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夏昭衣可以害怕的东西了。
她是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而在经历死亡之前,她一个人骑马从昭州离岭奔向北泽云湖,路上跑死了两匹马,风餐露宿三十多天,到了云湖之后,又开始在连天烽火中茹毛饮血。
凭借着绝佳的方向感和侦查力,她弃马徒步,穿过了易家军和北元大军的重重封锁,横跨了半个云湖,才终于找到已经弹尽粮绝的二哥部众。
当时她带去了少许食物,还有荣国公和大哥战死的消息。
夏昭学悲极痛哭,责问她为何要去西北,她只说占了一卦,此卦大凶,不得不来。
而后,她说服那些人给夏昭学下药,并将夏昭学带走,她则留了下来。
一是因为他们兄妹容貌六分相似,二是只有她留下被抓,才能免去夏昭学被人追回之险,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不愿将她的身份揭穿,反而还会极力替她掩护。
奔万里之遥,历艰险关阻,那是一条必死的绝路,夏昭衣却没有一丝动摇,始终义无反顾。
若世上真要有什么让夏昭衣害怕的,那就是当时赶路时,一人面对星河广漠或荒田大湖时的无边孤寂。
但这种孤寂,现在也荡然无存了。
所以,比起经历过的那些,这个小小的山头和眼前这几个仆妇,在夏昭衣眼里真的什么都不是,她连装弱扮小都懒得。
苏举人看着眼前这个小女童,心里面生出难以形容的感觉,脱口道:“后院生活,你可喜欢?”
刚问完他便觉得自己犯傻了,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不论喜欢与否,都不是这小女孩自己可以决定的,问了反而惹人心酸和无望,苏举人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坏事。
夏昭衣却看着他,忽的笑了。
那几个仆妇在旁边,已经忘记了要继续挖坑。
眼前这个阿梨,宁静安谧,面对在前山地位不低的苏举人还能气度从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十岁女童。
“阿梨。”高个子仆妇不自在的出声唤道。
夏昭衣朝她看去。
“下来。”仆妇还是要坚持,“过来把这些水给舀了。”
“所以你看,”夏昭衣对苏举人笑道,“我怎么喜欢?”
小小的个头,说出这些略显小大人的话,反差令人觉得有趣和可爱。
苏举人也不由笑了,开口道:“稍后卞二郎要去我那读书,但我现在方想起一本书册未带,落在了那边的青竹林中,此事紧急,你随我去取吧。”
仆妇们皱起眉头,知道苏举人这是要帮着阿梨偷懒了,可是他将卞二郎搬出来,她们哪敢多嘴。
夏昭衣一笑,说道:“先生自行去取吧,我现在脱不开身。”
所有人都愣了下,苏举人皱眉:“你不随我去?”
“谢先生帮我解围。”夏昭衣直接就说了出来,“但我确然不能离开。”
“那你是改了主意,要去到这水坑里……”苏举人看向墓坑里的水。
“不,砌坟之事,我不做。”
“为何?”说了半天,又绕回到了最初这个问题上。
夏昭衣侧身望着挖到一半的土坑,水又升了半尺。
她双眸微敛,轻声说道:“众生必死,死必归土,上下以别幽明。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活人立于上,百物昭明。我若从殡殓一职,做也无妨,可我不是。”
苏举人眉毛扬起,惊讶道:“你读过祭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