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师本想说什么,又或做什么事,突然听到这句话,身形顿时变得僵硬,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杀雷尊如蝼蚁从何说起?
谷溪同样听到了那句话,表情很奇怪,似茫然似惊奇,伴有几分难以置信,透着些许悔意。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不会那么做。”
没去管周围发生什么事,十三郎伸出手、将沾在谷溪脸上与血肉交织一起的几缕乱发拨至脑后,再捏一团纯净水球,将谷溪脸上、身上血污洗净。
“你啊你,明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个干净模样都保持不了,何苦在这件事里瞎搅合?”
“劳碌命,老不闲,逞强,看不开,不自量这些坏毛病,真的就那么难改?”
“你一定想不到,给三山的那颗生灭丹只是准八级,我还有一颗八阶上品,专门为你准备。”
“化神算什么,这次我带回来几件宝贝,里面带有神域气息,燕山他们人人有份,这会儿正在用功感悟,努力再做突破。”
一边洗,一边擦,一面想,一面说;十三郎俨然忘记一切,絮絮叨叨,尽情沉醉在自己圈出来的那方世界。
少年离家,心中难免会有一份耀祖念想,历数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真正让十三郎觉得安逸、可放心不考虑安危敌友的所在,只有道院,唯数紫。
不涉江湖,教化天下,不过是一群怀揣理想的人的一个梦;对此,十三郎比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看得更清楚,曾经多有不屑。但他不能不承认,就是这样一群人建立守护的这个地方,江湖、恩仇、长生、争斗等等,皆被最大限度弱化,几可忽略不计。
一句话概括紫岛假如在这里都无法生存,外面的世界就像油锅一样难熬,天地之别。
大概,这就是家的感觉。
“我有掌天弓,有天绝剑,有困仙索,有封魂链;我有化神分身,有胭脂鸟,有金乌神魂,有它的爪子,还有比灵宝更强大的血鼎。”
游子归家,请安之后最想做的不是清洗疲惫,也不是回忆儿时趣味,而是卖弄自己辛苦博来的成就,宣泄心中的孤苦、委屈、得意还有长短,收获后辈的仰慕渴望,同辈的惊叹嫉妒,与长辈的几声夸奖,偶伴喝责。
但不是对谁都这样,通常讲,越是强大的人,可倾诉的人就越少,成反比。
四方驰骋,八面纵横,遇到那么多人,解决那么多事,能被十三郎视为亲长的人没有几个。塔山夫妇早亡,鬼道亲近但相处的时间太少,剑尊、老院长身处高远,与彼时的十三郎心有距离;算来算去,真正相处得久、看得最多、无丝毫隔膜感受的长辈,还数这个脾气有古怪的老头。
“我懂生死,明阴阳;我有比武尊更强横的身体,会定字决;我见过真灵,我朝真灵出过手,我的朋友遍及天下,随便拧出一个,都比你强不知多少倍。”
大概是因为血流得太多,老人的身体很轻,轻到仿佛要飘出去;十三郎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心里不由慌乱起来,语速变得更快。
“我有大灰,有胖胖,小白,哑姑,有妻子兄弟姐妹,还有女儿”
提到小不,十三郎赶紧将她放出来,吩咐着。
“给爷爷磕头。”
“爷爷爷”
小不不知所措,发觉爹爹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便跪下来,双手扶地,朝那个不成人形的老头连磕三个头。
漂亮的碎花裙弄湿弄脏,清纯干净的小脸染上不少血污,还有泥垢,小小女孩微微狼狈。
“没取过正经名字,一直叫小不。”
帮谷溪擦了擦脸,十三郎伏下头说道“小不的身子不大好。咱们老家有个说法,像她这样,最好能请苦命老人帮忙取个贱的名字,镇住邪气才能活得结实。本来这个事情归鬼佬,可他化神成功了,我想着他既然得了富贵、或许不再合适,所以就留了下来,专等着你来做。”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稍稍沉默,随后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找不到话可以说。
漂流百年,世纪闯荡,平均一年积攒一句,加起来也有百言,怎会就这么失声?
等了一会儿,忍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原因,慢慢把头埋进老人胸口,哀哀失声。
“我知道了,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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