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将军,恭喜恭喜啊,今日不仅受了抚远大将军的封号,还晋了一等功,真是双喜临门哪!”
“这是皇上的恩德,年某自不敢忘!”我和张廷玉一路聊着出了朝堂,身边少不了一圈围着献媚的大臣。
“不过今天八爷的日子可不好过了,皇上从军务整到旗务,那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说的面子可挂不住啊!“旁边一老臣边说边摇头,那边和隆科多说话的胤祥听了向我这边瞅了几眼,我淡笑着回视。朝堂上,军饷的问题他倒是没为难我,我也明白他的难处,这阵子内务府的问题搞的他焦头烂额,追缴欠银的事一日也不得松懈,得罪了天下官员,还险些送了自己儿子的命。
正想着他的眼光胶着了过来,我赶紧别过头,却看到张廷玉饶有兴味地笑着:“年将军几时动身回西宁?”
“这几日就走,下次回来定要去张大人府中讨杯酒喝!”
“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到时我请你你若不来,我可不饶你!”
“张大人这话说的,只要大人开席,我就是累死三匹马也得赶回来不是?”
“好,一言为定!”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大笑着出了宫门,我回身又向胤祥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阳光正好静静地倾泻在他的身上,淡淡的,柔柔的……
“clark,我上次交给你的病史资料,你那个随从看了怎么说?”我一进屋还来不及坐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谁料他遗憾地耸了耸肩,抱歉地说道:“他自己没办法治,但是我许他今年回国,他说要带着病历回去问问老师,也许有好的办法!”
“是嘛?那什么时候有消息?”我落寞的垂下脸,心不在焉地抠着手边的羊皮书稿。
“若有消息,他会写信过来,到时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他弯下身安慰地按了按我的肩头,我仰起脸勉强一笑,道了声谢就要出门。
“hellen……”他的手指悬在半空中伸了伸又缩了回去,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了然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想的没错,他是我爱的人,爱了很久了……”
出发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雪,大朵大朵的雪花打在脸上,软软的。我决定弃马乘车,窝在狭窄的空间里倒也暖和不少,只是觉得寂寞,胤祥昨日去了丰台自是不会来送我,而博硕早在我住西郊别苑时就已动身回了西宁。我暗想他是越来越有自己的情绪了,行事狠绝、雷厉风行,这样的他已不是我能掌控的了,就算是与他共同站在众将士面前,他的威望也不在我之下,甚至……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撩起帘帐向外张望,赶车的士兵向我打着请示:“是怡亲王府的亲卫,说是王爷带了东西给大人。”
“去接了吧!”
“嗻。”
不一会儿一个紫铜暖炉放在了我手里,我愣了愣吩咐继续前进,马车在雪道上慢慢前行,我靠在车壁上随着节奏轻轻摇晃着,晃着晃着就莫名奇妙地笑起来,幸福从心底泛涌而上。
西宁城的夜空寞得无边无际,寂清的风透出萧薄的凉意,博硕安静地坐在撒满月光的亭台里,赭色单薄的衣袍衬出矫健的身姿,我解下金虎纹绣的披风,绕过低矮的花丛,踌躇着递给他,却见他紧蹙眉头落寞地看我,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震。
“披上吧,别着凉了!”我叹息似地低喃着。
“不知道你要回来,所以没去迎你!”他语气里有千分寂寥,万般萧瑟。我伸出去的手臂缓缓垂下,原来都变了,尤记得那个立在尘土中不断张望,焦急等待的少年,如今也只是这般了。
“何必讲这些虚礼?”我笑得酸涩,博硕神色恍然,呆在那里没反应。我自知没趣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叶儿,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你希望那是谁?”
我倐地转身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他低垂着头停顿了半晌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我真傻,其实早就知道答案的!”
