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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1 / 2)

人——鸠摩罗什,汤因比老先生如果知道他的愿望居然被我实现了,会做何感想呢?


所以我心情愉快地结束了又一天的课程,我已经在跟他讲解《论语》了。《三字经》之类的启蒙文,没书,我也不会背。而我最担心的是我不记得《三字经》是哪个朝代的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只讲汉代以前就有的书。第一本当然是《论语》,《论语》之后可以讲《诗经》,再后面,《左传》、《战国策》。希望在去长安前,能把差旅费赚足。


他走到门口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明日龟兹王便到,我们要去迎他。艾晴,你也去吧。”


我正在兴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来干啥?”


“接母亲和我。”


啊?一国之王专程跑到别国来接,忒忒忒有面子了吧。我一把将已经跨出门槛的他拽了回来。“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龟兹王是不是你父亲?你是不是王子?不然他为啥千里迢迢跑来接你?”


他拉拉被我拽得有点垮下的僧袍,摇头道:“你别胡言乱语了,我不是王子。龟兹离此才三百里,没有千里之遥。再说,名与位……”


“皆是空!就知道你会捣浆糊。”我打断他。你越不说,我还就越感兴趣了。你不说,问别人还不成?我的吐火罗语现在也非吴下之阿蒙了。


我转转眼珠,笑嘻嘻拦住门:“来,我们复习一下龟兹语。妈妈叫……爸爸叫……哥哥是……”


他重重地叹口气:“好了,不瞒你了。与其让你从旁打听,不如我自己说。”


他闪着亮晶晶两潭水波,平静地看我:“我不是王子。龟兹王是我舅舅,我的母亲是公主,是王的妹妹。”


还是王亲国戚啊,血统高贵,难怪看上去那么有贵族气息。“那你父亲呢?”


“他是天竺人,本来要继承相位,但他避世出家,东度葱岭,来到龟兹。王迎请他为国师,并把王妹,也就是我母亲嫁给他。”


等等,这桥段怎么这么熟悉啊?我肯定在哪看过。脑子迅速闪过一道光:“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他点头:“他比我小三岁。”


“你母亲本来不会讲梵语,是不是在怀着你时突然会讲了?”


“这只是传闻。我母亲本来就从父亲学过梵文。”


“那你是不是七岁就随母亲出家,九岁就到克什米尔,嗯,那啥,犍陀罗,嗯,什么‘宾’来着?就那个难写的要死的字。”我苦苦回忆。


“罽(音ji)宾?”


“对!”


“我是九岁随母亲到罽宾,那里是我学习小乘的地方。”


“那你……你……你……”我结巴了,说不下去了,我知道他是谁了!我狠狠敲自己脑袋,我怎么这么笨,居然犯了个严重的历史错误!


秦?汉?先有秦后有汉是不是?他说现在中原是qin/qing,可是他还对我一直在说“汉人”,“汉文”。如果现在是秦始皇的那个“秦”,他怎么可能叫我“汉”人?他一说“秦”,我就想当然地想到那个鼎鼎大名的“秦”。而我们称自己的民族是“汉族”,叫自己“汉人”,已经成为习惯,却没有想到是因为那个辉煌的大汉王朝。而我,专业学历史,却犯了这么低级无知的错误!


既然也不可能是清,清朝时龟兹早被灭了一千多年,那么,历史上还有什么朝代叫秦的?


有的!苻坚建的前秦,姚苌建的后秦,前后只是后人为了区分而添,在他们那时,只是叫“秦”!那么,我现在其实是在中原的五胡十六国时期。我把自己的穿越年代提前了五百多年,结果跟个如雷贯耳的人物相处几十天而不自知。


十六国时期的西域,龟兹王的外甥,iq200的天才神童,血统高贵备受尊崇的和尚,俊逸脱俗的容貌,不是那个被我们宿舍誉为史上最强的和尚,还能做二想么?


