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才拥立赵楷,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自己下手。说不得还得供起来以安定人心。
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就算对三大王,对萧言都傲然不理。也是富贵终老之局。何苦还要提心吊胆的押上重注?
自家一党中人,现在都晾在外面。蔡京是真的不想再为他们这班人顶缸了。至于方腾求见蔡京召之入内,无非就是作为几十年秉持国政一国宰相下意识的想弄明白一些今夜之事内情如何,将来又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而已。
明白这些,提点下后人,让他们能趋吉避凶,再保个十几年平安富贵。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蔡京神色变得有些懒懒的,慢慢又躺了回去,想再随口敷衍几句,就将这新贵送出去。
他沉吟少顷,慢慢道:“圣人尚在?”
方腾一笑:“如何不在?圣人是内禅,又不是有乱臣贼子欲弑君以代,圣人避居太上,尚有数十载清福可享,圣人潜心修炼,通玄圆满,将来得登仙班,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蔡京点点头:“萧显谟欲尽诛旧党辈否?就算不诛,也将尽数贬逐否?”
方腾笑意仍然是淡淡的,却转而说起另外一个话题:“公相大才,举世所见。木兰陂数百年所蕴气数,只怕全钟于公相一身了…………只是公相身后,蔡家子弟,公相以为尚能立得滓门否?公相声名,能于身后不堕否?”
蔡京白眉一轩,数十载来,何尝有人敢于如此对他说话了?居然以自己家族来胁迫,萧言有胆,尽管试试若是萧言只有这点本事,在权臣位置上,也坐不了多久新君才立,就敢凌迫元老重臣么?
士大夫辈固然在强兵面前,一时唯诺,免得招祸。
等着将来慢慢将这个权臣浸润垮台。可这权臣真的悍然动手,触及了士大夫辈的根本利益,则士大夫辈也不惜和这南来子鱼死网破
靖康末世,女真胡骑兵锋之下,中原腹地千余万户,杀得只剩下八十七万户。在如此血腥野蛮的武力之下,与大宋紧紧攀附在一起的士大夫团体,才被扫荡一空。剩下的也只能转为民族融合唱赞歌。
萧言自然不能做这等事,他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艰难许多,也漫长许多的道路。
这个时侯,还必须得安抚住这士大夫团体,渐渐将其化为己用。所幸这个被后世推崇到了天上的北宋士大夫群体,靖康之交也未曾有多少人死君王死社稷,或北奔南渡,或事伪楚伪齐,或束手就戮。千载之后,后人追思,唯李若水耳。抵抗最烈,与太原同殉,乃王禀杨可世等武臣辈中兴四大名帅,或起于草野,或起于边军,斯时斯境,汴梁士大夫,兖兖诸公龘安在?
萧言上位,毕竟还在体制内,焉知这些士大夫们是不是就等着萧言开合适的价码出来?
方腾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开价。
对于方腾动问话语,蔡京只是冷哼一声:“老夫德薄,唯知忠孝节义而已,己身尚且不顾,如何还能谋及子孙?圣人若有不测,老夫唯与萧显谟决裂而已。斧钺加之,在所不惜。既然三大王与萧显谟尚奉圣人为太上,老夫与圣人君臣数十年,也唯有在圣人修炼静室之侧,结庐而居,朝夕伺奉,以全臣节…………至于其他,尚请方中散勿再复言”
说罢蔡京就想唤人入内,打发方腾出去。
方腾却轻轻一击掌,微笑道:“萧显谟出于公相门下,然则公相犹如此。彼等奉东宫之旧党清流辈,又如何能一心以对新君?这必然是要生事的,大宋时局艰危如此,哪里还经得起内乱?反正萧显谟是南归之人,行事跋扈惯了。这般旧党说不得就要从朝堂中贬斥一空,今夜倡乱之人,也说不得要杀几个,以为后来者戒…………朝堂为之一空,萧显谟也在所不惜”
蔡京嘿的一声:“萧言要自寻死路,尽管做去老夫尚有几年好活,老眼虽然昏花,勉强还能视物,还能看得见萧言下场如何”
方腾撕破了脸,蔡京何等人,又岂会惧了?越是这个时侯,越不能表现出软弱。不然就随萧言搓揉,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方腾嘿嘿笑出声来,一副怒极反笑的模样。站起身来,似乎就要拂袖不顾而去。而蔡京只是淡淡道:“不送。”
方腾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来:“若是显谟请公相勉为其难,出而保住这些旧党辈,除太龘子心腹耿南仲宇文虚中等辈贬官为民之外,其余诸公,驹不动,各安其位。则公相意下如何?”
