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格勒!!”磨延羽大喊。
毕格勒微微睁开双眼,看到磨延羽,气息奄奄的笑了笑,说:“也许我应该
选择相信你——对不起——”之后慢慢的合上了双目。
东方慢慢现出鱼肚白,戈壁的早上显得清冷。潺潺的溪水边,回唐的军士们
简易的扎着营帐,远远的仍然可以望见风x隐隐的火光,让大家真切的感受到这
场劫后余生。
忍冬用泉水帮磨延羽清洗了手上的伤口,手心的皮肤都被烫得焦烂不堪,但
磨延羽似乎并不觉得痛,只是静静的看着忍冬包扎伤口的样子。
“你总是能在戈壁里找到泉水么?”忍冬一边清洗着手帕上的血迹,一边说。
“因为水是jūn_duì 的生命。”磨延羽回答。
“你怎么找到我的?”忍冬抬头看着磨延羽,“在风x。”
“因为你是我的生命。”磨延羽说。
那深情又哀伤的湖水一样的双眸,让忍冬的心感到清晰的疼痛,她第一次正
视这种疼痛,扪心自问这疼痛代表着什么……
唐军的营帐里,忍冬和李承端相对而坐,久久沉默。然后,李承端微笑着握
住忍冬的手,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亲昵地说:“我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告诉我,
让承端哥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对不起——”忍冬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启齿,“我想留下来——”她终
于说。这一句意味着太多,意味着永别了熟悉的长安,永别了自幼一起长大的承
端哥哥,选择回鹘,选择了磨延羽。
“对不起……”尤其是当忍冬了解了李承端对自己的感情,不仅仅是作为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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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的,而是愿意同生共死的爱。
李承端克制着眼中的的伤悲,却笑着拍拍忍冬的头,无比温柔的说:“傻冬
儿,不要说对不起,是承端哥哥不好,是承端哥哥来得太晚了……”
李承端站起身,走近忍冬,几乎是微微颤抖的缓缓抱住她,在她的额头轻轻
一吻,泪再也禁不住,滑落下来。
旭日东升之时,回唐两支队伍都已整装完毕,泾渭分明列于两旁。这一夜,
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显得过于漫长。公主的车撵飘动着轻柔的纱帐,里面隐约的
倩影,让李承端和磨延羽都感到心碎。
两人相对而立,磨延羽先开口道:“哈桑会带领黑卫军继续护送你们直到敦
煌,我也派人通知沿途的驿站加强戒备,以确保公主顺利返回唐境——”
“公主决定留下来。”李承端突然打断他说。
磨延羽一下子愣住,没有领会这一句话的含义。
“公主决定留下来,留在回鹘,留在你的身边……”李承端注视着磨延羽,
看到这个人称戈壁死神的男人,脸上无声的惊喜和激动,他知道他对冬儿的感情
并不亚于自己。“好好保护她。”李承端最后说,低沉的声音掩饰着他心底的情感。
磨延羽简直不能相信他听到的话,忍冬愿意留下来么?为了自己留下来么?
远离故土,留在曾经有着弑兄之仇的男人身边么?这会意味着她也爱着他么?他
不敢欢喜,生怕过于激烈的情绪会让自己突然醒来,不敢相信这样的幸福突然间
降临到自己身上。
风吹动轻纱的车幔,隐约现出佳人低垂的脸庞,静静的端坐榻上。一年前,
磨延羽曾经不止一次的想,为了得到她,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但当她真的来到了
他的身边,真切的看到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思念和她的哀伤,磨延羽却觉得,
让她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这使他做出了一个令自己痛彻心扉的决定——放她走。
他很想问一问冬儿,她也曾爱过自己么,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是一时的
心动?但他不敢开口,怕那答案他不能承受。就这样骗自己吧,一直骗下去……
但就在这一刻,一切都改变了,冬儿选择了他,选择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巨
大的幸福忽然充满了磨延羽的四肢百骸,让他曾经冰冷的内心从未如此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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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磨延羽说,“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她。”
李承端微笑,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十六章 左妃
忍冬要从车辇上走下来的时候,却被磨延羽一把抱在怀里,就这样横抱着她
走进王府。
“放我下来啦!”看到哈桑,乌兰洁等王府侍卫仆从都分列两边迎接他们,
忍冬只觉得两颊绯红。磨延羽却笑着不说话,固执的紧紧抱着她走进公主阁。
乌兰洁带着侍女们识趣的退开了,一时屋内只剩下忍冬和磨延羽两个人。
“放我下来——”忍冬在磨延羽的怀中,小声说着。
“我怕放下你,我的美梦就会醒了。”磨延羽的声音里深情却隐藏着脆弱,
“告诉我,这不是梦好么?”