记得读《晋书》时看到:“尝讲经于草堂寺,兴及朝臣、大德沙门千有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高坐,谓兴曰:‘有二小儿登吾肩,欲鄣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


这段话意思是说:这个人在皇家寺庙讲经,下面有后秦皇帝姚兴,有文武百官,有大堆慕名而来的和尚,正在神色肃然地听他讲时,他突然下了高台,走到皇帝面前说:我感到有两个小孩子跳到我肩膀上,马上给我一个女人。于是姚兴就招了个宫女进来,他跟那个宫女交媾一次,后来就生了两个儿子。


看到这里时我下巴掉了。强,实在是太强了。古往今来和尚有性丑闻的不少,玄奘译经最得力的助手辩机跟唐太宗最宠爱的高阳公主就私通多年。不过人家那是私通,被唐太宗发现后辨机就被腰斩了。


可是他,无论从佛教还是世俗伦理的角度,这种在如此庄重的场面上公然提性要求的做法,都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他这样不顾戒律约束放任自己的欲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姚兴还给他送了十个宫伎,他也欣然接受。他不住僧院,另辟住所,供给精良。他这样有妻有妾有子地过着富裕的俗世生活,却丝毫不减人们对他的尊敬。甚至后世对他的评价越来越高,名扬海外。你说,这样活得肆意的和尚是不是史上最强的?


那次我们宿舍例行讨论后,六个人一致同意,“史上最强的和尚”称号授予十六国时期佛教大翻译家-鸠摩罗什。


“你,你,你,是鸠摩罗什!!!你居然是鸠摩罗什!!!天哪,你是鸠摩罗什!!!你居然是个真实存在鼎鼎大名的人!!!”


我语无伦次,激动得辨不清东西南北。如同追星族突然之间见到自己的偶像,我穿越居然碰到了知名的历史人物,回去后可有骄傲的资本了。


一杯水出现在我面前,额头上拂过一片清凉。我抬头,看到两波深潭里蕴着关切:“你的额头有些发烫,似是着凉了。明日我叫人熬些药给你喝。”


在两潭深不见底的水里看到自己手舞足蹈的倒影,喝着水,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不好意思地傻笑:“呵呵,我失态了。”


他也笑:“我还从未见过艾晴这样呢。对了,你一直喊我鸠摩罗什,鸠摩罗什是我的汉文名么?”


我点头。丘莫若吉波是他的梵文名,“丘莫若”不就是“鸠摩罗”么?但是“吉波”怎么变成“什”的?鸠摩罗什,这个不知谁给他翻译的名字,的确比我随便用“丘莫若吉波”文雅许多。而我之所以一直没认出他,一是自己把时代搞错了,以为到了汉之前的“秦”。二,也是这个“吉波”与“什”发音相差太大。所以我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每天相处的是与玄奘一样伟大的中国佛教翻译家。


问他这个梵文名字是什么意思,他说“鸠摩罗”是他父亲的姓,意为“童子”。“吉波”是他母亲的名,意为“寿”,所以他的名字汉文含义可以是“童寿”。 用父亲的姓,母亲的名起名字是天竺的风俗,有时还要再加入其它寓意,所以天竺人的名字都很长。难怪以前看佛教史时,那些西域和印度僧人的名字怎么也记不住,实在是太长太难念了。


我记得他父亲名叫鸠摩罗炎,而我之前给他母亲起的音译名“吉波”其实早已有了约定俗成的中文翻译了,是耆婆。西域和印度僧人用的是自己俗世名字,不像中原地区僧人另取法号。


他将素描本推到我面前:“你能把我的汉文名写下来么?”


我一笔一划写下:鸠-摩-罗-什


他仔细地看,又念一遍,抬头看我,眼底尽是喜色:“好,鸠摩罗什。既是艾晴取的,我从此汉文名就叫鸠-摩-罗-什!”


我猛地抬头,看到他清澈眼波里浓浓的笑意。突然神思恍惚,茫茫然不知身处何方。从来没有记载是谁给他起的汉文名,难道是我?我在21世纪读到他的名字,居然是同一个我在一千六百五十年前起的。也就是说,我的穿越时空,我与他的相遇,都是必然。这是怎样的逻辑关系?我到底游离于历史之外,还是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融入了这个时代?


