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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部分(2 / 2)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5(1)


这场雨下到晌午才停。宝琛一身泥浆地从梅城回来了。他雇了一辆驴车,将夫人的寿板运了回来,还带回来几个木匠。木匠卸下担子,在天井里叮叮当当地做起活来,不一会儿,就满地都是刨花了。  丁树则和他老婆也来探病,他们围着宝琛,商量立碑和写墓志的事。花二娘正在厢房里翻看布料,她们请来了裁缝,要为夫人做寿衣。孟婆婆手里托着旱烟袋正忙着给客人们递茶倒水,她逢人就说:“夫人这一走,别的不说,普济的麻将搭子又少了一个。”那些客人照例坐在厅堂里,吸着烟,喝着茶,谈东说西。那个裁缝脖子上挂着量衣尺,手里捏着扁扁的粉饼,在布料上画着线,看上去喜滋滋的。不光是裁缝,除了喜鹊之外,似乎人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老夫人虽说还没死,可一个人躺在屋里昏睡,已无人过问。  当然,更不会有人去照管小东西了。他和老虎两个人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害得孟婆婆失手丢了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宝琛看了老虎一眼,说道,“就去后院把那堆柴火劈了,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老虎正愁一身力气无处发泄,听父亲这么说,就撇下小东西去后院劈柴。一眨眼工夫,他手里拎着一把弹弓,又往前边来了。  “不是让你去劈柴吗?”宝琛道。  “劈好了。”  “那就把它搬到柴屋去码好。”  “码好了。”  “这么快?”  “不信你自己去看。”老虎说。  宝琛上上下下打量了儿子一眼,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自己走了。  老虎不时地抬头望天,可太y仍在天上高高地挂着,一动不动。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喧闹中,他听见弹棉花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他知道这个声音中藏着一个秘密,他觉得这个秘密是脆弱的,就像天上一朵一朵的浮云,让风一吹就散开了,他有点担心,在黑暗来临之前,还会发生什么事让他的期盼落了空。它是真的吗?真的会有这样事?她会不会把衣裳都脱光了呢?他反复地问自己。每过一分钟,都会让他心惊胆战。  有人在轻轻地推他,是喜鹊。  她提着木桶来井边打水。  “发什么呆呢?”喜鹊说,“帮我打水,我的腰都快断了。”  她把木桶递给他,就用手叉着腰眼,在那儿揉她的腰。老虎在打水的时候,闻到井底扑面而来的凉气,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么的燥热。他把满满一桶水递给喜鹊,喜鹊伸手来接,他却不撒手。他似乎又听见翠莲在黑暗中的声音,她说,我的底下潮了。要是喜鹊说这句话,会是什么样子?他呆呆地看着她衣服上的蓝s的小碎花,看着她的手臂上细细的绒毛。  “撒手啊,二百五。”喜鹊急了,她一使劲,桶里的水就泼了一地。  “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啦?”她狐疑地看着他,那样子,就像不认识他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早早地把小东西哄睡了,就一个人悄悄地溜下楼来。  在楼梯口,他碰见了他父亲。  “你不在楼上睡觉,又跑下来做什么?”宝琛说。  好在他只不过随便这么问一句,他的心思不在这儿。他的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戏班子的领头,他们正在劝说宝琛在夫人归天之后搭台唱戏。  “不唱戏。”宝琛不耐烦地说,“兵荒马乱的,不唱戏。”他背着手,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了。  寿材快要做好了。他看见一个木匠正在往棺盖上刮灰泥,看样子是准备上漆了。  他出了院门,在黑暗中定了定神,像是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似的,猛吸了一口气,就往学堂的方向疾走。要是在路上碰到什么人,他应该怎么说?要是学堂的门关着他应当敲门吗?要是他敲了门,他们还是不放他进去怎么办?一路上,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问题,每一个都难以对付。好在所有这些问题都不需要一个答案。因为他在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人,而且学堂的门是开着的,当他跨进皂龙寺庙门的那刻,他真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学堂里静寂无声。每一个房殿中都亮着灯。