“不是梦,”忍冬低着头,羞红了脸,“我留下来了……”
“看着我,告诉我好么?”磨延羽轻声说。
忍冬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如此的接近,呼吸如此的接近,甚至可以听得见对
方心跳的声音。
忍冬鼓起勇气对磨延羽说:“不是梦……”
磨延羽忽然深深的吻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磨延羽从睡梦中醒来,却没有看到忍冬,他的心突然一沉,有
一瞬间的失神,以为那美好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他立刻翻身披衣冲了出去,几乎
和刚走进来的忍冬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忍冬看到磨延羽紧张的神情。
磨延羽却一下子抱住她,紧紧得抱住她,什么也没有说。
久久……
直到忍冬无措的双手也环住磨延羽,指尖触碰的地方,磨延羽僵硬的脊背才
变得柔软下来。
“我去摘金银花了,晨露未干前采摘的药效最好,能很快治愈你手上的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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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忍冬解释说。
“已经开花了么?”磨延羽望着金银花白色纤细的花x,忽然说,“你看,
金银花都在这里扎了根,冬儿也必须留在这里!”
这样的神情,是你绝对想象不到会在毗伽王身上看到的,甚至有些孩子气,
忍冬禁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磨延羽也意识到了,却故意问。
“忍冬就是金银花。”忍冬说。
“嗯?”磨延羽不解。
“在大唐,金银花又名忍冬,是去毒消炎的良药,也是行军必备的草药,所
以外祖父才为我取了这样的名字。”忍冬轻轻握住了磨延羽的手,徐徐说:“金银
花在这里扎了根,忍冬也就在这里扎根了……”
这样的承诺,让磨延羽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直到早饭的时候,磨延羽还在和忍冬聊以药为名的事情。莫说是小蓝,就连
乌兰洁也从未见过如此开心的毗伽王。
“你外祖父真的给府里所有的孩子都以药取名?”磨延羽饶有兴趣的问。
“是啊,不信你问小蓝。”忍冬笑说。
小蓝一边上菜,一边笑回道:“我本姓甘,6 岁进府,太老爷给我取名叫小
蓝,我原本还以为是兰花呢!还是后来,才从小姐那里知道,我是活血散瘀的草
药甘蓝!”
“外祖父,是药痴呢!” 忍冬笑道,“对了,还有杜若,他是消肿止痛药哦!”
“小姐,杜若的名字是你救他回来的时候取的好不好?太老爷是药痴,你是
小药痴啦!”小蓝接口道。
磨延羽握着忍冬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
忍冬奇怪的望着他。
磨延羽踯躅了半晌,终于说:“我有点妒忌他,从一开始就是,妒忌他可以
一直呆在你身边。”这样的话从冷傲的磨延羽嘴里说出来,并不容易,“对不起,
之前伤害了他,也伤害了你。”
忍冬也握紧磨延羽的手,露出宽和的笑容。一如晨光下的金银花一样,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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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圣洁,涤荡了人世间的一切y霾……
早饭过后,磨延羽就应可汗急召前往牙帐议政,直到日影西斜也没有回来。
傍晚,倒有一列可敦的马车仪仗要接忍冬进宫。
忍冬不知道可敦为何要召见自己,但也只得随他们去了。来到可汗的寝宫,
一向温柔纯厚的可敦更是远远的就迎了出来,拉着忍冬的手嘘寒问暖。
“我听侍卫们说了,达儿真是越来越任性,竟然闹出这样的乱子,让毗伽王
妃受惊了。”可敦说道。
“无碍,世子也是被人利用,并非他的过错。”忍冬回道。
“我知道公主最是仁爱宽和的,并不会因此怪罪达儿。只是他这样的性格,
如何担当大任。如今可汗的病体日益沉重,突厥又虎视眈眈,虽有毗伽王能征善
战,只是朝事多赖其能,如何分身既顾内政,又安边乱?”可敦一边说一边红了
眼眶。
忍冬连忙安慰说世子年幼,但资质聪慧,将来必是一国明主之类。
可敦于是又说:“现如今也虑不到如此,只是眼前就有一件紧急大事,要请
王妃帮忙。”
“帮忙?我?”忍冬甚是疑惑。
“今早,出使突厥的使臣已经返还,带回了突厥的国书……”可敦欲言又止。
“如何?”忍冬问道。
“战事可免,只是突厥可汗希望……”话音又住,可敦现出为难神色。
“可敦不妨直言。”忍冬说道。
“突厥希望为表交好诚意,也要与我回鹘联姻。”可敦终于说。
忍冬犹疑了片刻,只说:“和亲也是各国外交常用之策,不知可汗打算如何
回复?”