我要辞职(修改)


我跟鸠摩罗什mǔ_zǐ 还有温宿国王大臣一起在城门外迎接龟兹王。既然知道他就是鸠摩罗什,我当然就知道为什么这个文述尔听上去这么耳熟。原来是温宿,是新疆阿克苏旁边的一个县。两千年前这里是个很小的国家,隶属于龟兹。


而这个小国之所以能在我脑中留下印象,还是因为鸠摩罗什。那场辩论在历史上被称为温宿论战,是鸠摩罗什少年成名的一个重要事件。书上的确说过,因为这场论战,鸠摩罗什“声满葱左,誉宣海外”,“诸国皆聘以重器”,所以龟兹王得亲自出马,迎接鸠摩罗什回国,免得被其它国家捷足先登。


眼下这个欢迎仪式越发隆重,地上铺着红毯一直到王宫。音乐声不绝于耳,鲜花不断抛撒。记得这个国王名字叫白纯,白家是班超扶植起来的,班超的西域都护府就设在龟兹。从班超时代一直到唐末龟兹被回鹘灭亡,八百年间基本都是白家人做王。


打量这个龟兹王白纯,跟耆婆长的挺像,也是细白皮肤,高鼻深目,眼睛很大,褐色眼珠,眉庭开阔。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可惜现在身材走样。不像其他人的发式是剪发及肩,他前额短发中分,但是额后长发盘到头顶,系以彩带,垂在后面。


有意思的是他的头也是扁的,我记得玄奘《大唐西域记》里就记载过龟兹以扁为美,他们用木板压小孩子稚嫩的脑袋。不过只有王室贵族才能压扁头。幸好鸠摩罗什从小出家,不然一代帅哥的形象就这么被毁了,多可惜。


继续看国王的穿着。他也跟其他男人一样穿翻领窄袖束腰式短袍,高及膝盖的靴子,但是另外套有一件半袖衫,用金线绣出复杂的图案。他身后佩剑,手上还有一柄短剑,看来龟兹王对剑的爱好不一般。


看到鸠摩罗什mǔ_zǐ ,龟兹王大步上前,激动地将他们mǔ_zǐ 搂住怀中。mǔ_zǐ 俩也很激动,毕竟离家四年了。我听懂了一部分他们的对话。国王祝贺鸠摩罗什学成归国,论战成功。已经在龟兹做好准备就等他回去等等。


当龟兹王的眼光落到站在耆婆身后的我身上时,微微有些吃惊。我正努力练听力,没提防他会看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对他,居然傻傻地扯了个笑。笑完我立码觉得不对,完了完了,我的形象毁了,昨晚白学那些礼仪了。


龟兹王也住王宫,不过是另一个宫殿。晚上有宴会,还是在大殿,我也跟着去。由于鸠摩罗什和耆婆都不吃晚饭,我们只能喝点水。我眼巴巴瞧着两个国王几案上的烤r,拼命咽口水。宴会上也没有歌舞助兴,所以这场夜宴就变成了拉家常。实在是很无趣,我又开始偷偷挪p股了。


突然感到有两道熟悉的目光在注视我,是鸠摩罗什。他抿着嘴在偷笑,我四下瞅瞅没人注意,冲他挤挤鼻子吐舌头,惹得他想笑又不敢笑。他转过身对两位国王说天已晚,王舅一路劳顿,宜早点安顿。于是大家把酒(我们是水)言欢,结束夜宴。


回去后我已经饿得两眼放光,赶紧让服侍我的侍从给我弄点吃的来。等待的过程中为了减少体力消耗,我就在床上躺着不动。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r香,立马跳起来,看到两汪深潭蕴着笑意站在矮榻前。他手里的托盘上,r香四溢。


我一把搂住他脖子:“罗什,你真是太好了!”


我一直考虑怎么叫他。他的梵文名太拗口,叫“鸠摩罗什”字多又显生疏。各种典籍里对他的简称有“罗什”和“什”,确切地说,古文里更多简称他为“什”而现代提他都是“罗什”。其实严格说起来“鸠摩罗”是姓,“什”(音shi;十)才是名。可是单叫一个“什”太别扭,这个字发音也不顺口。所以思考再三,我就按照现代的习惯叫他“罗什”,他也笑着接纳了。


放开时发现他脸上麦色肌肤红得像苹果,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我,那股清纯可爱的模样真的很惹人怜爱。


哎哟,我刚刚干了什么?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吓得他赶紧问我:“艾晴,怎么了?”


