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功突然冒出点不详预感。开口时候语气已然极是激烈:“行礼做甚么?挑匹好马,跟俺走!俺这一队人马事务,还要你来料理。俺遣两名厮杀好手不必上阵,护着你就是!你这老家伙,军中事务精熟,就是在燕王麾下,也是要得大用的…………还站在做甚,爽利点上马!”
老都头直起腰来一笑。满脸皱纹挤得更深,在火光下,仿佛就如河东的千沟万壑一般。
军中生涯辛苦,久历风霜,军汉要是幸运能熬到四十左右的年纪,比之保养得宜的士大夫们,已然老态十足了。
“俺在环庆军十年,鄜延军十年。顿过两支军马,弟兄们赏脸,上阵厮杀本事不成。都能混到饷钱,最后还能得个都头差遣…………俺老了。折腾不动了。环庆军没了,眼看鄜延军也再不会是以前那个鄜延军,这么多熟识的弟兄都死了,俺要拔腿就走,心底下过不去。年轻儿郎多活下去一个是一个,像俺这种老头子,魏将主就让俺留下,让俺心里直得过罢。”
魏大功板着脸伸手就要去扯他,老都头却退后一步,再度向魏大功深深行礼下去。
魏大功再进,老都头再退。最后两人就僵在那儿。其余人等都已然起身,默然的看着两人之间的举动。
沉默少顷,魏大功整整兜鍪衣甲,肃然抱拳躬身。而身周那些为萧言遣来的军将,也都行礼下去。然后百余骑士,全都弯腰。
一礼之后,魏大功转身便走,翻身上马,只是喊了一个字:“走!”
上百骑士,纷纷上马,在杨可世遣来亲卫引领下,打马便走。偶尔有人回顾,营中四下人潮卷动,火把纷纷缭乱,老都头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迹。
夜间山风掠过,将无数火把吹得缭乱,成百上千女真骑士组成的大队之中,一片光影晃动。
这大队胡须蓬乱的女真骑士,就簇拥着完颜娄室,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南军营寨。
南军营寨之中,燃起了更多的火炬,将半边天空映照得通红。
火光之下,就能看见寨墙上一排排的驽矢,还有在驽矢掩护下加固寨防的南军士卒忙碌的身影!
而营寨之中,更能看见南军大队大队的人马,结成队列,出营向东而去。行jūn_duì 列燃起的火炬,在蔚水河谷中就如一条火龙一般,盘旋舞动,舒爪张牙!
而这样的大军夜间调动,并未曾听见人声。只能听见随着夜风送来的战马嘶鸣之声,甲胄兵刃的金属碰撞之声,还有万千脚步坚定的踏着脚下泥泞之声!
大队人马,骑先步后,断后再是一部骑军。井井有条,并无多少紊乱。
这哪里还是一支败军的模样,分明是向东发起攻击的一支强大军马!
今夜到底是生出了何等样的变故?让这支身处天罗地网之中,士气崩溃瓦解的南军,又恢复了战意士气,又恢复了组织,趁夜而走?
娄室并不后悔自家让军马停下来休整一二日。
哪怕占据绝对优势,尚有围三阙一之说。可以等待对方进一步瓦解崩溃,还要以大军去啃对方营盘,多付出些死伤,那是不珍惜麾下儿郎性命的庸暴之将所为。
更不必说麾下儿郎实在是疲惫到了极处了,占据了如此优势地位一边休整一边等待更好时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甚而娄室还不想争这最后覆灭南军残部的功,倒是巴不得宗翰所部从北面上来,斡鲁所部从东面上来,让他们来主导这场最后战事。
冒雨强袭,截断大河,惊走折可求。迫得南军数万自溃。这才是男儿大丈夫所为。多砍几千个首级下来。去蹂躏败军,又有什么荣耀可言?
此刻娄室,并没有看到煮熟的鸭子突然飞走之际,常人会有的又惊又怒甚而后悔万分之态。只是绷着一张脸沉思。
四面合围之际,这些南军突然又向东折回,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们还不死心,左冲右突一番,也不过是耗尽最后一点锐气。最后还是要覆灭在这蔚水河谷之中。
到底是为什么?
突然之间,完颜娄室就是悚然一惊。
除非东面空虚!
而为何东面空虚?就是斡鲁所部被牵制住了,甚而不得不抽回相当人马。
而斡鲁所部为何被牵制,那只有南人燕王,正挥军发动了更为强大的攻势,以用来接应这支南军!
也定是那南人燕王遣来使节,万军之中穿隙而过,居然联络上了这支南军。然后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这支南军向东果断便走!
又是那南人燕王出手!
奠定胜局之后,本来有些懒洋洋提不起精神来的娄室。顿时在这一瞬间,浑身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这才是好敌手!其余南军。与这燕王相较,不过土鸡瓦犬而已!
娄室猛然大声传令:“去联络宗翰,让他抽兵回师!除留一个谋克继续监视以外,其余人马,都给某回去歇息!等到天明,就强攻这些南人军寨!都给某打起精神来!”
号令已毕,娄室转身便走,看也不看这大队正在离营东去的南jūn_rén 马。
却看你这燕王,能不能在绝境之中挽回这点败残军马。更不必说河东半壁,已然被俺们女真勇士搅得稀烂,甚而渡河而望陕西涌去都无甚阻力了。俺们西路军,已然稳稳站定了脚跟,而东路军正在你背后汹涌南下。你就是再百般挣扎,也难挽败局!
火光如龙,汹涌而东。
大队鄜延军将士,举着火把,在夜色中沉默而前。
队伍当中,约有半数人背负着自己的甲胄,大半人马,手中还有军器。无甲无械之人,就手持木棍,同样坚定前行。
鄜延军上次自此穿过黑茶山一线东进合河之时,旌旗如林,盔甲鲜明,军械精利,辎重无数。
而此时此刻,这剩下来的万余鄜延军再度折返身东进之际,这军容比之此前,何止寒酸十倍。就连建制都已然混乱,不少临时指定的营头,编入军将士卒,来自十七八个不同的指挥!而所谓辎重,就是随身衣甲,还有一点干粮而已。
但这支寒酸的鄜延军,却比此前,更像是一支jūn_duì !
杨可世策马走在队列当中,不时停下,看着这一张张经过身边的关西子弟面孔。佝偻的腰背,已然挺得笔直。胯下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坚定的战意,不住刨着蹄子,不时还发出一声嘶鸣。
魏大功就策马跟在杨可世之侧,默然的陪着他注视着这支鄜延军。
大队越去越远,而杨可世终于回首,望向夜色中仍然燃动着火光的营寨,那里还有主动留下断后的数千儿郎。
猛然之间,杨可世抖动缰绳,就向前驰去。跟随在身边的亲卫还有魏大功等人,都疾疾策马跟上。
夜色中马蹄声如雷响起,无数鄜延军儿郎转头望向这在队列旁疾驰超越的骑士们。
俺当不负这些断后儿郎所托,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何苦还坐镇中军?这些儿郎,哪里还要俺来坐镇?他们只因为那燕王一句承诺,就会一心向东!
燕王燕王,望你也不要负了自家的承诺。从这绝境之中,真正将这些关西子弟,拉拔出来!这些都是未来西军的种子!
第三卷补天裂第一百六十五章宴鸿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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