雾气中有一些人影出没,间或有一两声咳嗽。观音殿的回廊和药师房连在一起,绕过回廊和药师房的山墙,他就可以看见香积厨了。他知道,翠莲在那儿的伙房里管事。奇怪的是,他穿过庭院、回廊的时候,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香积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据说在香火鼎盛的年月,那儿可以同时容纳一百个僧侣吃饭。房里的灯光比别处要亮一些。老虎已经来到了香积厨的门口了。在准备进门的时候,老虎最后一次提醒自己:非得这样不可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他的手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老虎冒冒失失地进了屋,发现屋里除了翠莲之外,还有另外的七八个人。他们正在开会。一个穿长衫的人,正c着难听的外地口音在训话。他声音不高,可老虎看得出他很生气。除了他一个人站着之外,其余的人一律围桌而坐,包括校长在内,每个人都铁青着脸。这个外地人似乎没有留意到老虎的闯入,他说着说着,就骂起人来: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老虎发现,校长的脸s很难看。  老虎愣愣地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看见翠莲在一个劲地给他使眼s。外地人训完话,就坐下来剔牙。校长站了起来,她检讨说,普济学堂发生这样的事,她要负全部责任。因为她没能约束好自己的部下。校长这时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老虎。那眼神像是在看他,似乎又不像在看他,目光像刀一样,亮晶晶的,人脸都变了形。&nbsp&nbsp'返回目录'&nbsp&nbsp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5(2)


他正在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听见校长说:“你们觉得,这个人,要不要杀?”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一个戴旧毡帽的人就说:“要杀,要杀。一定要杀。”  老虎两腿一软,吓得魂飞魄散:“杀我,你,你们g吗要杀我?”  他这一喊,屋里的另一个汉子接口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杀了。”  “那就像你所说,杀了吧。”校长懒懒地说,“他人呢?”  “人我已经把他捉起来了,关在马厩里了。”王七蛋说。  王七蛋这句话,让老虎喘过一口气来。原来他们要杀的不是我。那他们要杀谁呢?  这时校长才真正第一次发现了他。  “老虎。”校长威严地叫他。  “嗯。”老虎余悸未消,吓得一哆嗦。翠莲还在给他递眼s。  “你这么晚到这里来做什么?”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可还是让人感到很害怕。他转身看了看翠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n都憋不住了。  “老虎,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翠莲的眉毛往上一扬,提醒他。  老虎定了定神,这才回答说:“夫人不好了,让我来叫你回去看看。”  “小东西呢?他没跟你在一起?”  “他睡了。”  她竟然还会问起小东西。不过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慌乱了。  校长看着他,半天不说话。  “你先回去吧,我呆会儿就来。”过了半晌,校长道。  老虎前脚从香积厨出来,翠莲后脚就跟出来了。  “看不出你小子还挺聪明的嘛。”翠莲低声说,大概是感到他的身体还在发抖,她就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说:“刚才你吓坏了吧?”  “他,他,他他他们要杀谁?”  翠莲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管呢,反正杀谁也不会杀你。”  老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并没有上楼睡觉,而且直奔后院父亲的账房。账房里的灯还亮着,他的父亲仍在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老虎来到他爹的门口,没头没脑地冲着他爹就来了一句:“爹,我告诉你一件事,保险吓你一跟头。”  宝琛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问他是什么事。  “他们要杀人啦。”老虎叫道。  宝琛先是一愣,继而不耐烦地朝他挥手,“去去去,你还是赶紧上楼睡觉去正经,少在这儿一惊一乍的,害得我又把账算错。”  