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都被这新鲜景象吸引,虽然赶路脚步不停,但都不断转头看去。杨可世瞧了几眼,笑道:“这可就是足球之戏?这些日子往来河北和汴梁的人总是说个不体,又是你们萧显谟搅出来的花样罢?倒是好生热闹,说是球赛更加精彩,可是这次只怕捞不着看了。眼看又要回陕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开眼!”
王贵在旁边苦笑:“显谟领军本事不必说胸中所藏,就是俺们也摸不清楚。显谟那里倒是将这足球之戏备细都曾经来信告之过了,说燕地河北,有这条件不妨也经营起来。多少也是收人……就是俺们何尝料到显谟是有这等财神之目的?显谟就是靠着这个才在汴梁立住脚的,也不容易!还要应奉天家……真没想到显谟领军灭国的本事不被看重,倒是这生财本事入了都门中人法眼,这辛辛苦苦平燕,真是何苦来哉?”
杨可世淡淡一笑,武臣被压制被忌惮,他是武臣世家,早就看得惯了。也没有王贵这班人的愤愤,扬鞭随口答话:“也幸好你们显读有这个本事……俺们是没法子了,只能凭借厮杀吃饭也只有忍气……不过萧显谟的确是让人越看越奇,现在居然就变成了一个活财神爷!直娘贼,就是留下你们这帮人在檀州收马,在河北卖马,赚得也不在少数了罢。早知道如此,俺也有点宦囊所积,早点拿出来和你们显谟搭股做生意了!”
王贵只笑不言,他是留在河北与燕地奔走的。西军就驻在那里,这些时日和西军往还不少。老种关照之下,也很给他们行了些方便。知道西军将门把持与西夏以及蕃部回易不管是贩茶贩马,还是青盐粮食甚而军器,世代传家,都是极富。西军战斗力日堕也未尝没有发财的原因在。杨可世说起这赚钱的事情,可不是他冒险会合他前来萧言处的原因,定然有要紧的事情商议,说不定还带来了病中老种的什么话语。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王木匠了,地位高了眼界就开阔了。知道这等驻外重要藩镇和汴梁都门中枢的萧言私下往还,是多么吓人的事情,于途不敢打听半句,只是小心翼翼的注意关防,不敢泄露风声。
听杨可世说完,只是微笑道:“久矣不见显谟,的确是想得很。天幸于途没出什么岔子,再有不远,就是显谟居所了……俺也尊是松了一口大气,天老爷这样差使,再来两桩,可要折寿!”
杨可世也是苦笑:“你担着干系俺担的干系又是多深?要不是老种相公病中还念念不忘北事,俺又何苦来走这一遭?直娘贼现在操心国事的,就全是俺们领兵的。这帮大头巾,就是捣乱,什么神武带胜军去河东,倒话七零八落的环庆军来河北!他们挑得起这个么?到时候还得让俺们来顶缸,再拉扯几次,西军就直娘贼的散了!”
抱怨两句,他也知道失口。这些话都是要对萧言说的,却不必向王贵辈透露。当下就埋头赶路,再不多说什么,王贵也左顾右盼,只当没有听见。一行人闭嘴只是前行,不过一个时辰,远远就看见一个小庄子。队伍当中一条汉子是往来这里和东川洼檀州传过信的,当下就吐了一口气:“显谟居所到了!”