“啪”我扬起手狠狠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博硕一个踉跄,向椅子另一边歪去,捂着脸呆滞地看我。
我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他大骂道:“博硕,你听好了,我从没有把你当作过什么人的替代品,你就是你,在我心中同他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我不管你盘算着什么,但我要你知道,这世上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两人好好地活着!”
不理会他震惊的目光,我转过身飞似的跑回卧房,卧倒在床榻上的我不禁自问,什么时候我竟成了这样一个淡漠无争的女子,那原本奢求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却因这“情”字化为烟消云散……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睡了过去,夜色渐浓,可梦里的日光却逾见清朗,我感觉自己慢慢浮起穿过浮华的木窗,向透蓝的高空飞去……
这是我熟悉的地方,球场、长椅和路旁高大的树木。起风了,我又一次倚立树旁,前世记忆里曾这样无数次欣赏着树叶曼舞时的空灵和动感,音乐如水一般流过每一个角落,一种淡淡的忧伤和离情漫过心坎。
不远处的长椅上,一大一小的两人正眉飞色舞的用手比划着什么,大人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而孩子只是沉默地微笑。
原来什么都不曾忘,我只是把最圣洁、最珍惜的东西藏在心中最软弱的角落,但任由岁月荏苒,也抹不去它最初的烙印。那些芬芳的记忆,随风吹过,方一打开,浅浅深深的心事,便翻涌而来,依然鲜活如初,历历在目……
那男子突然抬起头向我这边看来,我顿然不知所措,只见他扬着阳光般地笑脸向我挥舞着手臂,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后方,我转身看去,树下立着一位看似淡漠的女子,此时正温和恬静地笑着,这真的是我吗?我不敢置信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长椅上的男子兴奋地向这边跑了几步,微笑着向那女子打着手势:左手握成拳,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再用右手手掌抚过左手的大拇指,接着又用右手食指指向那个女子……
记忆又飞回到那年深夜的病房,男孩纤白透明的手指,琥珀忧伤的眼眸,我那时问他,这个手势什么意思,他翻开我的掌心写了一个中文的“爱”……
面颊冰凉一片,我的指尖触到一片水迹,原来他早就说过的,原来他一直爱着我,只是我不懂而已……
眼前突然出现ken苍白y霾的脸,他突然紧紧地搂住我,红如残血的唇边漾起一丝绝望地笑:“到死还想着他吗?可陪你死的人却是我……”
“轰”……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博硕悲伤憔悴的眸子,有那么一瞬他的脸竟和ken重叠,我呆愣着看他,恍然还在梦中。
“叶儿……”他的手悬在半空,眼睛瞅着我的泪痕发怔,窗户敞开着,远处期期艾艾的灯火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突然间我悲伤难忍,猛地搂紧他的脖子,哽咽地说着:“博硕,我不能再失去了,那些对我重要的人一直一直地不停消失,可我却依然活着,怎么也忘不掉!博硕,我们不争了,好不好,就这样相守好不好?”
黑暗中,我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他抚摸着我的发丝,一夜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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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133章张府蟹宴(上)
来年三月我带了几名随从去往福建料理一些“后事”,中途辗转去了趟江宁,特意拜访了邬思道。
那一天阳光明媚,我只身自渡口,乘一苇兰舟,漂向江宁,依岸的杨柳在春风里自炀帝的渡口一直缠绵至今。掌灯了,我靠在船头,看画舫中的女子花一样的月华缠绕在抚琴的指间,俯瞰着那浆声灯影明灭了千年的秦淮河水。
“年将军,久违了,特意来访,真让老夫受宠若惊哪!”邬思道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太大的改变,我想他也许真的是半仙,如果那样的话,不知我们这些俗人在他眼中又是什么样子呢?
“年某这次来只是想和先生说说话,先生莫要拘束了!”我看穿他眼中的防备,老是老了,可依旧是只狐狸,他想说的不问也会告诉你,不想说的怕是杀了他也不会漏一句。
他听了只是抚着胡子笑,画舫外的秦淮河水悠悠地流淌,从秦皇汉武的衣冠到唐宗宋祖的檀板,一路是涓涓的清泉。
“大人是从水路而来?”