“可汗当然不希望百姓再陷兵祸,只是……只是突厥可汗希望将公主嫁
给……毗伽王为妃。”可敦支吾言道
忍冬只觉脑中一下空白,可敦的声音突然像从很远处传来。
“我国使者已言明毗伽王已立大唐公主为妃,可突厥可汗执意坚持,说他的
女儿可为左妃,居你之下。”可敦言罢,征询的看着忍冬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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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也知道,这多少委屈了你,可回鹘的贵族莫不是三妻四妾,婢女成群。
毗伽王再纳一妃,也并不为怪。如今只要肯纳突厥公主为妃,就可保全回鹘的太
平和百姓的安居乐业,于你也是一件功德。你知道的,毗伽王一向对你宠爱有加,
只要你首肯,我保证,即便突厥公主嫁进来,你依然是毗伽王府最尊贵的女主
人……”
“她是毗伽王府唯一的女主人!”磨延羽的声音突然冷冷的响起。他一把拉
住茫然失措的忍冬,对可敦道:“天色已晚,请允许下臣夫妇告退。”
可敦无奈的叹了口气,目送磨延羽带忍冬离开了寝宫。
第二十七章 世子
从上了马车到回到公主阁,忍冬一直默默无语。磨延羽半跪在她的床边,拉
住忍冬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说:“相信我,这里只有你,永远。我绝
对不会娶别的女人!”
心脏跳动的声音,强烈而坚定。
忍冬说:“我相信你。”
磨延羽欣喜地拥她入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磨延羽经常往可汗牙帐议政,高昌城外开始逐渐驻扎
更多的兵士,甚至从乌兰洁的口中听说,哈桑也在做出征前的准备。
真的要开战了么?忍冬不敢相信,就因为不能与突厥公主联姻?
有时候,外交就是这么玄妙。一个小小女子的婚姻竟能改变天下的纷争,唐
回的交好不也是以自己的和亲为契机么?一国王室的婚姻本来就是政治的筹码,
联姻又如何?比起战争造成的伤害,一个女人的幸福实在算不了什么?男人三妻
四妾也很平常啊!在她没有见到磨延羽之前,她也以为毗伽王肯定早已是妻妾成
群的人了。贵族的女子不都是这样假装微笑着迎接丈夫的妾侍么?
可为什么,每当自己几乎就要对磨延羽说“答应吧,娶突厥公主吧!”都感
到阵阵的心痛呢?
就在忍冬犹豫不决,百感交集之时,康衡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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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衡微笑着轻摇羽扇,开门见山的说:“近闻突厥意与回鹘联姻,将公主嫁
与毗伽王为左妃,不知此事王妃意下如何呢?”