那时常往来与这处其实是方腾家族产业的所谓萧言别院的汉子,一个多月未曾到。这里已经变了不少模样。庄院建筑,差不多还是原来模样。原来在庄外平整出来的那个球场,现在已经围起了竹栏,大宋竹木监多在江南和西川,运到汴梁的大竹子很大一部分是指定用途用在河务上,这是国家贴本在运营的。民间营造,能用上高价大竹子的,都是巨室。单看这球场改变的模样,就知道萧言现在在汴梁的富贵程度。
这个球场,也再没有以前诸多百姓挤挤攘攘围观的样子,还有些禁军军汉模样的人在外围戍守,四下一切,都是安安静静。只是从球场里面偶尔传来正在习练球技的萧言家队队员传来的呼喝声。显然这周遭一切已经全然为萧言所买下,已经成了私家产业。
这处别院还依傍着一座连丘陵都称不上的极为低缓的山坡,绵延开去。这小山坡左近,都已经修建得平整,这个时候还能看见多少忙忙碌碌的工匠花匠,或者再洒草籽,或者在将原来所有的草丛修剪得平平整整,还有现成的树木花草,带着泥土狠须,准备移栽。
还有人在疏渡水渠,设立用来浇灌的木头翻车,为以后保养这一块绿地做准备。
其中一块不大的山坡下的平地看来已经整修完毕,已经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每个不多远,就竖起一根小旗杆,旗杆上有三角彩旗。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那片平地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人影,正在拿着木头做的杆子,做挥舞状。每人身后还跟着几名打扮利落的从人,背着口袋,口袋里面似乎都是这些长长短短的杆子。
萧言这个别院之外,前一两个月还是门前冷落,现在外间专门辟了区域,里面全是等候的车马,排列得整整齐齐,各家下人就在这块区域当中歇脚,还在这片区域当中设了长椅,有几名仆役不住的将热水茶汤过来。这些下人们聚在一起,喝着茶汤饮子,小声谈笑,悠闲的等候各人家主回返。
这别院气象,比起往常汴梁巨室人家迥然不同。富贵是不用说了,却显得大度开朗从容。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是在外面远远一看,就已经觉得心神爽朗。
王贵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必说,就是杨可世也在胸中暗叹,平燕战事只是知道萧言能拼命,善领军。现在看来,不过是这人胸中丘壑之万一!老种相公如此高看此人,看来的确是其来有自!
这行人中,王贵他们也还罢了。杨可世却是易装而来,要是被认出究竟就是大龘麻烦。当下不敢再前,停在外面,远远的遣人通传去。不多时候,就看见从球场那边迎出一人,正是张显。汴梁安居,张显并没有养得白胖,反而更显得精悍。脖子处露出高手匠人静心制作出来的刺青,更是能让时人眼前一亮。顾盼之间,满满都是一种剽悍意气未减的气息。加上他本来就是个小白脸的面容,谁看到都要夸奖一声,好个风流郎君!
他飞也似的迎过来,看见王贵就是满脸亲热的笑意,马上就抱拳:“王大哥,你可到了!之前接到你的书信,约莫也就是这个时日了……也真是巧,萧显谟本来已经移居南薰门内,今日正要招待几名客人,就来到此处别业。不然你还要扑空。王大哥你就直入又恁的了?显谟知道你们到来,想必也是极欢喜的……”
一头说一头就要将王贵一行人朝别院内引,他们一帮兄弟,在相州就生死与共,现在天南海北分开,极是想念,现在见着,更是加倍的亲热。
王贵是个稳重人,伸手拦住了张显:“四弟现在汴梁名头,俺们在燕地也听说了。现在看来,精悍比起当日更是不减!马上就披甲厮杀也是来得的……”
张显一笑:“直娘贼,大哥你是不知道,现在俺领着显谟家队,和对手相博。球场上拼杀激烈,也差似战阵怎的!一场下来,多有见血断骨者,而且球场开合,也需要配合,韩将主和岳哥哥也说这与练兵暗合,同时可练胆勇。原来齐云社那些太平小巧手段可支撑不下来!俺们貉帽都,什么时候都能拉出去和鞑龘子铁骑见阵!”
王贵夸奖自家兄弟两句,紧接着就容色一肃,回顾身后默不作声的杨可世:“杨相公随俺至此,有要事与显谟商议,风声轻易走漏不得,这里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可有私密处让俺们等候显谟?”
张显一惊转头一看,藏在人群中的杨可世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张显如何不识得他?张显久在萧言身边,机密事情多有预闻,如何能不知道此事轻重?
自从萧言将王贵汤怀余江等人分遣各地预为不置,除了经营产业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燕地保留一个桥头堡前哨基地,随时可以将他最为关心的北地变化局面传过来。经营情况如何,他要关心。放在外面经营的手下,也要定时召来回报。这不是不信任,而是正常的控制手段。王贵他们被萧言留下已经几近半年,正是半年要求来汴梁回报一次的时候了。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谁能想到,西军重将之一杨可世,也跟着王贵这队人马来到了汴梁!
