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那就劳烦徐先生了,黄大伴,你去替徐先生磨墨!”嘉靖笑道。
“奴婢遵旨!”黄锦应了一声,走到徐阶身旁磨起墨来,徐阶道了声不敢,便拿起笔来。他在朝数十年,与朝廷典故,文章体制早已烂熟于心,笔不加点,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草诏完毕。黄锦待墨干了呈给嘉靖,嘉靖看了一遍,笑道:“好,好文章,果然是妙笔生花。徐先生,你知道寡人为何让你而不是严惟中来起草这份诏书吗?”
徐阶的脑海里闪过了好几个答案,但他还是低下头答道“微臣不知!”
嘉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口背对着徐阶向外看去:“寡人自十二岁登基以来,已经做了四十三年天子,这在历朝历代里也不多了,寡人也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只是这么多年来,寡人做了不少好事,也做了不少坏事,好事就不必说了,坏事就要有人来将其改正,不过寡人已经没有这个时间,更没有这个决心了,只能留给后人了,徐先生,你明白寡人的意思了吧?”
徐阶听到这里,已经是大汗淋漓,不敢出声。嘉靖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他知道自己在位的时候有不少狗屁倒炉的事情,只是他懒得管,也不想管了。但新君即位后肯定是要拨乱反正的,而高拱就是新君手上的那把刀。之所以让徐阶而不是严嵩来起草这份诏书,就是因为严嵩及其背后的势力将会成为清理的对象,不让高拱欠这个人情,而徐阶自己则得以避过这次腥风血雨。
嘉靖回过头来,看着满头大汗的徐阶,叹了口气:“其实我何尝不想放过严惟中,全了这番君臣间的缘分?但他那个儿子呀!徐先生,君子有三戒呀!”
“老臣明白!”徐阶跪伏在地,两股如同筛糠一般,嘉靖方才那句话出自《论语?季氏》,全文是: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君子有三种事情应引以为戒:年少的时候,血气还不成熟,要戒除对万事万物的诱惑;等到身体成熟了,血气方刚,要戒除与人争斗;等到老年,血气已经衰弱了,要戒除贪得无厌。},显然嘉靖引用的是没有说出口的最后一句,以严嵩为例子,告诫徐阶莫要贪得无厌,最后落得个没下场。
当徐阶再次走出精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阵阵寒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就在刚刚那短暂的半响功夫里,徐阶又一次明白了“伴君如伴虎”是什么意思,虽然天子已经是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但只要他一天还在那宝座之上,就掌握着无以伦比的权力。他可以赐予,也可以剥夺,可以造化,也可以毁灭,一切都由着着他的意愿,仿佛半人半神。自己的才学、智慧、察言观色的功夫,一切的一切,在那个老人的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脆弱。如果刚刚被叫回去草诏的是严嵩而不是自己?那这个世界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徐阶叹了口气,疲惫的走出宫门,上了轿子。随行的家人看出主人的情绪很不好,都保持了沉默。随着轿子的行进,徐阶渐渐从先前那种无力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开始冷静的思考朝局和自身的处境来。景王几年前就已经出京就藩了,但天子一直都没有正式册封裕王为太子,这次让裕王心腹的高拱入阁,应该是为了将来裕王继位铺路的,但毕竟还是没有正式册封裕王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