盯着他羞赧的俊脸,尴尬地笑笑。接过他手上的托盘,投入地啃r来掩饰自己的懊恼。怎么可以让他知道,我在后悔自己的孟浪。就算他还小,我也不可以用现代的方式跟他这么亲近,他毕竟有个不可更改的特殊身份。


他脸上的嫣红好半天才褪下去,没话找话地问我:“今天要学什么?”


我叹了口气,停止啃r:“你去找别人教吧,我教不了你。”


他大吃一惊,刚褪完红色的脸上开始有些泛白。“为什么?罗什有什么地方做错么?”


“你怎么会有错?是我,我是真的没本事教你。你可是鸠摩罗什哎。”


讲《论语》,我没有书,也背不全,只是把会背的部分教给他,顺序肯定是颠倒的,背也肯定有背错的地方。他聪明到听一遍就能记住,我再讲下去到时他满脑子错的东西,一代大翻译家岂不是被我毁了。我担不起这么大责任,中原佛教事业还等着他去发扬壮大呢。


“可是,可是,你教得很好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讲的得很有趣,我一听就能记住。”


“那是因为你聪明,不是我教的好。”


我望入两汪清澈的深潭,认真地说:“罗什,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他的声音柔和得像醇厚的美酒,同样认真地回答:“艾晴,你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你懂很多东西,最难得的是你对佛法的悟性。有你为师,罗什对中原汉地很是向往。有朝一日,罗什希望能亲历汉地,看看是怎样的水土育出艾晴这样灵秀的女子。”


这么温暖的话,用如此真诚的语气说出,我的信心不由小小膨胀了一下。禁不住联想,他对中原最初的兴趣是不是源自于我啊?不过我马上就垂头丧气了,因为我那不叫聪明,叫剽窃。我连他的翻译都剽窃过,而他这个事主,居然还称赞我有慧根。拿现代,那可是侵权啊。我耷拉着脑袋,一脸痛苦状。


“只是……”


见我抬头茫然地看他,他强忍着笑:“你若没有那些看上去傻傻的表情,便能更聪明了……”


死小孩,敢取笑老师!我跳起来要掐他的脖子,被他大笑着逃过。我追着他绕圈跑,唉,他腿长我老人家还真硬追不上。我还不信我掐不到你,多你十年的饭不是白吃的!我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他果然赶紧跑到我身边焦急地问我伤到了么。我趁他不备终于成功掐住他的脖子。


“你个死小孩,以后不准再说我傻。我那叫率真懂不懂?真是的,好歹我也是你老师,要尊师重道懂不懂?就算你是鸠摩罗什,你也得给我谦虚点!”


我摇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纯净的脸越来越红。我掐得太重了么?赶紧放手,凑近他的脖子细看:“喂,我下手太重了么?你疼么?对不起哦。”


他的脸红得要滴血,眼睛又开始躲闪。他侧过脸,微微拉开一些我和他的距离,喃喃说:“艾晴,继续教我,好不好?。”


我叹气,一手托住下巴:“可我连个课本也没有,跟你讲的《论语》都是凭记忆,有很多错。净教些错的,还不如不教,误人子弟啊。”


他定定地看我,眸子晶亮,脸上依旧泛着红,一抹微笑浮出嘴角:“是为这个么?那有何难?”


唉,to teachnotteach; thisa question。


我没法子拒绝他,又怕自己教坏他。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生命中,没有我,他也能成为那个威名四s的大法师。而有我呢?我到底在他的历史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会不会对他产生负面的影响,从而改变历史?起码,他本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讲一口现代汉语的。


见我沉默,他的一双手覆盖在我的手上,掌心的温暖迅速传导到我全身:“艾晴,是佛祖让我遇见你,这份缘,罗什很珍视。罗什诚心学汉语,就算你不想教,也等到了龟兹你回汉地,好么?”


浅灰眸子里的盈盈水泽,倒映出一脸迷茫的我。我只是个匆匆过客,就算时光穿越表暂时坏了,我也一定得回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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