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她回家;当他带回了金银花的种子,许诺它们会开得像在长安一样好。但,
她可以爱上磨延羽么?忘记以往的种种恩怨,永远的留在高昌,做他的王妃?
“参见毗伽王。”乌兰洁突然起身拜倒。
磨延羽出现在门口,一袭苍蓝色的衣衫,映着他眼睛的颜色,显得忧郁而伤
感。
忍冬的心突然间一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磨延羽却几步走进来,扶她躺好。
磨延羽没有说话,拿惯了兵器的手,却异常的轻柔。
忍冬也无语,任他把自己放在枕上,又把被子都掖好。一种暧昧又尴尬的气
氛在两个人的沉默中蔓延。乌兰洁识趣的退出去,却刚好看到哈桑一头撞进来,
说:“回禀毗伽王,抓来的暴民已经囚禁多日,多番审问,也没有结果,不知道
现在要如何处置?”
磨延羽的脸又变得冰冷,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杀!”
“不!”忍冬惊呼,“放了他们吧,不是他们的错。”
“这些暴民藐视国法,死有余辜!”磨延羽的声音也是冰冷的。
“不要这么做,”忍冬哀伤的望着磨延羽,恳求着说:“我没有救活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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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么能让他们也因我丧命,求你了,放了他们吧!”
忍冬柔软的语调,让磨延羽怦然心动。虽然他深恨这些伤害了忍冬的暴民,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拒绝忍冬。他突然发现,只要是她略带伤心的眼睛,柔软的
声音,就让他心痛得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牢门大开,被捕的暴民们都被放了出来,有一队侍卫押解他们出府。杜若远
远就看到了打伤他手腕的青面大汉,故意装作无意似的走过去,跟侍卫们寒暄。
与青面大汉擦肩而过时,突然间,青面大汉一声低呼,赫然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
划开一道血痕。杜若的声音在耳边低声想起:“这是一把沾染了瘟疫的刀,好好
享受吧!”
青面大汉大惊失色。可侍卫们却立刻上来一边推搡他,一边喊道:快点走,
不可以停留!!青面大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连同众人,轰出了府门。
看着手臂上的伤口,那些因为感染瘟疫,而溃烂致死的尸体浮现在他的脑海
里,顿时后脑发凉,呆立在当场。
正在这时候,小蓝迎面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推着小推车的仆役。
小蓝对仆役说:“远远的扔掉!毗伽王说这些药治不好瘟疫,反而害死人命,
都要销毁!府中再也不可以见到!”说着便转身回府。
只有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仆役推着小车,歪歪扭扭的前行。青面大汉突然灵机
一动,尾随着仆役而来。
仆役也没走多远,只在稍微僻静的一块空地停下来,从小推车里拿出一把锹
铲,挖了个浅浅的坑,把一包包的药材扔进去,盖好土,就离开了。
青面大汉如获至宝,急不可耐的冲上前去,扒开土,挖出几包药,珍宝似的
揣在怀里。
杜若远远的跟着他,奇怪他不立刻找地方煎药,服药,反而匆忙赶路。直跑
了半天,出了高昌城,在一处山溪上取了水,又去附近的农舍借了锅灶熬药服下。
傍晚,忍冬、李承端、小蓝,杜若团团围坐,面前有七八碗水依次放好。李
承端一一放一撮药草进去,一碗碗都慢慢变红,只有第一碗清澈如昔。
李承端点头道:“果然是在水源里动了手脚。按照杜若取水的位置,由上游
至下游,可以判断,他们投毒的位置应该是在西河流入东城的入水口,以至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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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的井水,河水都受到了污染。不过萎蕤的药效并不长,只要三天,就会散去药
性,下毒之人必然会再次出现,只要带人去水源出暗暗把守,不难生擒!之后日
夜看守水源,就可以重新发放草药救人了!”
小蓝高兴得拍手,忍冬亦欣喜道:“想不到我才病倒了几天,你们就这么本
事,找到了症结!”
