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装作没听明白这旗牌官话里的意思,淡淡回答了一句:“俺奉宣赞军令,负西军和宣赞处奔走联络责任,万一有什么要紧事情,骑上马出城就能冲阵而去。不瞒哥哥,俺就是睡觉,也是披甲合衣而卧,这等大事,俺实在不敢怠慢了。”
那旗牌官一竖大拇指,赞了一声:“好汉子”也不再多说什么,穿先进花厅通报张显的到来。不多时就又步了出来,恭谨侍立在阶前,伸手延客。
张显整了整身上衣甲,提起精神步入花厅之中。花厅里面,一张卧榻之上,老种一身素衣,戴着风帽,半躺半靠在锦垫之上,张显一看见老种身影,就立刻大礼行下去:“末将参见老种相公”
老种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脸上病容不浅。这倒不是这只毛都白了的老狐狸装出来的。他已经过了七十的年纪,北伐燕云,折腾了整整一年,北地滴水成冰的一个冬天,这古稀外的老人都提兵在外野战,说油尽灯枯夸张了一点,但是元气微弱是差不多了。入了春的天气,还受风感冒两场,整天就在这暖和的花厅内修养,极少见人。
他看到张显行礼下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抬手,语声微弱的道:“不必见礼了,起来罢。”
张显规规矩矩的行礼完毕,看老种示意他坐下,就跪坐在下首几案之后。双手扶膝,恭谨万分的动问:“不知道老种相公见召,有何差遣末将处?”
老种笑笑:“也没什么,你是萧言遣来的,我就见了你一两次,今日想起,就看看你在燕京如何了,有没有什么不方便处。燕京是萧言打下来给老头子我的,这主人再做不好,就有些惭愧了…………”
老种语声极低,中气明显不足,说话也很慢。张显竖起耳朵,不敢漏听的半个字。听完之后只是疑惑,老种突然见召,难道就是为的和自己这个微末小将拉拉家常?
老种问话,张显不敢不答,只好老老实实的开口:“末将居于宣赞旧日在燕京城衙署里头,什么器物都是齐备的,下人也俱全,再没有什么不方便处。西军上下,对末将也都照顾得很,今日和西军诸位将主多有宴饮往来,没什么生分的地方。”
老种淡淡一笑:“前些日子如此,这两天老头子看就是未必了…………”
张显一震,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老种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到燕京来居间联络,身边带了多少扈卫?”
张显眨眨眼睛,回答道:“宣赞麾下貂帽都亲卫,末将带了十人,每人都是双马。人多反而目标太大,燕京城又有西军坐镇,宣赞没什么不放心的。”
老种摆摆手,轻轻道:“不够。”
他不等张显反应,扯了扯自己卧榻边上一条绳子,绳子一直连到花厅门外阶前,带动一个铃铛响动。听见这传召信号,今日轮值的旗牌官顿时步入花厅内,朝老种行礼下去。
老种摆手淡淡吩咐:“某的衙前亲卫,待会儿你带张虞侯使去拣选一队人马去,挑选得力军将管领,告诉他,某口传军令,让他暂归张虞侯使指挥调遣,务必奉命唯谨,明白了么?”
那旗牌官一怔,看看同样一脸糊涂的张显,只能答应了一个是。
老种没等这旗牌官再问什么,挥手就让他下去。接着就闭上眼,好长一会儿一声不发。张显坐在那里,汗如雨下,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又没法开口。这滋味比坐在针毡上面都要难受一些。
半晌之后,老种才再度睁眼,满脸都是萧索神色,对着张显摆摆手:“你去罢,将来有什么变故,老头子自然会召你前来。”
张显起身行礼,再转身出门之前,终于忍不住动问了一句:“老种相公惠俺人马,是不是就要快让俺领兵溃围而出,有什么消息传递给萧宣赞?”
