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女真铁骑,穿行在山间道路之中。正是娄室所部,而娄室身先士卒,也在这先头军中。
在他们身后,是直入云霄的烟柱,代表着被他们袭取夺下的宋军断后军寨。
这东西向出蔚水河谷的山谷之中,正不知道有几路女真军马,正在拼命的向东面挺进!
战事从蔚水河谷中全胜之局,一下迁延变化到这般模样,也是娄室所料不到的。谁知道这万余败军,怎么会突然振作起来,骤然变了个模样,俨然强军姿态,一路向东冲突,从薄弱处冲击出了死地!
宜芳兵力薄弱,娄室自然明白。让这万余败军冲突而至,可虑之处有二。一则就是这万余败军并力向东冲突,去与岚水河谷西攻的南人燕王所部合军。则女真大军在东面还要保持足够兵力与之相持,西进发展的兵力自然就变得薄弱了。到时候横跨大河,站稳脚跟,静观待变的战略布局,就要受到很大影响。
就算是斡鲁竭尽所能,东拒南人燕王所部,西挡这万余鄜延败军,竭力稳住宜芳战线。还怕这万余鄜延败军断尾求生,果断向北冲突,经飞鸢堡,在女真大军回师之前冲过岢岚水,退入河外三州境内!
这般举动,就算留守的完颜斡鲁有三头六臂,也再也没有能力阻挡了。
这万余败军表现,比之此前,已经是截然不同,已经是需要正眼看待的一支颇有战力的力量了。要是退出河外三州,休整补充,那河东战场西翼,仍然是有威胁。而女真西路军横跨大河的战略布局,仍然没有完成!
要阻挡这样的事态发生。最干净利落的办法,就是取得全胜,将这万余拼命挣扎的败军。彻底覆灭!
只需要在他们冲过飞鸢堡之前,或者自己大军衔尾赶上。野战中将其合围击灭。或者就是宗翰大军疾疾赶回,堵住飞鸢堡一线,让南军向北道路彻底截断。
归根结底一句话,现在要争取的就是时间!
娄室大军的疲惫程度,还远在鄜延败军之上。毕竟他们多绕了一个大圈子,先扑向黄河东岸,然后再从黄河东岸打回来。多走了何止几百里道路。
现在穿行在谷道之中,瘦骨嶙峋的战马只是抬不起头来。而马上骑士也闭着眼睛只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经行数十里山路,竟然有数十名女真战士因为疲惫过甚落下马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算清醒,用力揉揉眼睛再度翻身上马。
至于途中腿一软就倒在地上的辽东战马,亦有数十匹之多。倒卧路旁,只是肚腹不住起伏,口中白沫横流。要是有时间有精力的话,也许还能抢救回来大半,这个时候却哪里有这个闲工夫?只有弃之不顾,然后步下撑着长矛当做拐杖。继续赶路。
就是娄室本人,也是熬得两眼通红,须发丛生。坐在马背上有如一颗筋骨虬劲的老树一般。望之直似五十许人,往日英风锐气,也为这艰苦的战事消磨了不少。
在没有萧言的那个时空当中,这一代女真名将,在击灭辽国,击灭半个大宋之后。纷纷或以暴疾,或以元气耗尽盛年早夭。以小部而灭两个并世大国,这一代女真人杰,实在也是将自家燃烧到了极限!
听着队伍当中只是闷闷行进。只能听闻见粗重的喘息声。而往日那种行军之际,交相呼哨。粗鲁笑骂的士气全然不见。
娄室环顾左右,厉声叱呵:“某娄室带的女真儿郎。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大敌未灭,就自己懈怠起来。难道此前情势,比护步达岗还要艰危么?比直入夹山瀚海,数百里只有苦水辛苦么?最后俺们还不是擒获了耶律延禧?”
马背上娄室目光如电,继续喝骂:“你们以为在蔚水河谷杀了几万南军,这场战事就大局已定了?就一个个想躺下来好生歇息一番了?要是让这股南军逃出生天,不管在东在西,俺们都还要在这河东局促之地死战下去!这个时候就想贪图安逸,早早滚出某的麾下,娄室所部,没有这般没出息的女真儿郎!”
娄室为人,虽然不如斡鲁一般从来酷烈无情。但也素称刚严有威。言不轻发,发则必中。麾下勇士也向来对他死心塌地,平日里何须娄室说什么,只要一个眼神,部下就舍死忘生的冲向敌人大阵了。此刻真是难得喝骂出口,一番劈头盖脸的痛斥之下,身边女真将士全都在马背上直起腰来,握紧手中兵刃,准备竭尽最后的气力,追随他们从来无敌的统帅,继续上前战斗!
娄室胸膛缓缓起伏,扫视着麾下这些重新打叠起精神的儿郎。
这般表现,已然算是娄室失态。可自从当面士气瓦解,注定必死的南军掉头便走,一下就冲出的蔚水河谷之后。娄室胸中,就一直沉甸甸的压着一个阴影。
这阴影不知道从何而来,只能说是上天给予当世名将的一种莫名直觉罢了。
仿佛就因为这阴影,那将要任女真儿郎驰骋的大好河山,将变成金汤之固。将给予麾下那些死战灭国将士的富贵,就要化为泡影。女真各部将传之百年的富贵,就要在这阴影笼罩下,变成沦入血火之中!而那些应该在女真铁蹄下辗转哀嚎的南人,将提刀持剑,深入边荒,直至将整个女真部族,都覆灭在白山黑水之间!
这种违和的感觉,让娄室郁闷得想要吐血。
不论什么样笼罩在女真部族头顶的阴影,都要为他所撕开,所粉碎。女真战士的铁蹄,将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女真部族的气运,就将传之百年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