奇怪,他爹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像过去一样惊慌失措,脏话连篇,而是表现得相当镇定,老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离开了父亲的账房,又朝前院来,正巧看见喜鹊拿盏油灯,和隔壁的花二娘从夫人的房中出来。就上前拦住她道:“他们要杀人啦。”  喜鹊和花二娘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杀就杀呗。”喜鹊说,用手小心地护着油灯的火苗,不让它被风吹灭。  “你管这闲事g吗?”花二娘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大金牙是活不过今晚了。他这个人死就死在他那张嘴上。”  原来他们要杀的人是大金牙,看样子,父亲和喜鹊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有他一个人还蒙在鼓里。&nbsp&nbsp'返回目录'&nbsp&nbsp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6(1)


据说,当长洲的婆婆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普济的时候,大金牙正在家中的阁楼上给他娘熬药。他是个有名的孝子。渡口的舵工谭水金得知消息后,急急火火地跑来,向他们通风报信:“长洲那边来了三个人,看样子要来找你拼命。”大金牙是满不在乎的,他拍着胸脯对水金说:“不怕,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我一脚一个,全给他们踢出门去。”  他那瞎子老娘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有些见识,一听说这件事就问他儿子:“你不要说别的,这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大金牙道:“是我做的。”  老娘就让他上阁楼去躲一躲。  “你躲在阁楼上,不要吱声,等我先把他们打发走了,再来和你计较。”  大金牙就依母亲的话,一声不吭地躲到阁楼上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那祖孙三人就哭哭啼啼地来到了他的门前。瞎子虽然看不见他们,但从老婆子的言辞中断定她是一个老实本分、胆小怕事的人,就连哄带骗,把他们给打发走了。他们走了之后,瞎子掩了门,把耳朵伏在门上听,知道他们走得远了,才把他儿子从阁楼上喊下来。  “儿呀”,瞎子道,“你平常杀猪卖rj给我的钱,我一文也没舍得用,都放在床头的樟木箱子里收着,本来是等着留给你娶媳妇用的。你把它全部取出来,再带两身换洗的衣裳,走吧,有多远,你就走多远。过个一年半载,你再回转来。”  大金牙笑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我难道还怕他们不成,用不着躲出去,他们要再敢来,我就把他们一个不留都杀了。”  瞎子道:“你老娘没见识,但六岁死了爹娘,到普济来当童养媳,十四岁嫁与你爹,二十六岁守寡,虽说眼睛瞎了,可经过的事件件清清楚楚,儿呀,你就听我一句话,别的不去说它,只因我昨晚做过一梦,梦见你爹的坟头上落了一群白鹤,这是不祥之兆,只怕这事就应验在你的身上。”  大金牙道:“娘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如今的光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世道也要变,天下大乱,在普济也已经革命了。”  “我成天听你张口革命,闭口革命,跟着个村东头黄毛丫头瞎闹,连你家祖传的杀猪的营生也不好好去做……”瞎子道。  “革命就是杀人,和杀猪的手艺按说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勾当。过些r子,等我们攻下梅城,杀了州府老爷之后,再接你老人家去衙门里去住。”  瞎子见大金牙死活不答应,想了一会儿,就改口道:“刚才我听那长洲婆子的言语,她倒不像是一个会撒皮打泼的人,她儿媳因你而死,她却不去报官,找到家里,所为的恐怕也就是争几个钱,你既然不听我的劝,不肯出去躲避,也罢。你就把那箱子里的钱分出一半来,托个可靠的伙计,把与那长洲的婆子,打个圆场,老话说,花钱消灾,别的你不依就算了,但万万要依我这句话。”  大金牙见老娘的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只得假意应承下来,侍候瞎子老娘把药喝完,就出去找人耍钱去了。  从那天以后,一连几天,太平无事,瞎子渐渐地也就不催他去长洲送钱了。这天午后,大金牙从外面满身酒气地回到家中,一进门就对瞎子老娘说:“今天中午王七蛋兄弟俩请我去喝酒,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瞎子道:“人家好心请你喝酒,你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  大金牙道:“开始还没什么,可喝着喝着,那王七蛋就从兜中掏出一段麻绳来,说‘我们兄弟俩有什么对不住大哥的地方,大哥休要怪罪’。这话说得好没有来由。”  “后来呢?”瞎子问。  “后来他们俩都醉了,伏在桌子上睡去了。”大金牙道。  瞎子老娘听了吓得白眼直翻。