“先生如何知道?”
“大人衣衫上还沾了江水特有的湿气!”我抬起袖口闻了闻,是带了些湿腥味儿,不由地侧头微笑道:“我从乌衣巷一路逶迤而来,在这秦淮河畔等了先生许久,因该还沾染了些香粉味儿,不知先生可闻出来了?”
邬思道仰头大笑,伸手向我点了点说道:“将军还是这么爱说笑!”
我笑而不语,捏着酒杯看向那些纸迷金醉的画船,画舫里飘出的歌声,不停地变换。
“将军想说什么?”
“如此美景,你我临风把盏,听浆声赏灯影,吟夕阳西下可好?”
“哈哈……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来来来,满上!”
“今日先生让年某等了两个时辰,可怎么弥补我?”
“哈哈哈……老夫该罚!该罚……”
“……”
摆好棋盘,泡上一壶清茶,我看着邬思道笑问道:“先生,此时下棋甚为不妥,辜负了这春宵时光呢!”我指了指画舫中的美妓冲他暧昧地使着眼色。
邬思道眯着眼睛乐呵呵地说:“邬某最近好上这口,走哪都想跟人来上一盘!”
“那先生可是找错人了,年某可不擅此道!”
“年将军是过谦了吧,在朝中素问十三爷有”棋王‘之称,年将军又怎会不懂这棋道?“
我脸色变了变,在摇曳的灯光下,随手拿起一枚棋子,轻轻的敲击棋盘,那油灯里燃尽的灯捻,伴随着细微的敲击声,飘然而落。
“呃……将军……”
“他那些风雅玩意儿,我也着实学不来几样!”我打断他的话,有些落寞地笑着。
他见了低下头清了清嗓子,拿起旁边的黑子“啪”的放在棋盘中央,朗声说道:“方寸之间如世演,风云开合路三千。”
“先生,我这次南下其目的在于福建。”我拿起白子心不在焉地摆放着。他没应声,过了一阵子,他突然问道:“将军可是看开了?”
白子在半空悬于良久方才重重落入棋盘中,邬思道长叹一声指着那白子低声说道:“这棋一步错,步步错啊!”说完开始收敛黑子一旁的白子。我听了脸色沉了下来,蹙着眉头问他:“先生是说我不该放弃吗?”
他摇了摇头,抬头看我:“将军,你其实早就错了,只怕现在为时晚矣!”
“年某不明白,请先生指点!”
“你可知范时捷参你一事?”
“略有耳闻!”我冷哼了一声。
“那你可知道民间又如何说你?”
“如何?”
“说你束的是明黄带子,吃饭叫进”膳‘,赏人东西叫“赐’,俨然是西部的君主!”
我听罢仰头大笑,笑完又立刻板起面孔,轻蔑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得倒是,只是将军要明白,这罪是谁给您加的,这谣是谁让造的!”
我听完心中寒意顿生,呆坐在那沉默无语。杵了良久才缓缓说道:“罢了,升沉不过一秋风,大不了我辞官便是!”
“看来将军是真的看开了!”他直起身靠向椅背,捻着胡须向我微微笑道。
“不是看开了,而是不能再失去了!”
我看着青衫磊落的年富跨上骏马,从队列的尽头走出,清脆的马蹄声,惊起一片飞鸟。五万精兵严阵以待,在这岛国一隅的广场上密札札地排了一片。
年富明媚的双眼被刀剑的反光映衬地熠熠生辉,那因欲望而飞扬的眼角竟是那么的熟悉。那不正是当年的我吗?何时他也有了这样一颗嗜血逐权的灵魂?
青城,这是你的儿子啊!可如今面对这样的他,我是该愧疚还是该欣慰呢?