从播仙镇再次遇到康衡开始,忍冬就愈发摸不透这个人,亦敌亦友,真假难
辨。
“此乃两国邦交大事,我并无意见。”忍冬不愿多谈。
“王妃是代表大唐而来,和亲公主相当于终生使节,回鹘的邦交,也关系到
大唐的邦交,怎可说没有意见?再说王妃如今的影响力,要左右事态的发展,应
该轻而易举吧?”康衡词锋人。
“不知康大人希望我有什么样的意见呢?”忍冬反问。
“如今满朝文武皆愿以联姻免战,只有毗伽王一人执意反对。只因毗伽王掌
握回鹘兵马,又是可汗之弟,位尊权重,才令联姻阻滞不行。眼看无以回复突厥,
因此厉兵秣马,备战在即。王妃身为毗伽王最在意的人,难道不知道在这个时候
应该做些什么么?”康衡微笑着看着忍冬,等待着她的答案。
“你是说……让我劝说毗伽王接受联姻?”忍冬仍然不确定康衡的来意。
“哈哈——”康衡朗声大笑,“冬儿自幼冰雪聪明啊,怎么嫁作人妇,反而
缺乏悟性了呢?”
康衡的笑声让忍冬心绪不宁,霍得站起身来说:“恐怕我资质愚笨,难解康
大人的好心指点了!”说罢转身要离开。
“反对联姻!”康衡也站起来,神情已变得严肃,“用你的温柔,你的影响,
所有你能办到的,去支持毗伽王,阻止联姻!”
“你说什么?”忍冬错愕的看着康衡。
“大唐不需要强大的邻居,让他们彼此残杀才对大唐最为有利!”康衡低沉
的声音说道。
忍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康衡在干什么?他究竟站在哪方?是他叛逃归降
的回鹘,还是杀他全家的大唐?抑或——他是可汗派来试探自己的么?
忍冬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不带任何感彩的说:“康大人的确说了个好
理由,我就用它来劝说毗伽王坚拒联姻,如何呢?”
康衡的脸色变得青白,但很快,又回复了自若,他轻摇羽扇道:“你不会的,
我相信铁怀恩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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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延羽回府的时候,正赶上康衡要离开,忍冬忽然感到莫名的紧张。
但煽动她挑拨突回邦交的康衡,非但没有任何不自然, 反而一脸悲恸,迎
着磨延羽走上去,沉声道:“冬儿是我自小看大,最是善良柔弱,我知道现在她
十分委屈,却独自忍耐。可怜她孤身远嫁,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我却无能为侄
女排解,也只能探望一下罢了。”说罢哀叹而去,伤感异常。
连忍冬都惊讶于他如此机变的表演。
磨延羽目送康衡离开,回身揽着忍冬来到花园中的一处凉亭,温柔的对她说:
“冬儿,最近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看到磨延羽深情的目光,忍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我就是你的亲人,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好么?”磨延羽继续柔声道。
“我……”康衡的到来,让忍冬的心情更为复杂矛盾,但她知道,她必须作
出选择了,在这件关系着大唐,回鹘,突厥,关系着她,磨延羽和无数人命运的
事情上,她不能再选择置身事外。“接受联姻吧。”忍冬终于说。
“不!”磨延羽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绝不会。”
“接受联姻就可以避免战事,减少杀戮,为什么不呢?我相信你,只要我明
白你的心意,多一个突厥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忍冬相信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有关系。”磨延羽的神情凝重,“因为我的心不允许我背叛你,一刻也不行!
如果你明白我的心意,就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磨延羽转身愤然离去,只剩下忍冬一个人孤立在亭中,眼泪无声的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块轻绢手帕递到忍冬的面前。忍冬以为是小蓝,接过来抬
头一看,却看到了阿斯兰达的脸庞。
“阿斯兰达,好久没见到你了。”忍冬微笑着说道。
阿斯兰达却回身面向亭外,背对着忍冬。
“怎么了?”忍冬问,想走到阿斯兰达跟前。
“别!”阿斯兰达突然说,“别过来,你就站在那里!”
忍冬停下脚步,吃惊的看着阿斯兰达的背影。
“我说完我要说的话就走!”阿斯兰达的声音有点激动,跟平时的不羁很不
同,忍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静静的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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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达说:“我——我本来不该再来见你,我不配……从你来到回鹘,我
从没做过一件对你有益的事情,却相反总是陷你于危险。我带你去圣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