萧言已经算是中枢文臣,而且身份也相当敏感。西军同样也是朝廷明里暗里加以提防的近似于藩镇的存在。两下私下会面,这为朝廷所忌惮的程度怎么说也不过份。这消息要是走漏了,马上就能在汴梁搅起一场绝大风雨,直到将萧言没顶!
他立刻也警惕起来,环顾四下,声音也放轻了:“既若此,几位就都随俺去球场里面等候罢。现在显谟家队,叨光是球市子头筹,多少人家队想来打探情形,就是习练球技,也有貉帽都亲卫看护,最是关防紧密不过,几位去那里等候,俺便寻显谟去……请随俺来罢!”
王贵和杨可世对望一眼,心下都觉得这足球之戏怎么更像两军对垒了,这关防严密都做到了十足。不过既然有隐秘地方,前去便是。
张显将一行人引入了球场当中,寻了处将王贵和杨可世安顿下来,出来又招呼巡守的貉帽都亲卫一声,紧接着寻了匹马就直奔那个被萧言称为什么高尔夫球场的所在。王贵和杨可世就在球场当中等候,看看球员踢球,再在室内走动几步。只是觉得萧言经营起来的这一切,大为陌生,仿佛都不在大宋土地上了。不过这也绝不是萧言自称出身的辽东所在气象。
等候了约莫有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听见室外脚步声响动。王贵和杨可世都同时起身。
就见半年不曾与会的萧言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张显随侍在侧紧紧跟随。萧言脸上风霜神色比起燕地时候已经少了许多,目光也更深沉锐利了一些,卸下甲胄,汴梁沉浮,原来燕地那个多少还有点愣头青模样的萧宣赞,已经换成了丰神俊朗,举止安闲自若,让人越发看不清究竟的萧显谟了。
杨可世心中暗叹一声,在什么地方,这萧言似乎都能如鱼得水,总能拼杀出一番天地出来。军中如此,汴梁也不例外。再过几年,真不到此人会是什么气象!当下抱拳见礼:“萧显谟!”
萧言也亲热的回礼,又拍了拍行礼下去的王贵的肩膀,对杨可世笑道:“正臣兄,却没想到,今日在汴梁能有一会!这些时日,午夜梦回,无非都是在燕地的金戈铁马。和正臣兄并肩厮杀,纵横驰骋于疆场之上……汴梁虽然安稳富贵,那些时日却是心怀更加舒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正臣兄再度并辔杀敌!”
杨可世突然夹在王贵一行人中来到,可称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和萧言商议。萧言却神色淡淡的,浑若无事一般。这番养气功夫,也比在燕地的时候见涨了。已经有了十足的上位者姿态。在燕地的时候,杨可世地位,还能说稳压萧言一头,现在孤身而来汴梁,本来就有些情虚,看到萧言如此,隐隐约约都感觉自己不能和萧言并肩了。越是这样,杨可世反而越是要沉住气,不能让萧言小瞧了。当下淡淡一笑:“某对当年萧显谟燕地风采,宁不念及?此刻当了恶客,好生惶恐,先等王兄交卸了差使,某再与显谟细谈不迟,如何?”
萧言一笑,道了声告罪,转向王贵,又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了声辛苦:“我们在汴梁安居富贵,你和汤怀兄弟还有余江一干人顶风冒雪,在北地奔走,想起来也真是惭傀。跟随我这么久,好处没有多少,只有说不尽的辛苦……也罢,将来我但有寸进,总还你一个领大军,与鞑虏决胜沙场,光宗耀祖,名垂青史的机命……算是萧某人此刻对不住你们!”