这一世我将自己置身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从气吞万里的沙场上顺着一路风沙走来,直到如今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年富你可知这天下的战火狼烟是永远燃不尽的。最美最好的并非是刀光剑影,你又何必沉迷于鼓角争鸣之中呢?
傍晚他送我到海港,在我凄凄的目光中,他停下来,沉吟半晌,似是有话要说,但最终欲言又止。
“散了吧!”
“额娘!我不甘心!”
“我在西宁等你!”
他愤恨地咬紧下唇,转身纵马离去,渐行渐远,夕阳下,他的背影越拉越长,落霞竟如血般的刺红……
年富,你也要好好活着……
夏末我接到clark让荷兰商人带来的信,信上洋洋洒洒地写了满篇对我的思念,跳过。说到胤祥的病症那里,我才仔细往下看。那老神父倒是有一法可以治这瘀毒之症,说了个概,我估摸就是放血排毒的意思,可关键是排血量较大,需与输血同步进行,这输血的法子还没有想到,拿人体试了几次也不成功,现在他和神父也一筹莫展,这封信是宽慰我,意思是总能想到法子让我耐心等待。
我看了信也郁闷良久,这病要是放在现在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可偏偏落后了三百年,我前世也不是学医的,哪些医疗器械也不懂,给不了他们太多的建议,想了想,还是拿纸画了个大致的输y造型,只求他们能从中得到一些灵感。将信封好,我拿了些银子一同交给那个商人,送他离开后,想着这种令人头痛的交流方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结果。我只怕那人等不起,若是他不在了,我还能向以前那样潇洒地独自活下去吗?
时光匆匆,转眼又过了一年中秋,今年已是雍正二年,胤祥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而我却危机四伏。
“将军!”
“进来!”
一名侍卫捧着一封信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拆开,正看着博硕跟着走了进来。
“谁的信?”
“张廷玉的宴请帖子,我去年允了他的,今年不去不好!”
“京里那么多官员联名参你,你还往那跑?”
“怎么?还要我躲着?怕了他们不成?”我敲着桌沿好笑地望着他。
他绕过我身边坐了下来,半搂着我的肩,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闷闷地说:“叶儿,福建的兵为何要解散?我们这十年岂不是白忙活了?京里这阵子天天是对我们不利的消息,你就不怕……”
“他这是试探,你放心,他若真有心杀我,不会我造反,这是最后一步棋,他想看看我可以退到什么时候,博硕,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说着身子向后靠进他的胸膛,侧脸看见他变幻莫测的眼神。哀叹了一声,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众人所向往的,未必就是我所追求的,没有谁,能替谁决定幸福的方式!博硕,要我如何说你才能明白呢?
“前面怎么了?”我钻出轿子向街面看去。
“回将军,不知哪家主子的马车坏了,正堵着街口呢!”
“这事闹得,别让我误了张大人的筵席,走,下去看看!”
“福晋,您别下车啊,刚让人回王府备车了,您就在车里候着!”
“车里怪闷的,再说这车堵在这也不是个事儿,顺儿,让人把车挪挪,给后面让出个道儿来。”
“嗻!”
“就福晋心眼好,要我说,咱们怡亲王福晋占个道算什么?”
“烟儿,休要胡说,让王爷知道了非打得你脱成皮不可!”
“福晋……”那小丫头一转头,见我正立在她身后,吓得踉跄了几步,我莞尔道:“年羹尧请王爷福晋金安。”
“年将军大礼了!”她伸手扶了扶我,抬头四目交汇,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幽怨。
“福晋不嫌弃,就乘年某的车吧!”我指了指身后,故作轻松地说道。
“这怎么使得?年将军远道来京,想是疲累了,家仆已回王府备置,想必顷刻就到了。”她温婉地拒绝,偏我不愿意见她这般躲我,接着问道:“福晋可是要去张大人府上?”
她点了点头诧异地看我:“年将军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