四个人嘻笑之声汇成一片,亲爱默契宛若一家人。
这么温暖的场景,在磨延羽的眼里,却那么遥不可及。
磨延羽的酒壶又空了,地上杂七杂八的倒着七八个这样的酒壶。高昌最烈的
酒,仍然不能将刚才的那一幕从磨延羽的脑海中挥去。
“酒!拿酒来!”磨延羽喊着, 他醉得忘了他刚把所有下人赶走。
他徒劳得举着空酒壶向嘴里倒着,残酒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脸上,像他从不会
流出的眼泪。
一只白晰的手拿过他的酒壶,磨延羽妄图夺回,却一抬眼,看到了忍冬的脸。
一瞬间,他以为是幻觉,或者是梦,每一个想念她的梦。
忍冬柔声说:“别再喝了,你醉了。”
磨延羽伸出手,仿佛要验证这是不是幻觉一样,轻轻地摸着忍冬的脸颊。他
的神情那么哀伤,以至于忍冬觉得,如果他的手触碰到的是空气,他的心就会碎
了。
忍冬伏下身来,用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肩头,说:“不要再喝了,羽——”
磨延羽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光芒,他的声音轻微的颤抖:“你叫我什么?”
“羽——”忍冬的声音低柔。
磨延羽的激动却退却了,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他用手抬起忍冬的脸,慢慢的
靠近她,贴近她的脸颊,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会答应你。哪怕
是——你要离开我也行……”
磨延羽的声音痛苦的扭曲,一滴冰凉的水珠从忍冬脸上划过,是酒,还是他
的泪呢?
第十八章 圣僧
医帐重开,这回真的再也没有病人登门了。在重兵的把守下,百姓们只是以
愤恨的目光从医帐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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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小蓝、杜若在医帐里枯坐着,颓丧的守着一大堆的灵丹妙药。
“承端哥哥呢?”忍冬郁闷地问,“如果他在还可以想想办法。”
“是啊,一早就没见了。”小蓝也说。
两个人一起望着杜若,杜若连忙摊摊手,说:“我也不知道啊。”
大西寺。
长长的台阶,通向一座恢宏的禅院,里面有高昌城最尊贵的智者——智海法
师。
李承端的白色长衫被风吹起,使他在开阔的台阶上,像一只自由的白色大鸟,
神色平静,姿态挥洒,与大西寺弥漫的禅意相得益彰。
此刻的李承端,手上托着一碗水,仅仅是一碗水。
智海法师端坐在恢宏的大殿里,双眼微合,法相庄严,但他的内心却并不像
表面那么平静。连日来,寺内外的每一个脚步声,哭声,祈祷声都让他的心灵振
颤不已。
李承端由寺内的小僧引领,来到大殿之中。
智海法师花白长髯,并没有睁眼,只有苍老而深邃声音传来,徐徐说道:“施
主远来,所为何事呢?”
李承端恭敬的拜伏在智海法师面前,将手中的水碗端正的放在正前方,说:
“昔日学生于敦煌雷音寺有幸聆听过您宏法讲经,说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
因生灵无所不在,善念亦当随心而生。因此就发下宏愿,每饮一水,食一饭,必
先默颂《心经》,澄心自省,并超度亡灵。”
“公子善念,必得善果。”智海法师慈祥的说。
“只可惜,我无法超度面前这碗水。因此前来求法师指引。”李承端继续道。
智海法师微微抬眼,打量着李承端和面前的水碗。
“因为这碗水里,有四万八千一百三十生灵,这多出来的一百三十生灵,在
即将病愈之时被人毒害枉死,因而悲苦哀怨,不肯离去。”李承端将水碗轻轻的
推向智海法师,微微的涟漪在碗中荡起。
智海法师的目光凝聚在波动的水面上,几乎不能离去,久久——苍老而颤抖
的声音说:“又欠一百三十条孽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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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能替我超度他们么?”李承端问。
智海法师紧闭双目,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自言自语般的低喃: “贫
僧——没有能力替他们超度。”
“连高昌城最伟大的智者,最慈悲的法师也不能超度他们,他们的生魂该往
何处去呢?”李承端哀叹了一声,又从身上掏出一个药包,放在水碗的旁边,说,
“其实法师可以超度他们。”
智海法师微垂的眼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全在大师一念之间。”说罢,李承端转身离去,只留下智海法师一个人静
静地对着一碗水,一包药,默默无语。
日暮时分,僧人寮房。
一盏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s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智海法师苍老的声音说:“放手吧,为什么再造罪孽?!”