忠诚从来都是双向的,在上位者落魄惶恐的时候,还能指望底下人一直忠心耿耿。那未免将人性看得太高了一些。萧言回返汴梁,就狠狠下了权倾朝野的梁师成一阵,在汴梁稳稳立住脚跟,已然成为枢府要臣,而且看起来也是最新出位官家最为看重的信臣。原来多少人怀疑萧言回了汴梁也立不住脚,现在一个个脸都被打得啪啪作响。上位者如此,他的下属才觉得有奔头,有效忠的余地。才会加倍忠心耿耿。哪怕王贵他们自最寒微的时候就跟随萧言,从来未曾有过想背离他的念头。可萧言在汴梁的风生水起,还是让他们的忠城度更上了!层。萧言这番温言慰勉,顿时就让王贵觉得这些时日辛苦奔走,为萧言经营这个在燕地河北的前哨基地,都是值了。
他看看身边杨可世,不知道有些话当说不当说。萧言却是一笑,摆手道:“正臣兄哪是什么外人?对他便如对我一般的,什么都不必避讳。说罢,檀州和东川洼这两处经营得如何?”
听到萧言故作大度,杨可世在旁边也只能一笑了之。王贵他们就在西军驻泊所在的眼皮底下,什么事情能瞒过他们去萧言在以檀州和东川洼为往返基地贩马获利,又收购粮食到檀州招揽流亡,广纳投效豪强,在里面选练号称是地方豪强用以自卫的兵马。西军高层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势发展至此,西军需要萧言势力膨胀起来。只要他没闹到谋逆的那一步,大家都还算是一条船上的。他奉老种之命而来,就是要商议西军回镇之后诸多事宜,其间也多有见不得光的事情,王贵为萧言经营的那些事情,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提不上筷子。
王贵点点头,长话短说,拣要紧的回报起来,只是大略。现在那位东川洼出身的左聊寄先生,已经全面担任起萧言这摊子的全部财计事情,具体帐目,和萧言回报过后还要再到左聊寄那里记录审核的。
不过饶是大略,让旁边听着的杨可世都暗暗吃惊。没想到萧言在北地经营,居然有如许所得!
这半年来,已经次第向大宋贩了二千多匹马,多是驮马挽马之类。自家留用的可充战马的有七八百匹,都在檀州放养调龘教。西军虽然也在竭力收马,但是不比萧言在檀州所用的豪强都是地头蛇,而且顶在最靠近北面的地方,有从河北运来的粮食作为支撑,收马收得又多又快。贩马所得扣除购粮付出,约有七八万贯盈余,这已经是相当不小的数字了。西军一个根深蒂固的将门世家,与西夏回易,半年所得,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萧言不过是才白手做起来而已!
东川洼那里,也是要紧。那里地方隐秘,又足够大,回旋得开。是储粮发运粮食的好地方。汤怀性子沉默,让他奔走回易是做不来的。但是谨慎细密处,却将东川洼那里经营得滴水不漏,自家出产,加上四下所购,储粮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足够支撑顶在最前面的檀州那里的日常运营。
檀州那里,也被经营得有针扎不进,水泼不透的态势。地方豪强子弟充入神武常胜军中,和萧言已然是一体。现在有粮有钱支撑,燕地民生凋敝,匪盗横行,各地豪强互相攻杀仍时有之。檀州倒安稳得如难得乐土一般。各家豪强联合保住檀州不用说,还另外括募出来一支二三千人的军马,由余江直领,萧言留下的一些军将加上地方豪强子弟充为领兵骨干,也在抓紧操练,到时候拒出来就是一支能战之兵,在可见的将来,只要萧言这里的之缘源源不断,这支军马还将不断扩大。余江本来就是燕地人,人熟地熟,再扯着萧言的大旗,檀州左近豪强无不服服帖帖,任他调遣。
萧言去时布置的几个棋子,檀州收马练兵,东川洼为中转运送钱粮支撑。余江镇檀州,汤怀镇东川洼,王贵居间奔走。已然很成了一副局面。不仅北地变化的局面可以第一时间探知回报到萧言这里,女真大举南下的缓急之时,说不定还能稍坐牵制,为萧言赢得应变的时间!
听王贵回报完这半年经营的大略情况之后,萧言满意点头。又好生慰勉了王贵几句,让张显领他去自家别院处再去寻左聊寄说话。他亲自起身送至门外,这才转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杨可世笑问:“正臣兄,汴梁扰动,想必西军上下早已得闻,现在北地河东乃至西军,又是一番新的变数要生,却不知道正臣兄有何以教我?……老种相公,现在身子骨到底如何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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