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我呈大字型躺著不动,用力睁开眼皮。只是让眼珠上下左右转动著。
这是一个由蓝黑色混凝土墙围绕的十二尺见方左右的房间。
是一间三面墙上各有一扇以铁格子和铁网双重罩住的纵长型磨砂玻璃窗、感觉上非常牢固的房间。
没有窗户那一侧的墙角,枕头朝入口方向横置一具同样丰固的铁床,上面铺著洁白被褥,看来似乎没有人使用。
……真奇怪
我微微抬起头,环视自己身体。
身穿洁白、崭新的蓬松双层棉布和服,胸口系著一条短纱布带。从和服里伸出圆胖却泛黑的四肢,满是污垢……那种肮脏……
……实在太奇怪了
我恐惧地举起右手,试著摸自己的脸。
……鼻子尖削……眼窝低陷……头发杂乱……胡须纠结……
……我吓得跳起来。
再摸一下脸,环顾四周。
……是谁呢……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心悸瞬间增强,开始如小鹿乱撞……呼吸急促,不久就像濒临死亡般激喘……然后,又静止不动。
……居然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自己忘了自己……
……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地方的谁?自己过去的回忆,残存的记忆只剩下刚才听到的振动型时钟嗡嗡声,如此而已……
……即使那样,我的意识仍很清楚,可以清楚感觉出y沉沉的黑暗环绕房间外部,而且无限绵延。
……不是梦,确实不是梦。
我跳起来。
……跑近窗前,望著磨玻璃的平面,想看看映现在玻璃上的自己,试图唤醒某些记忆。但是……没有用!磨玻璃上映现的只是毛茸茸如恶鬼般的影子。
我转身,跑向床铺枕头旁的入口房门,脸孔贴近只有钥匙孔是开著的合金门锁。但是,门锁片上却未映照出我的脸孔,只反s昏黄的光线。
……我寻找床脚,掀开被褥看,解开衣带、翻看和服内侧,别说是我的姓名,连一个缩写字母都没有发现。
我呆然楞立。我依然是身处未知世界的未知的我,依然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我。
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始发觉自己仿佛被抓住衣带、垂直向下掉落到某个无限的空间,随著从内脏深处涌出的战栗,我忘情的大叫。
那是带著金属性质的尖亢声音……可是,声音尚未让我回想起过去任何事之前,已经被四周的混凝上墙吸收,而消失了。
我再度尖叫。……还是没用。声音一阵剧烈波动,旋转、消失之后,四面墙壁、三扇窗户和一扇门,仍旧更深沉的的静寂。
我想再尖叫。可是……声音犹未发出,就已经缩回咽喉深处。我害怕每次尖叫后那种静寂的恐怖……
我的牙齿开始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膝盖很自然的颤抖。即使这样,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好难过,喘不过气来。
不知不觉,我开始激喘。想叫也叫下出来,在似有若无的恐怖笼罩下,我呆立在房间中央喘息。
……这里是监狱?还是精神病院
愈想呼吸愈急促,声音有如狂风在深夜的四壁回响。
不久,我的神志逐渐模糊,眼前一片漆黑,同时僵硬的全身冶汗直冒,仰天倒下——几乎快要倒下,我不由自主绝望的闭上眼……可是,猛发现自己仍有如机械般站立著。我用力睁开双眼,凝视著床铺后面的混凝上墙。
因为,我听见混凝土墙后面传来奇妙的声音
……那确实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声调沙哑得无法辨认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不过,深层的悲哀、沉痛的回响却透过混凝土墙清晰传人耳中。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请你再一次……听我的……声音啊!”
我愕然,全身缩成一团,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背后。明知道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以外并无别人……我凝视著女人声音渗透出来的混凝土墙。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隔壁房间里的大哥……是我,是我呢!你的未婚妻……我……请你再听一次我的声音……请你听著、听著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啊!”
我的眼皮撑得发痛了,嘴巴兀自张开,恍如被声音吸引般向前跑了两、三步,双手用力按住小腹,专注的盯著混凝土墙。
那是听到的人心脏会吊在虚空中的纯情叫声,会让五脏六腑冻凝至绝望深渊,令人无法忍受的绝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呼唤我……也不知道会再继续呼唤几千年、几万年,深刻哀怨的声音。从深夜的混凝土墙另一头叫唤著我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呢?是我,是我,是我,是我呢!难道你忘了?是我,是我啊!你的未婚妻……你……你忘了我吗?我和你在一起的前一天晚上……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你亲手杀死我。但是……我又活过来了,从坟墓里复活后回到这儿,我不是幽灵……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你为何不回答?你忘记当时的事了吗?”
我踉跄后退好几步,再度睁大眼睛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好奇怪的一番话
……墙壁那边的少女认识我,说她是我的未婚妻。而且……说与我举行婚礼前夕,被我杀害……现在又复活了。然后,被囚禁在与我隔著一层墙壁的房间,像那样不分昼夜呼唤著我。她持续叫喊著难以想像的奇怪事实,努力疯狂地想要唤醒我过去的记忆。
……是疯子吗
……还是正常人
不、不,一定是疯子,是疯子……岂有这种事?这么愚昧、不可思议的事?啊,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但是,笑意却冻结在脸上,我的脸部肌r僵凝了……因为,更悲痛、更深沉的呐喊又贯穿混凝土墙传来。我再也笑不出来了。那种知道我是我的确信……那样严肃的凄怆……
“……大哥、大哥、大哥,你为什么不回答呢?我是这么难过,你却……请你回答,只要一个字、一句话……”
“……请你只要回答……一个字、一句话……就好。这样,这家医院的医师就会知道我不是……疯子,而,院长会因为你听得出来我的声音,让我们一起出院……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你……为什么不回答?”
