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芹迷茫地望着顾夕颜。
“就象你透过层层的迷雾看到我心底的本质一样,少芹,用你的一双慧眼,也看清楚,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要的到底是什么?”方少芹目光迷离,喃喃低语。
“是,少芹!”顾夕颜语气铿锵地道,“看清楚。你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就算有一天,我们反目成仇,背道而驰,也不会因当初的选择而后悔……到时候,你有什么招术,我都会毫不留情地反击过去。因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她目光税利地望着方少芹。毫不回避,毫不退缩,毫不畏惧。
在这目光中。方少芹突然间就打了一个寒颤。
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顾夕颜。
那天,顾夕颜把方少芹安排在了敞厦另一边的暖阁里休息。
第一次,她有着无法排遣的深深无奈,失去了给齐懋生写信地心情。
一整夜,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徐夫人、魏夫人、方少芹还面目有些模糊的周夫人,她们的脸。如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海里旋转……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一夜没有睡好的顾夕颜带着几份憔悴去看了方少芹。
屋子里。点着七八盏灯,不知道是整夜没有熄,还是刚刚点燃,照得屋子里明亮而温暖。
方少芹神色怏然地歪在迎枕上,看见顾夕颜进来,木着脸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盯着床头的立式宫灯昏黄地光芒发着呆。
坐在炕沿的石嬷嬷忙起身曲膝给顾夕颜行了礼,低声道:“夫人,我们家姑娘……不是有意失礼,实在是……”说这里,眼睛一湿,掏出衣袖里的帕子抹了抹眼角。顾夕颜却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真怕看到一个仪态万方,笑靥如花般地方少芹……能在她面前坦露真我,是不是已经少了几份谋划,多了几份真情呢!
顾夕颜就安慰似的拍了拍石嬷嬷的手,轻声道:“昨天晚上,睡了没有?”
石嬷嬷就摇了摇头。
顾夕颜思忖了半晌,轻声道:“嬷嬷,我和少芹有些体己的话,想私下说说,你看……”
石嬷嬷忙道:“好,好,好。少夫人,你们说话,你们说话……”说着,竟然感激地望了顾夕颜一眼,这才走出屋子,把空间让给了她们。
顾夕颜走到炕边坐了下来,帮方少芹掖了掖被角。
方少芹猛地回头望着顾夕颜,语气尖酸地道:“我现在还有什么体面,用不着避人!说起来真真好笑,你上有婆婆,下有姨娘,梨园却如铁箍水围似的,什么消息也露不出去,我那里,离齐府还有半个钟头的路,怕是我早饭还没有吃完,菜谱子就到了别人的手里了……”
顾夕颜有些吃惊。
没想到,方少芹的处境竟然已是这样的艰难。
方少芹露出自嘲的笑容:“也不知道那些下人是从哪里听到的,话都传到石嬷嬷耳朵里了。说玉官喜欢的是魏士英,结果为了和熙照联姻,只得委屈她做了姨娘……说起来,那位魏姨娘,婶婶的表姐,可真真是位妙人。我和玉官新婚之夜,她就在榆梅园的壁影前站了一整夜;第二天,她穿着一身湖色的褂衫给我敬茶,我刚说了两句话,她就虚弱地昏了过去;自从我进了门,先是查出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后来又闹出有人拿了贴着她生庚八字的小人做巫术的事……这次。更是过份,她怀了身子,竟然当着玉官哭诉,说愿意自请出府,只求留她们mǔ_zǐ 一条性命……偏偏玉官看见我前两天仗毙了个嬷嬷,竟然劝我,你就消停消停吧……”说到这里。方少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你说,要我去争丈夫,要我去盘算家庭,我怎么去盘算,怎么去争啊……我每天在婶婶在这里混着,他还要我怎么消停才满意啊,我不避到您这里来。要是她再有个病啊痛啊的,那我还洗得清吗……”
顾夕颜汗颜。
有能力帮魏士英做出这种事的,除了魏夫人,还有谁?
可人家是她正正经经的婆婆,别说背后议论了,就是听到了名字脸上露出不恭之意,说不定哪天就成了挑拨关系的利刃了……
所以顾夕颜叹了一口气。道:“少芹,你跟我说实话,齐毓之这样。你,还准备和他过下去吗?”