一个身披着长长斗篷的女人站在智海法师的对面,头带黑纱帷帽,低垂的面
纱遮住了容貌,声音也刻意压低着说:“不可能。”
“为一己之私,害死如此多无辜百姓,你于心何忍啊?”智海法师似乎是在
哀求。
“瘟疫是天灾,我只不过是利用它达到目的而已。”女人说。
“天灾?”智海法师激动的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在水中投毒的事情
么?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带来不祥之人,恰恰是能救活高昌百姓的人么?天作
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你怕了?”女人峨嵋一挑,冷冷的说。
“我——我是怕你会——”智海法师哽咽的把说了一半的话生生截住。
“告诉你,我不怕,因为我不可以怕!”女人的声音带着犀利,在静夜中尤
其让人感到凄烈,“如果我怕,就走不到今天,如果我怕,就会失去所有!”
“对不起,我不能再助你为虐了!我不能看着高昌的百姓枉死。”智海法师
恢复了平静。
“你想出卖我?”女人尖厉的说,“别忘了,从始至终,你都参与在内,是
你,站在这大殿上,说大唐公主是带来不祥的人!现在还想做好人说出真相?哈!
说出了真相,你就是个骗子!你以为百姓会感激你?!你以为你还能继续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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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僧?!”
“呵——”智海法师苦笑。“我从来没有稀罕过当这个圣僧,不过你放心,
我不会说出你。我只是要这一切因我们而起的罪孽停止,不要再生出更多的冤魂
了……”
“果然是慈悲的法师啊,没有白白的读几十年的经!”女人讥讽道,“那让我
成全你吧!”
女人的话音刚落,忽然房檐上一只弩箭破空而来,直指智海法师咽喉。几乎
是同时,一个人影破窗而入,一把推开智海法师,另一只手举掌劈出,将弩箭从
中击断。箭尾跌落在地,箭尖失去方向,斜斜的没入智海法师身旁的红漆梁柱,
兀自晃动不已。
李承端一身夜行短打,挡在智海法师的身前,对裹在长披风里的女人说:“果
然是心狠手毒,连自己的同伴都不肯放过,我倒想见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女人笑说:“恐怕没那么容易!”
立时,又有七八个黑衣人,从寮房内室窜出,个个手持利刃,向李承端和智
海法师攻来。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李承端移步欺近一名黑衣人,徒手在其上臂
一击,这人手里的长刀竟立刻转而向身边的同伴招呼过去,那人也猝不及防,本
能的闪开。李承端趁此间不容发的一瞬,一跃穿过人墙,一把抓住回身要走的女
人腕上脉门,一带一引,就把她拉回包围中心,又挡在智海法师身前。
这一下惊变实在太过迅速,黑衣人们愣在当场,不敢再攻,只好看着女人等
待命令。
李承端笑说:“看来也不是很难!”便伸手要拉开女人的黑纱帷帽。才一抬手,
突然觉得肋下一阵寒凉,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已深深c入左肋,而匕首的那一头,
握在智海法师的手中。在李承端这一惊之间,两个黑衣人趁机攻来,李承端连忙
负痛格挡,招式往来,女子已从他手上挣脱。
女人回身看着跌坐在地的智海法师,泪水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双手已
松开匕首,却兀自以握刃的姿势颤抖不已。心中似有不忍。
然而目光晦暗的智海法师,声音低晦的说:“你走吧,快走!”
女人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七八把明晃晃的利刃,团团围住身负重伤的李承端和智海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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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端警惕的面对着环伺四周的敌人,伤口因为肌r的绷紧,血流更为加速。
不能失败——这个声音在李承端里脑海里响着,压过了一切的伤痛。
要保住智海法师!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为冬儿澄清流言。
只有停止高昌的瘟疫,才能完成冬儿的心愿,才能带冬儿回长安。
寂静的夜,肃穆的大西寺,
没有人会想到,一场生死的对决正在发生,
李承端儒雅的脸上,渐渐现出决绝的寒意……
第十九章 上巳
圣僧圆寂了。
这一消息震惊全城!