“……”
“你不知道我的痛苦、难过吗?每天、每天……每夜、每夜……我这样呼唤的声音,难道你没听见?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我、我……我的声音已经……”
呐喊之间,墙壁那头开始传来另一种声音,也不知是手掌或是拳头,反正是人类柔软的手敲打混凝土墙的声音,是皮肤裂开、肌r破碎也不在乎的女人,她的手连续敲打的声音。我一面想像墙壁对面四散飞溅、黏贴的血迹,一面仍旧咬紧牙根、圆睁双眼。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是曾经被你亲手杀死的我呀!是已经活著回来的我……是……除了你以外无依无靠的我,孤孤单单在这里……你真的已经忘记我了吗?”
“……”
“大哥,我们同病相怜,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人孤独在这里,被其他人认为是疯子,受到隔离,囚禁在这家医院里。”
“……”
“只要大哥回答,我所说的事就会变成真的,只要你记得我,我……也知道你不是精神病患……只要一个字、一句话……请你只要回答……叫一声我的名字……最代子……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啊,我已经没有声音,我的眼前……一片昏暗……”
我情不自禁跳上床铺,趴在传出声音的蓝黑色混凝土墙旁,有一股忍受不住的强烈冲动,很希望马上回答……希望帮助少女解除痛苦……更希望早一刻确定自己是什么地方的谁,可是……我硬生生咽下一门唾y。
我慢慢从床铺上滑下来。凝视著墙壁上的一点,尽可能离那个声音愈远,后退至柑对位置的窗边。
……我不能回答,不,不可以回答。
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未婚妻!虽然听她那样深刻、沉痛的纯情呼叫,我还是连她的长相都想下起来,不是吗?我是这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痴呆病患,能够唤醒的过去真实记忆,只有刚刚听到的……嗡、嗡、嗡嗡的……振动型时钟的声音。
这样,我如何能回答说是她的未婚夫呢?就算因为回答而让我得以获得自由,届时能否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正确姓名,还是另一回事。她……究竟是正常人?或是精神病患者?我根本无从判断。
不只如此,万一她是如假包换的精神病患,而她强烈呼唤的对象只不过是她的幻觉,那会变成怎样?一旦我回答,很难说不会成为重大错误的原因;就算她呼唤的人确实存在这世上,若不是我,又会如何?岂非因为自己的轻率而窃占别人的未婚妻?冒渎了别人的未婚妻……上述的不安和恐惧接二连三袭上心头。
在我不停的吞咽口水,双手紧紧握拳时,她的呼喊声还是下断穿透墙壁,向我袭来。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你太过份了,太过份、太过份了,太、太过份了……”
那样纤弱……沉痛、似幽灵般无限纯情的哀怨呼唤。
我双手揪著发,留了很长的十根指甲抓著头皮,几乎快流出血来了。
“大哥、大哥、大哥,我是你的人,你的人啊!快点、快……用你的手抱住我……”
我双手剧烈磨擦脸孔。
……不、不是的……你错了,错了,完全错了,我不认识你……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却马上噤住……我甚至连这点都无法肯定,我完全下知道自己的过去,没有任何可以否定她所说的证据……更别说亲兄弟或是出生的故乡,连自己是人、是猪都不知道。
我握紧拳头,用力敲著耳后骨,但是,同样无法浮现丝毫记忆。
即使这样,她的声音仍未中断,呼吸急促、几乎听不清楚,溢满深沉的悲痛。
“……大哥……大哥,请你……救、救我……啊……”
我好像被她的声音所追赶,再次环顾四周墙壁、窗户和门,往前跑,又止住脚步。
……我想逃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的地方
这么想的瞬间,我全身起j皮疙瘩。
跑到入口的门前,试著全力冲撞好像是铁蓝色的坚固房门、从钥匙孔往外窥看……在仍旧传来的执拗声和不绝于耳的呼唤声近乎麻痹的威胁下,我试著以双手抓住窗户的铁格子用力撼摇,好不容易,下方的角落出现歪斜,但,接下来就非人类力量所能及的了。
我颓然回到房间正中央,身体下停颤抖地再度环视房间各个角落。
我到底是否置身人类世界呢?或者我已经来到幽冥世界,正在接受某种痛苦惩罚
在这房里恢复清醒的同时,刚刚舒缓了一口气,马上又坠入忘却自我的无间地狱……没有丝毫回响,能听见的只有时钟的声音……可是,转眼却陷入这不知哪来的女人呐喊声折磨的活地狱……,承受无法逃避、难以获得救赎、并非存在这世间的深刻悲哀苛责中。
我用力踩地,感觉上连脚踝都痛了……颓然坐下……仰躺在地……又再度起身回望四周。我极力想让自己的注意力脱离隔壁房间那若有若无的声响,以及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尽可能回想起自己的过去,逃开这种痛苦之中……更希望能够清楚回答隔壁房间的她·
我不知道在这个房间里像这样狂绕了几十分钟,不,或许是几个小时也不一定,但是,脑海中依然一片空虚,别说与她有关的记忆,连自己的事情都完全想不起来,空白的我只是活在空白的记忆里,虽然被女人无止尽的叫唤声所驱赶,我仍徒然在黑雾中挣扎、徘徊。
不久,墙壁另一头的叫唤声逐渐减弱,像丝线般时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