方少芹就吃惊地望着她:“婶婶何出此言?”
顾夕颜本想问方少芹,这种三人行的日子。她是否能忍受。可想到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她就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魏士英……在你先头怀了孕……你介意吗?”
尽管如此,方少芹也听出期中的几份意思来,她脸色通红,忿然道:“婶婶难道也和玉官一样,认为我是那容不得的人……枉我把您看得重……”
顾夕颜汗颜。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她忙补救似地打断了方少芹的话:“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方少芹却不能释然地盯着顾夕颜,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气。
“我的是意思是,”顾夕颜鬓角有汗,“我的是意思是,既然如此,你何必如此忿然。难道你被狗咬中了,还要争口气,转过头去咬狗一口吗……”
顾夕颜有点胡言乱语了。
方少芹听得一怔,随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快乐,听得出,有了些开怀。
“婶婶每有奇言,但总是一语中的。”方少芹眉眼间舒展了不少,“我实在是气糊涂了……”
顾夕颜就不由地擦了擦额头。
这种事,对女人的伤害有时候是致命的,现在自己的几句劝慰虽然让方少芹消了不少怒气,但谁又真正知道她心里是否真的释怀了呢?
所以顾夕颜提出来:“少芹,你既然出来了,索性到处散散心,也免得象你担心的一样,有个什么事,大家脱不着干系。虽然说不怕,但总是心里不舒服……”
实际上,顾夕颜直觉的认为,魏夫人既然出了手,就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收手。而且,还有一个和魏夫人唱对手戏的徐夫人还没有反击……何必让方少芹夹在中间为难,让本来就是勉强接受了熙照赐婚的齐毓之对方少芹又生出什么误会来。
方少芹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明白顾夕颜的心思。她不由苦涩地笑道:“婶婶,我不比你们,我是没有娘家的人……”
顾夕颜笑道:“你没有娘家,你有婆家啊!”
方少芹脸上就有几份迟疑。
顾夕颜知道她有了几份动心,索性就把自己地想法合盘托出:“红鸾的事,你是知道的。那天贞娘的态度,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说实话,这段时间大家在珠玑社里混着,红鸾的事,都是我一手一脚安排的。可如今,珠玑社散了,红鸾那边,贞娘又开始管事了……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叶夫人托孤之人,有时候,我也要顾几份名声。”
方少芹没有想到顾夕颜会把自己的处境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少芹,我有一个主意,说出来你听听,看行不行?”顾夕颜目光中闪现着期盼,望着方少芹。
方少芹不由道:“婶婶直管说来就是。”
顾夕颜沉吟道:“大堂嫂不是说她在雍州城外有一个庄园吗?我想,不如我们去庄园里做几天客,一来你可以避一避,二来我可以带着红鸾到那里住几天,让她到陌生的地方去适应一下,你看如何?”
方少芹低头沉思了半天,道:“我听婶婶的安排就是。”
顾夕颜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
让少芹暂时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也或,她会有新的感悟也不一定……
第二百章 逢魔时刻(三)
两人决定了出行,就委托了端娘去大堂嫂崔氏那里走一趟。
她们梳洗完毕,吃过早饭,顾夕颜就约了方少芹一起去晚晴轩。
红鸾刚刚起床,还在穿衣服,看见顾夕颜和方少芹进了屋,脸上就露出不耐的表情来。
顾夕颜视而不见,笑着和红鸾打了招呼,红鸾却侧过脸去,不理她。
方少芹见了,不由低声道:“她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得了……不管怎么说,规矩还是要守的,一次两次迁就她还可以,长此以往,红鸾的名声也会受损的。到时候,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顾夕颜就给了她一个苦涩的笑容:“所以说,后母难为啊……”
方少芹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红鸾穿好衣裳,梳洗完毕后,贞娘带着一个贴身的丫头出现在了红鸾的房间。
她看见顾夕颜和方少芹,怔了怔,而红鸾看见她,却露出甜美的笑容,伸出手要她抱。
贞娘给两人曲膝行了礼,然后抱了红鸾,石嬷嬷端了放着调羹的小碟子进来,调羹里,是黑呼呼散发着药香的养荣膏。
顾夕颜接过碟子,拿起调羹来喂红鸾。
红鸾就把头埋在贞娘的怀里。
顾夕颜开始数数。
如果是平常,红鸾早就用忿然的目光盯着顾夕颜了,这一次,她连头也没有抬。
顾夕颜数到了一百。挥手让人拿走了调羹。
红鸾竟然依旧不为所动。
和我玩心眼!
