会儿口渴得很,可否给我弄碗茶来?大老爷把话题岔开了,这是明智之举,要不说什么都尴尬,大老爷不明白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绫子说,我伺候大老爷穿衣裳,让田嫂去端汤,她昨儿黑夜说早清就给大老爷去煮醒酒汤,这会儿应该弄好了的。


大老爷就穿衣起炕了,来到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下,郭财媳妇早笼了一盆旺火放在堂屋里,四处烘得暖暖的。绫子又端了热水来让大老爷洗脸漱口,最后泡了一壶热茶。


这时候二太太也起来了,挺着大肚子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陪着大老爷,黄嫂忙着拿了一块棉垫子垫在二太太p股底下。


大老爷说,昨夜喝多了,扰得你不轻。一时倒没显得过分难为情。


二太太说,也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大老爷咋着走到银杏谷这边来了?


大老爷笑笑,索性说了句轻佻的话,心里惦记着你的缘故,不是如此,倒说不清了。当然这时跟前没有人。


二太太确信这也算是一句实话,就表示关切地说,酒醉伤身,就不知道大老爷是图了高兴还是因了伤心才喝这么多?


大老爷说,哪来的伤心,倒是一时来了兴致,又不把持,就喝醉了。于是就跟二太太说了同许老爷子穆先生和高鹞子喝酒的事。


二太太就明白了,想想倒觉着没什么,劝大老爷说,还是少喝些好,要是昨儿夜里摔倒在哪儿就只有冻一宿了。


这时田嫂已经把汤端来了,青花瓷碗里头卧着两个荷包蛋,一绺儿挂面,几片嫩绿的白菜叶儿,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儿,腾腾地冒着热气,香味扑鼻,一看就知道是柳老疙瘩的手艺。大老爷已经来了食欲,但不好端过来就吃,跟二太太说,弟妹先吃,我倒不觉得饿,只是口渴,我喝茶就行了。说着把碗推给二太太。


田嫂说,二太太也是一样的,马上就端来了,大老爷先吃。


二太太也说,大老爷甭客气了,先吃了面再喝茶,饿肚喝茶不好,伤身子。二太太又把面碗推给大老爷。


很快,绫子又端了一碗j蛋荷包面来,跟刚才那碗一模一样,这碗是给二太太的,只是盐放得少,轻淡些。


绫子说,没有给亭儿煮,跟我们一起喝小米粥吧?绫子极少称呼亭儿大小姐。


亭儿知道绫子说这话没有怀着好意,但当着大老爷和二太太的面不好吵,就假装高兴地说,好,我正想喝小米粥呢,肚子里油多了,清不掉,腻口。这话也是向绫子示威,那意思很明显,你别得意,反正我是主子你是丫头。


大老爷和二太太谁也没有在意两个孩子斗嘴,互相谦让一下便开始吃j蛋面。转眼吃完了,绫子收拾下去,这才开始去东厢房吃小米粥。如果不是因为大老爷在这儿,一般情况下二太太是和她们一起吃的,二太太认为大家在一起吃饭香。


趁着绫子田嫂她们吃饭的工夫,大老爷以非常关爱的态度向二太太询问了有关分娩生孩子的事。说实话,二太太还是很感激大老爷的,毕竟不是冷面无情的人,她对大老爷说,到十一月中旬吧,反正也快了,这不十月快过完了吗,我觉着他天天要折腾着出来呢。


大老爷很高兴,因为他知道这孩子是他的,对二太太的爱怜之情甚浓,说,只要他平安地来就好,到明年的娘娘庙,咱们再一起去烧香还愿,观音菩萨真是显灵!于是,大老爷和二太太同时想起上次去娘娘庙请愿的事。


大老爷又喝一盏茶才离开二太太这里。像这样的天气基本上无事可做,何况刚下了一场雪还没有化,大老爷也只是四处转转,到街上的铺子或是作坊里看看。按说应该去趟天津北京和保定看看保和堂的买卖,早些天北京来信说今年的生意减了两成,而天津因为上次打官司托了人情,也该去回拜一下才好。但是二太太分娩在即,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走不得,不晓得为什么,大老爷尤其担心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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