她把大腿一拍,突然哭了起来:“傻瓜啊,傻瓜,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傻瓜来了呢?人家都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呢?”  “谁要杀我?”大金牙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也被吓了一跳。  “孩子啊,那铁匠王七蛋、王八蛋哪里是请你喝酒,分明是在下套子捉你呢。”瞎子道。  “他们既要捉我,g吗要请我喝酒呢?”大金牙道。  “呆子,你这身蛮力,他们要是两个加在一块,也上不了你的身,不把你灌醉,如何能捉得住你?好在他们自己喝醉了,要不然,你的小命早就送在这两个人手上。”瞎子说。  “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g吗要捉我?”  “不是他们要捉你,是有别的人要他们捉你。”  “这么说,是校长。”大金牙似乎一下子慌了神,酒也醒了一大半,“她g吗要捉我?她g吗要捉我……”  “为着长洲那件事,她要拿你正法。”  大金牙一听,脸就白了。手里扶着的一把椅子也被他按得吱吱直叫。  瞎子诧异道:“见鬼了,你平常在村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个阎王爷再世,怎么一提起那个黄毛丫头来,你就吓成这样?”  “娘啊,我可怎么办?”大金牙道。  “王七蛋兄弟一时没罩住你,很快就会有另外的人来抓你。你赶快去收拾收拾,天一黑,你就上路。你扶我一把,我去替你烙几张饼,你带在路上吃。”&nbsp&nbsp'返回目录'&nbsp&nbsp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6(2)


黄昏时分,家里来了一个剃头的。他怀里夹着剃头匣子,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前。大金牙认得他是夏庄的徐拐子。因想起自己的头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剃了,不妨剃了头再逃。他与徐拐子讲好了价钱,就在椅子上坐下来,让他剃头。  那徐拐子将布绕在他胸前摆好,从木匣中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剃刀来。徐拐子将剃刀按在他的脖子上,低低地说道:“兄弟,莫动。你是杀猪的,知道我下刀的地方,你不动,我不动。”  听徐拐子这么说,大金牙早已经吓瘫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正在这时,从门外冲进来几个人,用绳子将他绑得严严实实。王七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本来中午就要拿你,只因我们兄弟俩贪杯,差点误了事。”  说完,不再理会瞎子老娘的哭叫和唾骂,押着他往学堂的方向去了。  照村里老人的说法,大金牙要是能管住他那张嘴,本来还不至于死。  那天傍晚,大金牙刚被捉走,他老娘就扶着墙壁,连摸带爬来到了丁树则家中,一进门就给他跪下了。  丁树则道:“你儿子做下这桩丑事,天理难容,人神共愤,就是让官府抓去了,一样是个死罪。”  瞎子道:“你们怎能听那长洲婆子一面之词,你怎知道她闺女是因我儿子j她而自尽,怎知她不是自己害了肺痨死了,来普济讹我?”  丁树则道:“这事是从你儿子嘴里自己说出来的,如今人证俱在。他既贪s行j在先,又逞口舌之快于后,罪无可逭,休要多言。”  瞎子道:“咱家金牙纵有一千个不好,还有一件是好的,他孝顺长辈。老娘这里自不必说,就是说先生罢,他平常杀猪宰羊,那大肠、肚肺,你也没有少吃。”  丁树则道:“你既如此说,呆会儿我们把这几年的账都算清楚,欠你多少,如数奉还便了。”  瞎子嘿嘿冷笑了两声,正s道:“呸,说得轻巧!钱你自然可以还,可有一件事,你能撇得清么?老娘当初眼睛没瞎的时候,待你如何?可怜我丈夫死了,头七没完,你就摸到老娘的门上。老娘当时一身重孝,怎能与你苟且?你说,要得俏,一身孝,你这没廉耻的东西!你假充哪门子大圣人,你弄得老娘死去活来,要不是为了替祖上存下这一点血脉,老娘早就悬梁自尽了。你不要###一拔就不认得人。”  丁树则被她这一翻话说得又气又羞又恨,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丁师娘正在灶下洗碗,把那瞎子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听到末了一节,再也呆不住了,便从厨下奔出来,强打笑脸对那瞎子道:“你们都上了岁数的人,年轻时的事还挂在嘴上,也不怕邻居们笑话,大侄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不明不白被人抓了,我们怎能袖手旁观,你只管回去。我们这里自有道理。”  她过去把瞎子搀起来,好言相劝了一番,好说歹说,哄她走了。  那丁树则似乎一时还没有回过神,站在院中兀自摇头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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