顾夕颜就笑着吩嘱石嬷嬷:“把那盛着养荣膏的罐子放到我屋里去。”
“少夫人!”贞娘脸色有白,“红鸾是小孩子,偶尔也有闹脾气的时候,您不如再试一次吧!”
顾夕颜笑而不答。
方少芹却眉眼微动。
贞娘神色间就有些激动,道:“夫人,你不能这样……”
顾夕颜就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眼,让翠玉去把养荣膏的罐子抱在怀里,然后和方少芹回了梨园。
两人刚在珠玑馆坐定,方少芹就冷笑道:“这燕国公府。净出些妖蛾子!”
“是啊!”顾夕颜叹道,“你说,照她这样一来,我这两三个月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我要是不把那养荣膏搬到我屋里……怕是我前脚走,后脚她就喂她一调羹……”
方少芹眉头紧皱,道:“我看,得跟红鸾找几个有经验的教养嬷嬷来,才是正理……”
顾夕颜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红鸾的情况与别的孩子不一样……这,你也是知道的。怎么也要顾着孩子的情绪。这件事,只能慢慢来,急不得……”
方少芹目光转流:“婶婶,你不会是想到大堂嫂那里去把珠玑社重新开起来,好把贞娘拖着吧!”
顾夕颜没有瞒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贞娘,对这类社交活动非常的热衷!
一个人要是分了心,自然就有些事顾不到了……所以,顾夕颜才想出了这种两全其美地方法……
她并没有和贞娘相争的心事,只是觉得贞娘明知自己对红鸾的影响力。还这番行事,颇有些让人被挟住喉咙般的不快而已。
方少芹不由嘻嘻笑了起来。
去崔氏庄园小住的计划,比顾夕颜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首先是崔氏那里,上午端娘去一说,她立马就派了家里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去了小庄园打点,下午就到徐夫人那里。正式邀请顾夕颜和红鸾到她那里做客。
徐夫人一大早就去了花生胡同。据说魏士英正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一大屋子的嬷嬷婢女围着服伺着,大夫说,魏士英身子骨虚,要在床上安胎,这安,自然也就请不成了。徐夫人转身就拉着齐毓之哭了起来。临走前,徐夫人让齐毓之去燕国公府把方少芹接回来。齐毓之跟了过来。遇见了方少芹,却喃喃无语。方少芹到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就提出来想和顾夕颜一起去崔氏的小庄园里住几天,说婶婶出门在外,跟前也要有个服伺的人才是。
在这种情况下,徐夫人当然是立马就答应了。
就这样,八月初二地一大早,顾夕颜她们浩浩荡荡十几辆车朝着崔氏的小庄园进发了。
崔氏说的挺谦虚的,顾夕颜还以为是几亩地,然后中间起幢几进的屋子。到了地界,她这才发现,原来和她想象中的相差堪远。
宽大平整的青石路旁,一幢挨着一幢的屋子,个个高屋建瓴,气势不凡。
顾夕颜和方少芹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这算是小庄园了!”
方少芹凑到车窗边观看,掩嘴而笑。
贞娘抱着红鸾坐在马车内,道:“这地方叫后湖,因有湖泊而闻名。燕地的富豪之家,都喜欢在这里修筑庄园,引湖中之水入园,仿熙照江南景致造园……”
方少芹不由就打量了车窗外的景色几眼,笑道:“既然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不引了后湖地湖水入雍州城……说起来,燕国公府虽然大,景致也算秀美,但却没有湖景。想来雍州城里也没有哪家有吧!”
贞娘就笑道:“好象说是,如果引了活水进府,工程颇大,还要拆了几片民居……这事就这样搁下来了!”
顾夕颜却想起别一桩事来。
既然如此,那叶紫苏跳河而亡,跳得是哪条河呢?