在几十年后的高昌,老人们还在讲述着那一天的盛况。
大西寺,高高的火刑台,残阳如血一般笼罩着天地,火舌也如血一般向上吞
噬着万物。智海法师端坐其上,熊熊大火映上了他的面庞,却改变不了他悲悯的
容颜,在霞与火的映衬下,仿佛通体放s出金光。他老迈低沉的声音,穿过爆裂
燃烧的柴草,穿过熙攘哭泣的人潮,在整个大西寺的上方回响,那如同洗涤天地
的梵音,忏悔着自己的罪孽,超度着死去的亡灵,净化着每一个生者的灵魂。
随着智海法师的圆寂,毗伽王的近军封锁了全城的水源,逐户发放治疗瘟疫
的药品,一场梦魇一样的瘟疫,在半个月之内销声匿迹了。
仿佛从没有发生,除了略显清冷的街道,和城外累累的荒坟。
傍晚的王府花园,一畦青青的花苗,安静得沐浴在夕阳下,暖暖的光也撒在
忍冬的身上,脸上,使她皎洁的肌肤折s出柔和的光晕。
“长安是什么样的?”磨延羽默默地坐到忍冬身边,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花
苗问道。
这段时间,忍冬和磨延羽的接触变得自然多了,现在的磨延羽不像初见时的
y冷,也不再专横,常常安静的呆在忍冬身边,和她聊些平常的话题。并肩对抗
瘟疫和世人的误解,让忍冬面对磨延羽也不再拘谨,两个人在一起时倒像相知多
年的朋友,时有时无的聊着各自的见闻和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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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那里很大,很繁华。有各样的异族人和许多的新鲜事。”忍冬双手
支颐,回忆着长安的景象,那些清晰熟悉的画面,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她那么久远
了。“下个月初三是长安的上巳节,是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到了那天,全长安的
男女老少,都会盛装而出,去城郊的曲江踏青。曲江边有很多别致的亭台,还有
胡姬开的各色酒肆,游人们就三五成群的聚集起来谈天喝酒,舞蹈嬉闹。是春天
最快乐的日子。”对往事的回忆让幸福的笑容慢慢浮上了忍冬的脸颊,磨延羽不
觉看的痴了,两人之间安静的,只有空气在流淌。忍冬回过头,正迎上磨延羽的
目光,磨延羽苍蓝色的眼睛有着湖水一样的忧伤。
“也许,你回到长安的时候,还赶得及过上巳节。”磨延羽希望让自己的话
显得平静,却分明流露着不舍。
这不舍也让忍冬感到莫名的心痛,只好转移话题问:“高昌呢?有什么有趣
的事情?”
“高昌?”磨延羽楞住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从八岁起,我就跟
随父亲在外征战,记忆里只有死亡和杀戮……”
磨延羽的声音那么孤独而清冷,让忍冬一时不知所措。
“那——我们明天来过上巳节吧?”忍冬试探着问。
“上巳节?”磨延羽疑惑得看着忍冬。
“对!去江边踏青,饮酒,像在长安那样高高兴兴的庆祝!”忍冬欢快的提
议。
“好啊!”磨延羽的眼里也充满了笑意。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忍冬觉得微笑着的磨延羽似乎更加伤感了。
第二天的清晨,王府一下子热闹起来,车马喧腾,人声欢笑。因为毗伽王宣
布所有汉人随从都可以跟自己和王妃一起出城庆祝上巳节。光y似箭,一晃之间,
随同忍冬远来回鹘的侍从们,离开长安已经快一年了。能够欢庆“上巳节”,这
个属于家乡的节日,使每个人都感到浓浓的乡情和暖意。
高昌城外的西河,流经一片树林。多年前,曾经有往来的商人修建了一些简
单的凉亭供卸货休息,后来因为两国连年征战,也就荒弃了。而今天,却突然被
翻修一新,雪白的台阶,雨过天晴色的石柱,琥珀翠的瓦当,每个亭子正中都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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