如果说前面方腾所言,还全在蔡京料中,这奇峰突起的几句话,却彻底出乎他的意料
这就等于是让整个士大夫团体,都团结在蔡京手中。将对士大夫团体的影响力,全盘送到了蔡京手中
萧言以薄弱根基用事,必然是要对为庞然大物的士大夫团体,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团体分化之,摧折之。激起反抗的话,少不得就要杀个尸山血海。纵然大宋因为动荡播迁,元气大伤,比起现今还要衰弱十倍。萧言凭借手中的刀,敢于杀人的威名,至少自家权位可保。
但是他现在偏偏将士大夫团体维系了下来,而且还想请蔡决面,将这个四分五裂的士大夫团体团结起来
这南来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方腾语声轻轻的,听在蔡京耳中,一句句都是蛊惑。
“…………经此一事,则公相为天下士大夫之根本。公之门第,当为大宋士大夫门第第一。公之子弟,有公相德业荫庇,何愁不能富贵传家?无论如何,数十载内不会有人对蔡家出手。若显谟有此心,则是与天下士大夫为敌。士大夫辈,也会竭力维系蔡家门第,以为标杆。公相子弟,只要稍知进退,百年世家亦是全在掌中…………公相…………这番事业遗泽,以为何如?”
蔡京是真的动心了。
富贵权位到他这等地步,岁数也到了风烛残年。关于自家权位,已经没太多奢望了。人之将去舔犊之情日深。想着的就是将这家门如何平安传下去。局势变幻莫测如此,自家那个大儿子是荒唐轻易之辈,其余数子,也都是纨绔。孙辈更无足论。稍不小心,就要破家
而在如此朝局变幻当中,挺身而为天下士大夫辈出。维系着他们利益在朝局如此剧烈变动中而不坠。则士大夫辈,自然就以蔡京为核心。蔡家门第也成为用事之人对天下士大夫态度如何的标杆。只要后人小心一些,几十年的富贵是稳稳无人能够动摇
此事最妙-的就是,自家是为士大夫团体出头。而不是赶着去向赵楷与萧言效忠。就算还在新君座前行礼,为的也不是自身权位而是士大夫团体利益。声名无损而尽得好处,天下怎么会有这般便宜事情?
而萧言这等精明万分的人,怎么就会将如此大的影响力双手奉上。而留下这个对他权位有莫大威胁的隐患?
斯时斯境作为纯靠jūn_duì 上位的权臣,就该放手杀人才是
蔡京目光炯炯的望向方腾,在他身上,哪里还有一点老态。双目如电,如剑如刀,锐利万分
这是为什么?
方腾也没了刚才故作轻松的姿态。轻轻叹息了一声:“强敌在侧,大宋再乱不得了。须得尽早收拾局势…………萧显谟只是想安心统强军逐胡虏。至于将来如何看气数罢。”
蔡京轻轻摇头,只是觉得很难相信。
方腾神色木然,又解释了一句:“……,‘…,公相岁数业已高大,并无太多雄心。几年之内纵然士大夫奉公相为首,公相也不会生出多少事端来…………而显谟就可安心与胡虏一战了…………至于公相身后,就看看这气数,是不是还在大宋身上…………这又谁说得准呢?总而言之公相两边都占着便宜就是了。”
最后一句话,已然带了嘲讽意味。方腾自家也不知道现在情绪到底是什么。萧言做出了还是竭力维持大局不至决裂的决定而不是大破之后大立,以手中刀锋杀出一条通往皇位的血路出来。
作为萧言谋主,忍不住就为他深忧。作为宋人,却又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也许就是这样,自家才甘心为萧言所驱策奔走,为他忠心耿耿的效力罢?
就如此罢…………就如此罢…………将来气数如何…………
谁说得准呢?
蔡京白眉皱起,半点也没在意方腾话语当中的嘲讽。只是在那里苦苦思索。而方腾也不打扰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候。
归根结底,蔡京仍然是个热衷权位之人。虽然年老雄心大减。可这本性,却是难移。不然要安心终老,为什么不悠游林泉之下,非得还要处心积虑回到相位之上?
而且蔡京,也是个极善于把握机会,为自家捞取最大好处的人。这方面的灵性,到老不减
萧言开价,其诱惑力,蔡京实难拒绝。同样也将他算到了骨子里。
蔡玖吟半晌,坐直身子,定定望着方腾:“老夫当求见圣人,若圣人面谕内禅于三大王,则老夫奉圣人诏,而不是奉三大王诏其间关窍,不能错了。就是这句话,带于萧显谟面前”
方腾叹服,这蔡京趋吉避凶的本事,还在所有人预料之上萧言和士大夫团体两边的好处都要占尽了不说,这赵佶面前地位也要站稳了。不得赵佶亲**待,他也不参与此事。将来就算是赵佶复辟,也不能追究他趋奉新君的责任。蔡家后人,门第也可保住。
简直是三方面的便宜都要占尽了
却是这样一个人,用事数十年。秉政大宋,孜孜全为自家权位计。此时此刻,各方面还都要借重于他。
大宋气数,只怕也有一小半是消磨在他手上罢?
萧显谟也正是因为蔡京为人行事如此,才不怕将他推到如此地位,统合大宋士大夫团体罢?
想及如此,方腾在心中悠悠一叹。
“…………显谟此刻,正在奉请圣人移驾。公相所请,显谟必然答允。将来朝局,还望公相出任艰巨,勉为维持了。”
蔡京摆摆手,再不多说什么。而方腾也就深施一礼,告退而出。
当方腾出外,蔡京却呆坐在榻上,皱眉苦思。最后一叹。
“…………既生此人,行事既果决又能顾全大局,不惜委曲求全…………难道大宋气数,真的时势易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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