老种一笑,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张显说话:“…………世道变了,就是西军,也不比从前了…………老头子也只能尽力维持,将来维持不下去,就再说罢…………总得有人接手这一摊子,现在能看明白是谁也好…………至于萧宣赞,看他的命罢…………”
老种的话又轻又低,语意更是含糊。张显越听却却是糊涂。看到老种又闭上了眼睛,只好轻轻的退了出去。那旗牌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看张显出来,倒也没说什么就领着他去挑选老种衙前亲卫去。走了十几步开外,那旗牌官在低低叹息一声。
“老种相公,实在是老了西军将来,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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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的降临下来,燕京城外,还是这二十余日大家都看烦了的景象。围着燕京城一匝,是戒备外围的宋军营寨灯号,燕京城下如养马墙等防御工事,也有灯火旗号。入夜都有军马值守。
在这一圈灯火之外,就是漫山遍野的复辽军燃起的星星点点篝火。比起二十余日前,这些篝火更多了一些,杂乱无章散漫不堪的将燕京城围在中心。虽然燕京城守备军马,这严整程度比起那些所谓复辽军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出去,可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看着自己被外间正在发声的狂涛骇浪包围在中心,四下里都没有音讯传来。燕京城中守军,从起初的不以为然,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烦躁不安
城墙之上看守灯号,监护守具的值守士卒,缓缓的在燕京城宽阔可容一车行走的城墙上走动。大家都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偶尔巡视中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两句,无非都是猜测几位相公何时点兵出战击破这些乱军,打通道路。议论下来,谁都没个头绪。谁也不知道这些久经战阵的相公们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这种被围困的态势当中。议论到后来,个个都是牢骚满腹。
几个宋军士卒,这个时候正凑在一起低语,不知道有谁眼快,看见一群人影簇拥着一人,正走上城墙,忙不迭的低呼了一声:“有军将巡城”
这几名士卒赶紧散开,城墙垛口处燃起的灯球火把之下,就看见姚古按剑走上城头。身后跟着的全是他的心腹军将,那位侄将军姚平仲也侍立在一旁。大家脸色在灯火下都很不好看。
姚古也不说话,大步就走到一名士卒巡视的一段城墙左近,按着垛口向外观望。久久不发一语。姚平仲就站在他身侧,看了两眼就哼了一声:“人有多了一些,不过也都还是乌合。单单俺们秦凤军,就足够将他们击破”
对他的话语,姚古就当没听见。可他身后那些心腹将领,个个都在那里挤眉弄眼。姚古看罢,却不理他们,而转向那在旁边屏气凝神,战战兢兢的士卒:“敌军围城数匝,你怕不怕?”
这军汉是属于秦凤军的,姚古正是本领的最大上司。放在往日,这军汉如何能够得着和姚古说话?听见姚古动问,忙不迭的一挺胸膛:“相公,俺有什么好怕的?从西夏打起,俺也从军六年了,什么样的敌手没见过,这帮乱军,经不起俺们一阵冲杀”
姚古扯扯嘴角就算是笑了,温言勉慰了一句:“是我麾下健儿传令下去,赏他酒肉,容他不轮值巡守一夜”
那军汉得了彩头,更是激动,不好不歹的却又冒出一句:“姚相公,何日点俺们出去厮杀?给困在这里,总不是个事情。燕京俺们没捞着打,这场军功,就平白放过了?俺们兵强马壮,为什么要在这里被围,弟兄们都寻思不出”
带领他们巡守这一段的小军官,离得远远的听见这二杆子军汉发问,急得眼睛冒火。可是夜间巡守,不得擅离自己汛防之处,这个时候着急也派不上用场。只能在那里暗自跺脚。
姚古身后军将也不打断这军汉的鲁莽话语,各自嘴角都有会心笑意,互相对视。姚平仲更是朝这军汉点头微笑,示意鼓励。
姚古怔在那里,突然低低叹息一声,轻声问道:“你们这些儿郎,都是这么想?”
那军汉挠挠脑袋,浑然没觉得这里气氛有什么不对,点头道:“姚相公面前,俺们怎敢欺瞒?弟兄们无不是这个想头,此次战事,功劳似乎全到别人手上去了。管着俺们这一指挥的将主也曾经对俺们说,这次打辽狗子,西军算是灰头土脸,又远戍在外,再这样被长围下去,朝廷以为俺们西军不成了,到时候只怕比环庆军下场还要惨一些…………”
姚古突然重重哼了一声,那军汉正说得热闹,听到这一声哼吓得腿差点都软了。姚古脸色铁青,再不搭理这个军汉,斗篷一摆,就已经大步向城下走去。身后军将以及姚平仲,忙不迭的就赶紧跟上去。看姚古他们下城去得远了,那管领这个军汉的十将冲过来,一巴掌就重重拍在他脑袋上:“在姚相公面前,你胡吣的什么还把指挥使将主都牵扯进来。俺都替你愁,八十军棍是稳的了”
而在城下,姚古一言不发的策马回转衙署,一路马蹄声得得,没有一个人说话。临近衙署的时候,姚古终于招手让姚平仲上前,咬紧牙齿低声下令:“平仲,替我去给两位天使投贴。布置好关防,细密些,不要走漏了风声,我连夜去拜这两位天使”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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