“那你知不知道离雍州城最近的河在什么地方?”顾夕颜状似无意地道。
“在春廓!”贞娘道。“离后湖也不过两、三两的路程,有条细缨河,向东流入缨河。”
几个人说着,马车就停了下来。
广亮门前立刻有小厮跑了过来,把高高地门槛御了下来,马车就噜噜地辗在青石板上驶进了庄园。
崔氏早已领了一大群嬷嬷婢女在二门等侯了,马车刚停下来,她就迎了上来。
大家下了车,自然是一阵寒暄。
崔氏把顾夕颜和方少芹都安置在了东跨院。顾夕颜住的地方大一些,有后罩房,正好把贞娘和红鸾安置在那里,方少芹则住在她紧邻的院子。
大家梳洗了一番,然后聚在了花厅。
崔氏在花厅设了宴席,给顾夕颜和方少芹洗尘。
酒菜没有上桌之间,崔氏朝着顾夕颜递了一个眼色,然后就非常热情地和方少芹聊开了,不时说些笑话,逗得方少芹哈哈大笑。
顾夕颜端了茶盅静静地抿了一口。望着说话行事都比平常夸张地崔氏,不由心中暗叹。
看来,崔氏已得到了消息,要不然,不会这般行事了!
这期间,红鸾一直紧紧地抱着贞娘,神色紧张地打量着四周,片刻也不愿意离开,贞娘抱着孩子坐在太师椅上,不是地轻轻拍打着孩子地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崔氏和方少芹说了几句话,红鸾突然间就闹起脾气来,在贞娘怀里挣扎起来,贞娘低声地哄着,也不管用。
谁知崔氏却突然回头,道:“贞娘。红鸾既然不耐烦坐着。你就抱她到处走走才是……”
贞娘腾地就红了脸,抱着红鸾站起身来,半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有些狼狈地抱着孩子出了花厅。
崔氏看见顾夕颜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脸上浮起几丝冷意,道:“九弟妹,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虽小。但好歹也是家里做主意的人……哪家的养娘象她这样。事事跟着主子进进出来的。你有时候,也要拿出点狠劲来才是。”
顾夕颜怔住了。喃喃地道:“我看你们,和她玩得挺好地,所以……”
崔氏快言快语地道:“我们这不是看在弟妹的份上吗?”
顾夕颜不由心惊,但立刻就明白过了。
不管贞娘以前是怎样的身份,但她现在是红鸾的养娘了,对于象崔氏她们来说,她就是个仆人了……还好自己是嫁给了齐懋生,他又是个能当家作主的人,要是嫁到蒋杏林那样的人家去,还指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
可如果崔氏排斥贞娘,那这段日子,贞娘只要日日和红鸾腻在一起了,这和自己的计划,岂不是南辕北辙了吗?
她不由朝方少芹望去。
方少芹虽然觉得崔氏说的有道理,但因先前答应了顾夕颜的。所以违心地道:“大伯母,贞娘出身高贵,对红鸾又一直尽心尽责,不同于一般的养娘,所以婶婶特别敬重些……”
崔氏就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想要人敬重,先要自己敬重。放在好好的主子不做,要去做养娘,你让别人怎么敬重的起来!”
顾夕颜和方少芹都觉得这话中有话,不由地道:“大堂嫂,可是,贞娘,有什么不……”
“九弟妹是不知道啊!”崔氏就望着窗外正抱着红鸾走来走去的贞娘道,“她端着王公子的牌位嫁进了王家,王家上上下下,别说是妯娌了,就是婶婶们见了,对她也是毕恭毕敬的,老太君对她,比亲生的闺女还要亲,吃穿用度,都比照婆婆的。她倒好,到府里来当了养娘,知道的,说她和叶夫人交好,重情守诺,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家容不下这个寡媳……可说出去谁信,哪有人不愿意做主子而愿意低眉顺眼服伺人的。你说,让我们这些做亲戚的怎么敬重的起来!”
崔氏,是不是太激动了些。
顾夕颜和方少芹不禁面面相觑。
崔氏也是个伶俐人,直言道:“我母亲,姓王,说起来,是她嫡亲的姑母……”
第二百零一章 逢魔时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